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踏着积雪,嘴里叼着一只瑟瑟发抖的黑猫。它走走停停,悠哉哉地来到了长生观门口。抬头看到岳棠坐在道观房顶上,老虎放下猫,疑惑地问:“老师,你在做什么?”“修房子。”岳棠不以为意地瞥一眼黑猫,又继续专注于眼前塌陷的房顶了。长生观的侧面厢房在之前雁妖的斗法里损毁,不修不行。可是想修也没那么简单,这不是普通房子,没法随手一招,让瓦片自动飞回去。王道长专精符箓,这长生观里里外外都布置了未触发的符纸,必要的时候可以发挥攻击与防御作用。这也导致修补起来很费力,至少要“看懂”这些符文,才能动手。岳棠一手拿着符箓竹简,一手拿着瓦片,边看边提醒老虎:“别叫我老师,称我王道长。”“哦。”阿虎了悟,看来他们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了。它摇身一变,化作虎斑猫的形态,躺在道观台阶上休息。黑猫迷惑地看着阿虎,伸出爪子碰了碰,又凑过脑袋仔细嗅闻,确定了这就是它认识的那只尾巴奇怪的同类。黑猫喵喵叫,像在问小伙伴刚才去哪儿了,那只大老虎为什么跟你的气味一样。阿虎听不懂,老虎与猫语言不通。阿虎懒洋洋地看着黑猫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心里嫌弃猫太笨,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模仿很适合迷惑敌人,于是耐下心观察,脑袋随着黑猫转动。等岳棠修完屋顶,发现阿虎已经带着黑猫跑到道观后院去了。他没有多管,直接进入了主殿。长生观供奉的神像是彩绘泥塑的,已经有些年头,略微褪色斑驳。头戴高冠,面容装束没什么可说的,总之看了就知道是一位地位颇高的道家神仙,具体是谁,那要从衣饰,手势,手中的神物造型分辨了。岳棠对这个一窍不通。反正他假扮的是鬼,鬼也不能烧香。真正的王道长只剩魂魄,又非常虚弱,每天只能维持很短的清醒时间,而且无法离开寄魂瓶。寄魂瓶,顾名思义,除了能容纳一个魂魄之外再无他用,不算法宝。据说这东西大宗派弟子人手一个,用来救助同道,后来作为货物也流入了散修之中。岳棠早年见过这东西,所以认得。眼前这个寄魂瓶是岳棠从王道长身上取来的。当时他看到王道长魂魄散体,立刻寻找起了寄魂瓶。这东西都是随身携带,再以法术变小挂在随身物件上,岳棠只用神识一扫,就发现了目标,也有了冒名顶替的念头。王道长身死的事实瞒不住,是因为生死簿有记载。可是王道长的魂魄一日不去地府,地府就一日没法确定王道长的真正情况。这种程度的假冒当然称不上天|衣无缝,不过对岳棠来说足够了。在王道长的魂魄去转世之前……时间足够了。岳棠来东明府,是要查当年之事。天庭高高在上,岳棠没有什么门路,但他可以从阴司城隍那里入手。王道长常年住在山中,又卖黄纸符给普通百姓,阴司城隍绝对知道他的名字。现在王道长与十万大山妖兽发生了冲突,雷法正符的动静又这么大,怎么可能不过来打探情况呢?岳棠暗暗估摸着时间。天雷声势惊人,阴兵一样感到畏惧,不会马上动身。现在中午已过,还有两个时辰就是傍晚,大概就是那会儿。“阿虎?”岳棠走入后院。道观后院有水井、菜园,以及扎起来供丝瓜藤蔓攀爬的架子。冬天,菜地里空荡荡的,两只猫就在那里蹿上跳下。虎斑猫听到岳棠的声音,立刻跑了过来。“符箓学得如何了?”岳棠似不经意地一挥手。“砰。”一阵古怪的撞击声从后院角落里传来。那是一个挂在房梁里面装着的东西似乎在挣扎,也仿佛只能用这样的力气摆动布袋,撞击着廊下的柱子,发出沉闷的声响。黑猫后背弓起,一边后退一边示警地低吼。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感觉很可怕。这时它看到虎斑猫一个纵跃,落在了布袋前面。黑猫大惊,发出了凄厉渗人的叫声,提醒小伙伴。“好吵。”阿虎嘀咕,也不知道是在抱怨猫,还是指这个布袋里的东西。阿虎抬起前爪,笨拙地比来划去。布袋里的东西似乎感觉到了外面有微弱的真元流动痕迹,撞得更大声,同时黑猫也叫得更惨了。岳棠无声地看着阿虎。阿虎爪子一抖,寸许长的银光陡然迸现,直击布袋。布袋不仅没有消停,反而荡得更高。阿虎继续挥动着爪子,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可惜十次里面往往只有那么一次能成功释放雷法,银光闪来闪去,布袋里的动静越来越小,终于直直地坠着不动了。阿虎心满意足地抬头,等待老师指点。岳棠想了想,实话实说:“不行,等你画出符,敌人都跑过一个山头了。”阿虎沮丧地看爪子,那么复杂的图案,怎么可能又快又准确地画出来?岳棠走过去,解下了布袋。阿虎奇怪地看着岳棠从布袋里拽出那只焦黑的狐狸。“老……王道长,这是做什么?”“最近会有几波‘客人’来。”岳棠提醒徒弟,到时候不要出声,也不要暴露行踪。这事阿虎很熟练,不就是沉默地竖起耳朵,左右观察吗?岳棠转头看黑猫,后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凄叫一声逃进了厢房。“打晕它?”阿虎一本正经地问。岳棠揉着眉心说:“不用了,客人一来,它自己会晕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这片山谷就已经陷入了昏暗。阴风忽起,贴着地面疾掠过来。长生观四周残留着大量的妖气,到处都能看到妖兽足迹。道观前的歪脖子老松树倒了,树丫挂在了屋檐上,枝叶挡住了“长生观”的牌匾。道观大门敞开。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悬挂在那里。阴风卷到道观门外数丈远的地方,蓦然停止。只见白雾惨惨,阴气聚形,重重鬼影现身。他们的躯体是半透明的,面容狰狞,不是额头长角,就是嘴边生出獠牙,手持勾魂锁链与铁尺枷锁,白麻的衣服在胸口上写着“差”字。“奇怪,长生观怎么还在?”鬼差头目正是吃了柳师爷香火的青面鬼,他惊讶地看着外表完好无损的道观,忍不住纳闷那么多旱天雷劈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又是什么玩意?”青面鬼抬头看挂在道观门口的焦黑之物。他飘近了几尺,还未看清,就感到一阵剧痛。焦黑物体上冒出数道银光,在道观门口“织”出了一道无形屏障,“打”得鬼差们猝不及防。“雷……是雷……”鬼差们连滚带爬。他们是阴兵,当然会惧怕雷法了。“跑什么!”青面鬼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他一边忍着疼痛,一边怒骂。他用阴风卷起一块石子,往道观里一丢。“刺啦!”银光又现。青面鬼立刻吩咐鬼差们去爬窗户。“功曹大人,你真是为难我们,谁不知道长生观门窗甚至墙壁上都是符箓?”“闭嘴!”青面鬼抓起一个属下,就往道观里丢去。那鬼差惨叫一声,浑身抽搐着越过了银光大网,跌进了门里。众鬼全都盯着这个倒霉蛋,发现他慢慢爬起来之后,顿时乐了。没事!青面鬼咳嗽一声,正想要命令那个鬼差去道观里查看,那个悬挂在屋檐上的焦黑物体忽然跌落,还正正地向青面鬼撞过来。青面鬼大惊,躲闪已是不及,他也终于看清了这东西的真面目。好像是只狐狸?“啊啊啊——”鬼差们狼狈地被雷光逼进了长生观。好在只是看着吓人,伤得不是很厉害,忍忍就过去了。“大人,我们怎么出去?”鬼差们看着墙壁与房顶上微微发亮的符文,心惊胆战,可是要让他们重新走大门,又不太乐意。青面鬼故作镇定地说:“都别慌,先进去看看。”主殿的门也是敞开的,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鬼差不会怕黑,他们小心翼翼地摸进主殿,突然一阵诡异深寒的风卷起供桌四面的幔帐,露出墙壁上的大片血迹。“不对!”青面鬼猛然转身。这时后院里传来凄厉的猫叫声,反而把鬼差们吓了一跳。黑猫通灵的事他们自然清楚,可是这会儿众鬼不觉得是自己吓到了猫,而是认为刚才有东西进了长生观,证据就是那股诡异的气息。“何方妖孽,敢在阴兵面前放肆!”青面鬼怒斥。他往前一步,忽然感觉像是跌进了阴风旋涡,不受控地漂浮了起来。长生观在这一刻,仿佛陷入幽冥炼狱。绝望的哭嚎声与嘶喊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有上万怨魂在拍打墙壁、摇晃柱子,想从地底下爬出来一样。“这、这是什么?”鬼差们也没见过这等阵仗。凡人怕鬼,鬼也怕恶鬼啊!这理由就像人会怕恶人一样,恶鬼不仅吃人,也会吃鬼。鬼差们缩成一团,强行把青面鬼挤了出去。青面鬼色厉内荏地高喊:“你是哪儿来的厉鬼,得罪了阴司城隍,可没你好果子吃!”“砰!”主殿大门重重地关上。几根蜡烛无风自燃。鬼哭骤止,一个黑影出现在角落里,它最开始是躺在地上,背后似乎还有一柄匕首,然后黑影就慢慢变得扭曲,膨胀。庞大的影子罩住了整面墙壁,高过了那尊神像。怨气、憎恶、仇恨、杀意……就这么一股脑地冲了过来。恍惚间,鬼差们听到了人声。“饶命!不是我做的,是赤狐,那只狐狸精给我施了迷心术!”这个声音忽远忽近,最后发出了一声在鬼差听来必死无疑的惨叫。然后是一个男子阴狠的声音:“王道长,死心吧……”随即轰然巨响。阴寒气息暴涨,蜡烛全灭。青面鬼惊恐逃向反方向,慌乱中他好像撞开了一扇窗户。所有鬼差都疯狂地往外挤,那股恐怖的气息就坠在他们后方,恐怖凄厉的鬼哭仿佛要把他们生生撕碎,再吞咽下肚。鬼差们一路狂奔,被撵出了长生观,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深坑。“这是什么地方?”地面焦黑遍布,青面鬼下意识地感到不对,可惜已经迟了。这处天雷劈出的深坑,余威尚存,一遇阴气立时触动。“啊啊啊啊!”这次可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级别了。阴兵们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抱着脑袋,阴躯支离破碎,惊惧万分地爬出深坑,拖着失去意识的同僚,狼狈而逃。长生观之中。岳棠看着远去的阴风,不解地低声问:“道友醒了?道友方才为何建议我下重手?”寄魂瓶里的王道长叹了口气:“贫道之死,可能也有阴司城隍的手笔在其中,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道友,你是如何模仿出……那般可怕的厉鬼哭嚎?”“非是模仿。”岳棠抬眼,遥望道观外的漆黑夜空。“那是百十年前,东明府灾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