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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轻轻摇动,停在水桩旁边。仲瑛看向船夫:“不走了么?”
船夫连忙摇头:“这里还往前走?不要命啦!”
仲瑛站起来看了看前面,这是一片浓雾弥漫的芦苇荡,前面开阔的水面被雾笼罩着,水下是幽幽的黑色。
仲瑛从怀里掏出枚上品的灵石,扔给船夫:“买你的竹筏。”
仲瑛将竹竿往水里一撑,竹筏离开了水桩,从迷雾中荡过。四周尽是白雾,有一种空落落的恐怖,但仲瑛始终面朝前方。
他平静地数着自己的脉搏,忽感到耳边发丝轻轻拂动。
仲瑛精神一振,握着竹竿的手臂往下一送,竹筏向前滑行出去。顷刻间,狂风大作,黑沉沉的水面化作地面,竹筏不见踪迹,竹竿居然插在了土地里。
呼啸的狂风打着转,幸亏仲瑛反应及时,气沉丹田,手一把抓住地面长出的几杆长草,才没被卷飞出去。
“什么人!”冷而清脆的少女音不知从何响起。
“仲瑛!”仲瑛在狂风里大喊,“有事拜见龙君!”
他怀里藏着的龙鳞忽然脱飞出去,顺着龙卷风的方向飞走了,仲瑛一急,伸出手便要去抓,另一只手抓着的长草顿时被扯断,仲瑛整个人都跟着龙卷风旋转飞上了天。
晕头转向间,只听见少女冷冷的一声“哼”。
仲瑛一下摔进了地里,那枚龙鳞被他紧攥在手里,好歹没被刮走。
仲瑛慢慢爬起来,只见眼前站了一个冷着脸的清秀少女,一身雁翅纹白衣。仲瑛怔了怔:“雁儿?”
少女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他:“你怎知我叫雁儿?”
仲瑛不禁笑道:“你的名字还是我……”
少女不耐地转身道:“少废话!”
“……”
少女带着他,穿过草地和树林,仲瑛一眼望去,见此处清泉绿水,高山秀谷,仙兽灵禽,倒真是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走到山坡上的一座屋前,雁儿忽然停下,转身看向仲瑛,退了一步。
仲瑛明白她的意思,攥了攥龙鳞,走了进去。
那木屋内原来开了一口,通往地下。仲瑛顺着地道,盘旋而下,抬头时,只见山洞上方的山壁凿开了大大小小的圆洞,投射进来一道道光柱,将这洞穴照得十分明亮。
龙君盘坐在光柱之间,双眼闭着,垂下的长睫从侧旁看去,根根分明,长发一半用玉簪簪起,一半披散在背后,黑发愈黑,愈衬得他面如羊脂白玉一般。
“见过龙君,仲瑛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那人毫无所动,仲瑛等了片刻,眼中端详着他,忍不住走过去。“龙君?”他情不自禁伸手,往龙君脸上抚去。
手指触到肌肤的一刹那,那人双眼一睁!仲瑛只觉右脸颊一痛,呆在原地,摸了摸右脸,湿润感和痛感一起袭来。
“哼。”雁儿一边冷笑,一边把篮子里揉好的草药按在仲瑛右脸上。
“哎,轻点儿。”仲瑛这么个粗人也受不了她的手劲,多半是故意的,仲瑛便自己拉过竹篮在里面一摸,却摸了一手乌黑,“这是什么?”
雁儿一把捞过竹篮:“别碰我的东西!”
仲瑛便就着脸上那些敷了罢了。他对着远处的山谷出神片刻,问雁儿:“我方才看孟……龙君,好像脸色不大好。”
雁儿道:“大人脸色向来如此。”
仲瑛道:“难道是受了什么伤?你们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与你何干?”雁儿似乎一见仲瑛就怀有说不出的愤懑。
“两百年前。”龙君道。
仲瑛起身回身,龙君道:“随我来。”
仲瑛跟着他回到那山洞里,龙君背对着他站在地下:“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是。”
仲瑛张了张口,到底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将悬钩子托付他的事说了一遍。
“魔龙?”龙君道,他的手搭在地下中央的石台上,手指修长如玉,只是在冰冷岩石的衬托之下显得有些苍白。
仲瑛看着那手,总觉得这次再见到的龙君,有种他说不出的脆弱之感,连那背影都有些萧萧疏落,比起当年见最后一面时,仿佛……变得虚弱了。
“你。”仲瑛不禁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吾能有何事。”
“没事就好,……两百年了。”仲瑛苦笑道,“当年说出那句‘死生不复相见’的是我,来找你的还是我。你便当我放了个屁罢。”
龙君不置可否,而是道:“你要我帮你那杀了那魔龙?”
仲瑛心中一动道:“那是魔龙?”
龙君道:“多半是我族留下的死胎。我族繁衍子嗣向来艰难,百枚龙胎能活下来一枚便是幸运,其余的死胎便埋存地下,想是那些蝼蚁,用了什么办法挖出了一枚。”
仲瑛道:“那我为何会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你的脸……”
龙君道:“那是因为你体内有我的气,才会看到我的样貌。”
“好吧。”仲瑛上前一步,“你可愿随我走一趟昆仑?我师父想求你和我同昆仑一起,阻止月教再肆虐下去。”
“昆仑,不是要杀你?”
“两百年前的事,已经了了,只作是过往云烟。”仲瑛一笑,“何况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龙君动了动,转头看了他片刻,道:“那些蝼蚁之力,吾并不需要。若真要杀了那魔胎,需得你同我一起。”
“我?”
“而且,吾也不是白帮你的。”龙君的手轻轻包住石台的边缘,“我要你杀死魔胎之后,留在这里,做吾的龙仆。”
“好,我答应你。”
龙君侧过脸道:“你还要在这里,在吾身边,永世不再出去。”
仲瑛顿了顿:“这我恐怕……”
“那就什么也帮不了你。”龙君的脸又转回去,“雁儿。”
雁儿从台阶上面下来,瞪仲瑛一眼:“还不走?”
“唉。”仲瑛坐在树杈上,抱着长剑,靠着树干。
他苦恼的并不是龙君不肯答应他制裁月教之事,他在疑惑,这不再相见的两百年里,龙君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为什么一直不现龙形而以人形示人?为什么看着消瘦得那么厉害?看见他的第一眼,仲瑛差点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当然代价就是脸上挨了一道。
仲瑛摸摸自己右脸,忽然有点后悔没顶着再挨一道的风险,上去搂一搂,就能知道他到底瘦了多少了。
他跳下树杈,握着剑,上了山坡,走进木屋,蹑手蹑脚沿着台阶下去,想要再看一眼龙君。冷不丁听到那人说:“四百年。”
龙君仍在地下打坐,随着仲瑛走下台阶,他微微抬头,睁眼道:“你在吾身边待四百年,吾替你杀了那魔胎。”
月色照入洞穴,他的长发在月光下是深黑的,没有了从前被仲瑛随手把玩时乌而亮的光泽,死气沉沉的黑。
仲瑛道:“……好。”
龙君说他要先行闭关一年半,次日便去了后山的水池,不许任何人打扰。一年半对于修士来说不过白驹过隙,仲瑛便在这桃花源过上了不问世事的日子,一晃数月过去,倒也悠然自得。只是曾经被仲瑛亲手救回来的那只小雁,作为现在岛上除了龙君唯一能跟他说话的人,见了仲瑛不是瞪眼就是冷哼,要不就是扭头就走,也不知仲瑛怎样得罪了她。
“我怎样得罪了你?”
“你不用知道。”雁儿把采来的果子放进小小的石磨里,磨出的汁水装入容器中,仲瑛在旁看着便道:“这是做什么用?”
雁儿瞟都不瞟他一眼。过了会儿,她磨完了果子,用勺舀起一勺汁液,慢慢滤去残渣,忽道:“天下里,你这样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的人,最讨厌。”
“幸运?”仲瑛不禁笑道,“我幸运在哪里?”
“你是大人的龙仆。”
“你不也是?”仲瑛道,“做‘高贵的龙族’的奴仆,便是幸运么?”
“你以为龙仆就是奴仆?”雁儿没好气地反问,“笨蛋!”
“不是奴仆那是什么?”仲瑛听她话里有话,正要追问,忽然听到西南方向传来一身震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撞在一堵巨墙上。
雁儿的勺落在木桶里:“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不,是你别动,我去看看。”仲瑛取下背上长剑,脚尖一点,向西南方飞去。
形态似鹿,生有独角,巨大的身体周围盘绕着云雾,正在用头顶的独角用力撞上海岛周围的屏障。原本看不见屏障此时已被撞出了丝丝裂纹。
仲瑛脚尖在山峰见连点,乘风而起,落在那独角兽背脊上,一剑刺入它红褐色的皮毛!
独角兽发出一声动天的怒吼,果然不再顶墙,它形态虽大,却十分灵活,转身一甩,仲瑛就被它甩了出去。
独角兽一边面对仲瑛飞出去的方向怒吼,一边撒开蹄子朝仲瑛追来,仲瑛方才那一刺对它毫发无损,而它一蹄子踏下来的威力,恐怕可以直接踩死一个金丹真人,仲瑛只得先避其锋芒。左突右闪,躲开它的踩踏。
独角兽的吼叫愈发充满怒火。
“你惹恼它了。”声音自仲瑛耳畔响起,下一刻,天空中紫气蒸腾,金龙自紫云间盘绕,对着独角兽发出一声长啸。
独角兽身体颤动,被震慑了,但仍心有不甘,回吼了一声。金龙一双熠熠生辉的金瞳冷冷凝视着,龙尾一摆,化作一道金光抽在了独角兽头上。
独角兽巨大的身体顿时远远飞出去,摔在近海里,七荤八素地站起来,前蹄跪下,对龙君显示臣服。
仲瑛远远望着那金龙,见它正要飞回后山,忽然龙形一震,瞬间金芒散去,远远的化作一个人影的黑点落了下去。
仲瑛心下一惊,提气向那个方向跑去!
后山。雁儿跟在后面喊“你不许进去!”仲瑛哪顾得上她,冲进山门,涉过偌大的水池,把沉在最中央水池底的人捞起来。
龙君靠在他怀里,脸色惨然,长睫颤动,嘴唇泛白。
“你怎么——”仲瑛待要问,忽然有所感觉,抬起他扶在龙君背后的手,只见手掌一片乌黑。
水里跟着漾开一团团黑色,而龙君的发丝被洗去伪装,一点点褪成了原本的银白色。
朝如青丝暮成雪。“怎么会……”仲瑛错愕地看着他指间湿漉漉的白发。
他抚摸龙君的脸,从前温润的手感变得冰冷沁手,仲瑛不知所措间,忽然想到从前龙君找他渡龙气的经历。
他一手扶着龙君的腰背,一手扶着龙君的脸,侧头吻了上去。
舌尖顶开冰冷的双唇,舌齿碰触交缠,仲瑛的吻给龙君带了丝丝温度,他的手掌摩挲着对方细瘦的腰身,“气”在两人之间交通。龙君的脸色恢复了一点温润的色泽,睁开眼,看到仲瑛。
一道金光闪过,这次是左脸。
“活该。”雁儿低声念道,手里捣着草药,准备敷到仲瑛脸上。
仲瑛却不复原来嬉笑神色:“究竟是怎么回事?”
雁儿抬头,对上他严肃冷峻的目光,竟有些发憷,别过脸道:“大人若想要你知道,就不会让我替他把头发染黑了。”
“为何不让我知道?”仲瑛盘根问底,“难道他变成这样,与我有关?”
“该启程了。”龙君道。
仲瑛转过头,龙君一头银发,被他发现,便不再遮掩了,那银白色……白得刺眼。
雁儿执意要跟他们一起去,龙君一句“留下守着家”,雁儿便老实听话了。
仲瑛来这里时费了不少力气,走时倒轻松。乘着法器往下看,这海岛不过是瀛洲千岛众小小的一点,要沿着错杂的水道找到它,若不是龙君的法术引导,怕是难之又难。
他们先去最近的燕乌集阙。
城主府,昔日鹊散人所住的庭院后院,仲瑛捻了一根香,在墓前跪下,碑上刻着“方至青、鹊心夫妇之墓”。
尹梦荷站在一旁,仲瑛焚香敬酒之后,起身,尹梦荷道:“仲大哥一定要去么?”
她似乎有些变化,对着仲瑛,不似从前那样羞涩含笑了,不等仲瑛回答便自嘲笑道:“瞧我问得多傻,你早就决定了吧?那么,我率领城中弟子,想随大哥同去。”
仲瑛一讶道:“怎么如此打算?”
尹梦荷道:“瀛洲边境,已发现月教教众出没了。看来魔界的手迟早要伸到燕城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我们略尽绵薄之力。”
仲瑛想了想,点头道:“好。”尹梦荷便颔首转身要走,仲瑛却又叫住她道:“尹妹?”
尹梦荷转身道:“怎么?”
仲瑛道:“没什么……正派对妖修敌意颇多,你和你的人都要小心。”
尹梦荷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湮灭了,嘴角扯起一个微笑道:“谢大哥,我会小心的。”
仲瑛满怀心事地回到自己当年住的小院,杏花依旧,走进北屋,只见龙君在内室榻上闭目调息。
仲瑛注视着他消瘦的脸,和披散背后的银发,道:“若你不想,我们便不去。”
“你不是想助那些人么?”龙君睁眼。
仲瑛道:“我想助是我的事!你的身体……你用不着替我负责任!”
“汝是吾的龙仆。吾自然要替你负责任。”龙君复闭眼道,“我没有事。你不要再问了。”
仲瑛一噎,真想上去一把把他揉在怀里,直到问清楚为止,然而终是没再问,转身走出去,在杏树下坐了一夜。
这一年,恰好是论剑大会按例在昆仑举办的日子,到了三月开春,果然各大门派真人弟子齐聚昆仑,只是这一次不光是各门派的年轻弟子切磋技艺,比拼修为,更是各大门派坐在一起,商量如何应对越来越猖獗的魔界月教的时候。
就在仲瑛出发去寻龙君这三年的时间内,月教不光是继续猎捕修士,还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猎杀魔修,变成了一边在魔界之外大肆猎杀,一边在魔界内招揽教众。
修真界强者为尊,尤其魔修信奉这一教条,到了枉顾道义的地步,月教停了猎杀魔修的举动,风向一转,竟一呼百应,声势迅速壮大起来。同时,正派的修士则大批被捕杀,月教统领魔界对仙界虎视眈眈。而仙界各门派数次集结人马清缴,都惨败而归。
正如悬钩子所说,星星火点,已成燎原之势。
在昆仑山上,论剑大会如期举行。在挂牌的各门派中,近年来才创建的几个新门派引得一些好事爱评论的闲人笑声阵阵,尤其是在门派排行最末尾,一个两年多前才创立的门派惹得一些人哈哈大笑。
“太白?名字取得倒还大气。不过……怎么门派就两个人?一个掌门一个掌门真传,哈哈哈哈,论剑大会来了徒弟,看来掌门还得亲自在家看家啊?”
擂台。正是太白的掌门真传对上峨眉的一名弟子,台上居然聚了不少人来看新鲜。
擂鼓一响,那上台的太白真传是个稚嫩少年,起手的招式倒的确是未曾见过的,只是一看便知入道门不久,不出二十招,便被峨眉弟子打倒在地。
台下一片哄笑,那太白弟子自背了剑走下台来,正要离开,忽被几个好事者挡住了。
那几个人一看便知起码修炼已久,却也是些高不成低不就之徒,专以欺辱新人为乐:“太白的真传弟子,好威风啊。这位道友,不如咱们过两招?”
太白弟子冷冷瞪着几人,几人只是笑嘻嘻,眼见太白弟子反手取下背上长剑,几人抚掌大笑道:“好!”
说着其中一人便要拔剑,忽然肩膀一沉,一只手如大山一般将他按住:“哎。”
男人背负长剑,腰挂酒囊,笑道:“欺负个小屁孩算什么本事,我来陪几位过过招如何?”
“你是什么人?”
“太白首代掌门,道号……武夷是也。”
“你和那些小人家计较什么。”悬钩子立在大殿窗前,看着山下正热闹的论剑大会,无奈摇头道。
“徒弟不能看着自个儿的徒弟受委屈。”仲瑛坐在后面喝茶,一脚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半开玩笑道。“何况徒弟现在也是一代掌门了。”
悬钩子捋须,闻言不禁微微一笑:“也好,你爹娘毕生的绝学,不能后继无人。”
“掌门到——”
昆仑掌门及数位真人走进大殿,悬钩子转身,仲瑛起身。掌门抬手免礼道:“时间要紧,大家开门见山吧。”
“……由龙君出手,将魔胎打伤,我们则在地面布好阵法,只待魔龙受伤坠落,元气流失之时,启动阵法,将其封印。”仲瑛用木炭在地下画了一幅简单的图,又掏出一个小纸卷,交给弟子,弟子奉给掌门。掌门看过后又传阅各真人。
大殿里寂静片刻,一位真人道:“就只需建好这座阵法?”
“别的办法不也没有了吗?”仲瑛将木炭随手一掷,落在笔筒里。“就看各大门派联手,多久能布好这阵法了。”
掌门和大殿中央的仲瑛对视,换做两百年前,他们绝不会想到,需要依靠这个年轻人来力挽狂澜。
消息在昆仑山上,迅速传遍了各大门派。
莲花峰上,一座偏房里,一人躺在床上要水喝。门外一弟子跑进来,端了水递到床前,“师父,听说仲瑛回来了。”
床上这人面色惨黄,瘦得脱了形,听了这话两眼一睁,依稀从眉眼能看出,乃是当年在燕城差点死了,又被带回昆仑的龙涛真人。
“听说掌门用了仲瑛的办法对抗月教,各门派合力布阵,待阵成之日,就由仲瑛和各门派的真人一同入阵,合力封印月教供奉的那魔龙。”弟子道。
“好!”龙涛真人唤弟子道:“等会陪我……去祭拜师父。”“是。”
他看着茶碗里的水,眉间黑气隐现,呵呵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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