正月二十八。
景和帝和孝定皇后崩逝后的第二十八天,新帝举行登基大典。
太子姜行彰继位为建平帝,太子妃孙氏为皇后,太孙姜郁为太子。
大典的程序复杂而辛苦,可饶就算再辛苦,姜行彰心中也是高兴的,他等了将近二十年终于等到了此时此刻。
他身着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跪在殿外的文武大臣,乌泱泱的延伸开去,很是壮观。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的声音直达云霄,姜行彰难掩喜色,清了清嗓子道。
“众卿平身。”
忙碌了整整一日后,姜行彰回到了养心殿,他刚刚登基,兴致高昂,全然没有疲惫之意,正聚精会神的端坐在书桌后看奏折。
皇后特意命人炖了一盅银耳雪莲羹送了来。
“皇上今儿也忙了一天了,一会儿让奴才们伺候着便歇下吧。”
姜行彰哪里肯,只道:“朕才坐上王位,自该要勤奋些,也好让外头那些人瞧瞧,先帝将大渝的江山交给朕这个决定是没错的。”
皇后向来畏他,便也不敢多言,只在一旁替他研墨。
他忽的又想起一事来,忙对着外头唤了一声。
汪喜快步走了进来,行了礼。
这些日子忙着先帝的丧事,再加上又有登基大典这样的大喜事要忙,还有便是即将要举行的殿试。朝中关系复杂多变,他做为帝王虽说坐拥天下,可也得要培植属于自己的人手。
这一里一里忙下来,他竟忘了过问孝定皇后的死因,心中自觉有些愧疚。
“苏寂筠那个贱婢找到了吗?”
汪喜跪了下去。
“回皇上的话,暂未找着。”他觑了一眼座上之人的神色,忙道:“不过海捕的文书已经散下去了,想来要抓到她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还请皇上息怒。”
姜行彰倒也不想落了个苛待宫人的名声,挥了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出了养心殿后,寒风一吹,汪喜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远远见姜郁来了,便躬身道:“太子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汪喜是姜行彰身边的老人,如今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太监总管。
姜郁不好薄待,“新得了些点心,特意送些来给父皇尝尝。”
汪喜忙帮着开了门,赞道:“太子殿下真是孝顺,想来皇上吃了殿下的点心,定会龙心大悦的。”
可事实却正好相反。
姜行彰看着那一盒子点心,面上有着不悦的神色。
“你如今已是太子了,切勿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思,合该跟着前朝的大臣们多学学治国的本事,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无论是骑射还是诗书,在皇子中间那也是拔尖的。”
姜郁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堵的慌。可当着姜行彰的面儿又不敢表露,只低着头道。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道错了。”
姜行彰继续教训道:“你的心也该收一收了,从前你是太孙,现在你是太子,言行上更要谨慎,莫要被旁人抓住把柄。”
姜郁在殿中挨了好一通数落,出来的时候寒风迎面扑来,才堪堪吹散了他心中积压的怒火。
他的父皇,曾经的太子,本事也不过尔尔。
现如今才当上皇上便对他诸多不满,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他的父皇同他的皇祖父一样是个长命的,他也得熬到一把年纪了才能当上皇帝。
可那时还有什么意义呢?
姜郁离了皇宫,回了太子府。
太子府是姜行彰先前为太子时住的旧府邸,说是国库空虚,各项皆都要减省。
冯佩芸见男人面色不大好,也不敢多言。
只默默的给他倒了茶,又给他揉着肩。阵阵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姜郁转了身,一把搂住了冯佩芸的腰身,将人抱坐在腿上,低头便吻了下去。
正在难舍难分之际。
王福在门外喊了声,声音有些急切。
姜郁不悦道:“何事?”
王福只说是宫中传来的消息。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宫婢,姜郁是认得的,他问,“到底有何事,母后竟巴巴的连夜打发你来这里?”
那宫婢恭敬的回道。
“皇后娘娘说了,皇上登基,已有不少人张罗着要往宫里送人了,且先头太子府里的一个侍妾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因着求了府里的侧妃,这才瞒到了现在,若是她诞下了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孩子,只怕......”
姜郁心里咯噔一下。
从前姜行彰为太子时,只他一个儿子,其余的皆是女儿。如今可不同了,他已经成新帝,再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了。
若是后头再生出了其余的皇子。
姜郁想都不敢想,光让他等已经够煎熬了,若是再冒出无数个弟兄来与他争,同他抢这储君之位,那还了得?
宫婢传完话后便走了。
姜郁将屋中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尽了。
冯佩芸躲在角落里,待狰狞无比的姜郁稍稍平静了些,才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了男人的腰。
“殿下莫要生气。无论殿下是太子还是旁的,佩芸都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佩芸没有其他的本事,不能替殿下解忧,唯有日日在后院里祈祷,祈祷那些阻碍殿下之人,令殿下不高兴之人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闻言,姜郁的神色一缓,然后将怀中之人横抱而起。
“还是你最能体贴孤的心思。”
已是正月末,今年的年味因为景和帝的突然驾崩也随之淡了许多。
往年整个正月里,京城都有舞龙耍狮的,格外的热闹。
今年到处都是一片安静,连街道上都是冷冷清清的。
苏诗沁一大早就去城北的文昌庙上香祈福了,这几日她日日都去,说是要诚心,这样文昌帝君才能保得冯效金榜题名。
不光文昌庙,城隍庙,还有城中其他大大小小的庙他,她都上了香。
宝鸢见她乐得如此,便也随她去了。冯芷仪还是如从前那般,整日躲在家中做女红,衣帽鞋袜做了好些,可总也做不够。
只瞧着心境比之前些日子要平和了些,不会总偷偷的掉泪。
夏荷才将从厨房出来,嘟着唇絮絮的念叨着什么。
不用瞧宝鸢也知道,她定是在说周栋,说起来周栋也有些日子没来了,不光周栋,曹旭也是,整日里也不见人影。
就连姜行舟,这大半个月来宝鸢见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思及此,宝鸢暗自发笑,弄的她跟深闺怨妇似的。
她原以为景和帝死了,姜行舟会颓靡些日子,整日里以酒为伴,醉生梦死来浇愁的,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除却景和帝才死的那一天他随着众人守灵哭丧外。
余下的时间他都闷在府里。
他不去,姜行彰自然也不会问。
正晃神间,曹旭走了进来,他面容有些憔悴,额下冒出了许多青茬。
“姑娘,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宝鸢放下手中的活计,“我知道了。”正欲问问姜行舟找她何事,就见冯芷仪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她将手中捧着的一套衣裳并鞋袜放在了曹旭手中。
也不说话,又默默回了里间。
曹旭却急声道:“你已经给我做了好几身,够穿了,你......”他想说的是让她注意些别熬坏了眼睛,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冯芷仪脚下步子一顿,也不回头,声音低低的。
“你先收着吧,若是不想要出门扔了就是。”
说完就消失在了帘子后面,曹旭看着那抹瘦削的身形,许多才收回了目光。
宝鸢也不催他,待他回过神来后才随着他出了小院。
夏荷好容易逮到了人,便托曹旭带一句话给周栋。
“他若是不来,以后都不必来了。”
曹旭张口便要解释,可有些话他不便透露,只能忍了下来。
宝鸢将他面上那些细微的表情都瞧在眼里,她琢磨着定是姜行舟派给他们差事了,否则依着周栋的性子若是得了空定会巴巴的来找夏荷的。
很快便到了睿亲王府。
马车停在了正门外,宝鸢下车的时候有些诧异。
“往常不都是走侧门吗?”
曹旭回道:“走正门近些。”
宝鸢狐疑着跨过了门槛,这还是她头一遭从正门进王府呢,刚进了门身后就传来了说话声,她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正对着守门侍卫作揖。
“各位大爷,求你们行行好,我真的是来寻亲的,烦请大爷们通传一声。”
其中一个侍卫开始赶人,“你这婆子若是再来胡闹,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那婆子被他推倒在地,只跪在那儿不停的磕头,不肯离去。
另一个侍卫啐了一口道。
“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儿,是你能来寻亲的地方吗?”
两人的说话声随着风吹进了宝鸢耳朵中,现下还未出正月,即便是上门要饭的也会施舍点粥米,没道理这么对待一个老婆婆。
宝鸢微微皱起眉,只一想起自己个的身份,便也只能作罢。
她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拿什么管这些人呢?
曹旭见她没跟上,回头一瞧便对那守门侍卫招了招手,“怎么回事?”
那两侍卫忙不迭的过来。
“回曹爷的话,这个老妇这两日天天来府门前闹,说是要寻亲。头一天我们也赏她一些银米,可她不要,非得要寻亲,可问了她亲人名姓,她却说了王爷的名讳,是以我等才会威胁几句。”
宝鸢看了那妇人一眼,目光在她的耳垂上停了停,又见她头发虽杂乱,可却未见油腻,可见是个爱干净之人。
她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将那位老婆婆扶了起来。
“老婆婆,你要找什么人啊?我带你去找好不好?”
那老婆婆觑了宝鸢一眼,继而就要给她磕头道谢。
宝鸢对着曹旭使了个眼色,曹旭虽不明白,还是引着那老婆婆入了府。
书房。
宝鸢匆匆进了里间,见了姜行舟便道:“王爷.....”
话音还未落,便被姜行舟抱了个满怀,她动弹不得,任由他抱着,男人的身材高大,几乎是半弓着身子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
“你这女人没有心,本王若是不派人去接你,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本王吗?”
宝鸢心里头那叫一个冤枉。
她想着先帝新丧,未免打扰到他,惹了他生气,这才不来的,不想到了男人嘴里,又变成她的错了。
“王爷......”
她又喊了一声,想告诉他方才在门外遇到之事。
那像个乞丐般的老婆婆,并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她方才借着扶她起来的时候,悄悄的用手指抚过她的掌心,不仅没有老茧,反而格外的细滑,显然是过惯好日子的。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就见曹旭急急的跑了来。
“王爷,有人要见你!”
温软在怀,姜行舟不想去,便道。
“不见。”
可曹旭却擅自闯了进来,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王爷还是见一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