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瑞康立在外间,实实地等,目不斜视。
乾清宫的两尊香炉燃着迦南香,白烟轻溢,扩散至整间殿宇,很清冽的香气。
也不过了多久,东暖阁的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打开,细碎的脚步声,几个臣退了出来,脸上情都有些沮丧,一看就没有办好差事。
何鼎向文瑞康微一颔首,己硬着头皮走里间。
万岁爷坐在龙椅上,蹙着眉,似有什么烦心事。
若换作其他事,何鼎还不敢这候来讨晦气,只前万岁爷曾吩咐过,只要坤宁宫的事,无论小,都要即使上报。
他轻声说了文瑞康来乾清宫的事,心想中宫娘娘也许能让万岁爷稍微平复一下心情。
朱祐樘将手中题本合上,当即传文瑞康进来。
文瑞康进殿后,快速的请完安、行完礼,而后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来意:“恭喜万岁爷,中宫娘娘有喜。”
听了这一句话,朱祐樘眉间的郁色立刻若霜雪一般消散了:“速速传太医来,去坤宁宫给中宫请平安脉。”
他问了问李广,确认了一遍今日剩余的行程,见没什么迫在眉睫事,便立刻摆驾坤宁宫。
太医们也紧赶慢赶跑来了,速度比寻常快了不。如今太医院上下都极其看重坤宁宫,一来万岁爷的后宫就只有这位娘娘,二来宫中的医院也让他们产生了危机感。
看这架势,医院已经渐渐起来了,若当如此,他们太医院岂不不像往常那般受重视了?
不行,一定要让中宫娘娘看太医们杰出的医术才可。那医中纵使有谈允贤这等极有天赋的,可多数医的行医经验与他们这些出身世代为医家的太医想比,还有差距的。
以如今但凡听坤宁宫传召,要不在宫中行走要遵循礼仪,太医们都恨不得撒开腿奔过来。
一口气来了五位太医,由太医院院判刘文泰领着,一个一个的给张羡龄诊脉。
被这么多人围着嘘寒问暖,张羡龄顿有一种在穿越前的病房被一群医生当作典型病例研究的感觉,略微有些不在。
好不容易诊完脉,太医院刘文泰亦向帝后贺喜,道中宫娘娘确实有了身孕。
朱祐樘叫内侍给太医和医给了赏钱,便让他们退下。
方才他一直坐在笑笑身旁,察觉她的身子有些僵硬,估计人太多的缘故。
太医们散去,笑笑果然渐渐放松下来。
她笑着同朱祐樘说:“我觉得这次个儿。”
“若如此,便太好了。”朱祐樘将她搂入怀,低声问,“不恶心?朕让他们传膳?”
张羡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她心里有些庆幸,估计这个孩子也和寿儿一样,不让她吃多苦头。
“还好,不过我的确有些饿了。”
“李广,让宫人进膳。”
坤宁宫膳房一早就听说了风声,参照上一回中宫娘娘有孕医与太医的医嘱,略改动了一下膳单,上了许多以燕窝为配料的菜。
像什么燕窝福字锅烧肥鸡、燕窝拌熏鸡丝、燕窝白鸭丝,都极滋补养胃的。
然而张羡龄坐在黄檀木彩绘餐桌前,拿起筷子,竟然感觉有些乏味,不想吃。
“可菜不合胃口?”
朱祐樘话音才落,张羡龄就一手掩住嘴,直犯恶心。
梅香见状,赶紧抢过一旁侍立宫手上的痰盂,三步做两步凑上前去。
张羡龄吐了一回,方才好受些。
太医院诸人走半路,又被内侍追上,急着叫了回去。
又一番折腾,刘文泰拱手道:“娘娘脉象很稳,并无太干系。”
“可她这回难受的厉害。”朱祐樘忧心道。
刘文泰卡壳了一下:“这……妇人有孕,本情况不同,娘娘也许这一下有些不适。若不然,臣开一些安胎药?”
张羡龄连连摇头:“闻了药味更恶心,没事的,就不想吃复杂的东西。”
朱祐樘拗不过她,等谈允贤过来,给出了似的诊断,他才放下了半颗心。
他私下里问:“既然不想吃燕窝鱼翅类的,那你如今可有想吃的?”
张羡龄侧坐在美人榻上,想了好久,犹豫道:“青菜?”
朱祐樘点点头,拿过一个绣枕垫在张羡龄腰后头,让她好靠得舒服些。
“你休息片刻,我去煮。”
他如今煮已经颇有心得,不多,便盛了两碗来。
两人就在美人榻旁摆了一个高几,简简单单的用了膳。一碗素,汤汁清爽、碱水劲道弹牙,略烫过的青菜绿意盎然,有几样卤菜,外加两枚咸鸭蛋作配料,吃得家常,却很舒服。
坤宁宫的习惯,用过膳后散一儿步。
这候太阳,不好外头散步,朱祐樘便牵着张羡龄的手,在坤宁宫内走一走。
寿儿也醒着,看见爹娘,高兴的很,只颠颠地跟在他俩身后。
后头还有几个宫人刻盯着小太子,唯恐他摔跤。
寿儿见朱祐樘牵着张羡龄的手,觉得好玩,迈着小短腿赶张羡龄身边,想要抓住她的手。
朱祐樘担心寿儿淘气,便把他抱过来,己换了只手牵着。
三人散了一儿步,朱祐樘想起上午朝臣们的回禀,不觉抿了抿唇。
张羡龄一见他这小动作,便他有烦心事。
这些年她都观察出来了,朱祐樘生气或者心烦的候,不吵也不闹,也不吼着震天响宣泄怒气,但多半有一个抿唇的小动作。
她怀孕喜事,朱祐樘不可能有什么烦心的,那估计朝堂的事。
张羡龄如今早不像刚成婚那般忌讳,笑盈盈的问:“樘哥哥可有什么烦心事?”
朱祐樘抬眸看向她,道:“被你看出来了。”语调里带着些宠溺的意思。
他沉吟道:“原本打算说与你听的,不过你如今有了身子,我便不想让你烦心。”
“没事的,我又不风一吹就坏了。”张羡龄脚步一停,“不与织机有?”
思来想去,现如今能与她有的朝廷事,也只有这一件了。
朱祐樘点点头:“不错。”
他本想讲给笑笑听,左手却被拽了一下。寿儿很不满的望着他,口中喊道:“走,走!”
这小子,倒有主见。朱祐樘哑然失笑,只好拉着寿儿继续往前散步,边走边说。
原来工部将织机与鹊桥机推而广这事遇了难题,虽然朱祐樘早给他们下了令,但两个月过去,情况却不尽人意。
虽说看在朝廷的子上,也有几个商户开始学着造织机与鹊桥机,但底小猫两三只,不成气候。
“不应该啊。”张羡龄疑惑道,“这织机仿线效率胜出两倍有余,为何这些商户不立刻更新迭代呢?”
“还为了一个钱字。”朱祐樘道,“虽说织机与鹊桥机纺线多,织布快,可因工艺复杂,造价比寻常纺车要贵。与其换织机,多找一个织工还便宜些。”
“至于那些小织户,家中积蓄甚薄,更不乐意花钱换纺车了。”
朱祐樘想着织机与鹊桥机乃张羡龄一手促成,怕她担忧过甚,连忙安慰道:“想来也日短了些,再给这些臣子一些间,让他们好好办事,想来可以推而广,毕竟欲速则不达。”
张羡龄点点头,笑了笑:“确实,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也许集思广益,能想出一个好办法。”
这几日闲着的候,张羡龄便在思索,底如何才能将织机和鹊桥机推广出去。
说白了,这一个成本与风险的问题。商人逐利,但更看重眼前利,至于用长远的眼光放长线钓鱼,能做的人并不多。这便造成了有钱者懒得换,没钱者换不起的局。就像黄道婆造出的三锭脚纺车,明明彼领于世界的纺车,按理说应当迅速使世上的纺车更新迭代。可直如今,民间用的最多的,还手摇一锭纺车。
如何才破局法呢?
她思索良久,同朱祐樘提出了一个不成熟的建议:“能不能试着办一处官办纺织厂,以作典范,等家都接受了,再推动民间商人办厂。”
朱祐樘摇了摇头:“想法虽好,可士农工商,商业底末业……官府若插手商贾事,这纺织又不像盐铁,一定引起争议。”
这倒个问题。
张羡龄想了想,又说:“那……若换个名目呢?”
“什么名目?”
“譬如说慈幼局和养济院中,总有一些孤苦无依的孩子或寡妇,她们也都好手好脚的,有人捐几台织机、鹊桥机,让她们能够凭借织布有所收入,这应当不过分罢?”
“然不过分。”朱祐樘道,“可这不也小打小闹么?”
“只要能织出成布,卖得价钱低一些,然能引起注。注的人一多,原本懒得动的商人也追赶着换织机的。”
她抱着朱祐樘的胳臂撒娇:“就悄悄试一试,好不好嘛?”
朱祐樘轻轻一点她的额头:“你啊你,算了,随你意,不过要有分寸。”
张羡龄忽然笑起来。
“怎么了?”朱祐樘奇怪道。
她笑着摇了摇头:“只想起了高兴的事。”
就她刚才那说话的语气,好像那种祸国殃民进谗言的妖后哦。
不管了。好好的织机与鹊桥机造出来,总不能束高阁罢?只要能让这两样机器发挥出应有的功效,她就当一回妖后也没什么。
反正朱祐樘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