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棠担心老虎跟着羊妖的歪理瞎想。结果老虎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老师,巫锦城真的很有名啊!”“……”阿虎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羡慕与向往。其实它是一个对天庭没什么概念的妖兽。老虎第一次在白鹿山妖宴上听到巫锦城,那时它没当回事,等南疆一趟走回来,老虎再听到十万大山的小妖谈起巫锦城,想法已经完全不同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小妖知道?”“因为杀神造反这件事太罕见了。”“没人做过?”“……是没人做到。”其实岳棠听说过不少惩治山神、河神的传奇故事。不是修道者之间的流传,而是凡人都能听说的故事,无一例外都是百姓去寻找道高望重的人,或者有道行的天师,通过各种方法上祷给天庭或地府。然后来一个比恶神职位更高神力更强的仙神,解决了问题。这个恶神会被杀死。或者只是得到了教训,不敢为恶。当然,后者的说辞通常比较好听,身上捆一条锁链,叫戴罪立功。倘若这些传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岳棠怀疑事情的经过可能是——普通百姓请修行者前来,普通修士大惊失色说无法对付恶神,只能上祷天庭,想要天庭听见,最好去请某某门派的高人,因为他们有师门先辈成仙。再通过天庭这层关系转到巡天的天官那里,天官收了足够的好处,过来警告恶神。皆大欢喜。百姓倾家荡产地凑钱解决了问题,恶神担心惊动天庭有所收敛。还有一种情况,便是一个实力高强的人类修士,一刀砍了恶神,然后发现这玩意竟然还是个有天庭敕封的神,自觉闯了大祸,干脆跑了。巡天的天官来收拾烂摊子,自然会编造一个像样的故事,维护一下天庭的权威。倒是像巫锦城这样的情况绝无仅有。——杀了山神却不声张,等天庭发现了我也不跑,就硬扛到底。想粉饰太平?没门!就让天下皆知吾名!岳棠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说:“敢这么做,做成这样的,反正我是闻所未闻。”老虎似懂非懂。它只关心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名扬天下。“老师,我是不是应该给自己取个名字?”老虎沉思着,边走边问。岳棠以前从来不管这件事,因为按照妖兽的习惯,名字都是它们自己取的。即使他是这只老虎的老师,也没打算模仿人的习惯给老虎起名。现在岳棠知道“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着一个预言的问题,就想得更多了。比如老虎正式拜师之后,生死簿会不会出现一行“拜师岳棠”的记载之类。哪怕他不会告诉老虎,岳棠这个名字。可是生死簿这种天道法则的具现化载体,能“自动化”到什么程度,岳棠毫无把握。更麻烦地是,岳棠不确定天庭是怎么获得预言的,会不会过几年又跑到人间大肆寻找一个有响亮名号的虎妖?所以老虎最好还是暂时不起名。岳棠不打算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老虎,太复杂了,老虎可能理解不了。他想了想,然后问:“你对名字有什么想法吗?”老虎果然按照妖兽的习惯思考:“我问过胡家黄家的小妖,它们说,妖怪一般按照原形的谐音取名。”但是,虎的谐音也是胡。老虎不想跟家门口的狐狸混成一家。“还有按照皮毛颜色取名。”老虎难过地看了一眼斑斓皮毛。这是黄色,跟家门口的黄鼠狼混成一窝也不行。岳棠在心里说,其实可以姓金的。老虎摸着脑门上的花纹,这是它才学的字。“王怎么样?”“不是不好,只不过……”岳棠放缓声音,劝说,“你确定要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想自己真正的名字?”老虎用爪子挠挠下巴,觉得很有道理。再说十万大山里的妖兽好像也没什么讲究,白鹿山神就叫白鹿,孔雀大妖似乎就叫孔雀,其他同类妖兽也不敢跟它们抢名字,这么说的话——“让白虎大妖不要回来吧!”阿虎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昨晚那只羊妖呼喊的腔调。没办法,那个声音具有魔性,在脑海里顽固停留着。岳棠的表情一言难尽。老虎爪子一缩,干巴巴地说:“我是想……等我变成大妖之后,有危险的时候就可以冒充那个白虎大妖,不就是改变毛皮颜色吗?这个身份难道不行?”“……”岳棠无言以对。***南疆。沿江而上,在群山尽头伫立着一座万年不化的雪峰。白色的是雪,黑色是一块块裸露的石头。太阳照在向阳的那一面,一阵狂风刮过,雪花劈头盖脸地飞起来,就像一场暴风雪。一群蚂蚁大小的黑点正在“风雪”中艰难地跋涉。雪花落在皮毛上,落在那带着妖怪特征的脸上。极寒的温度,让它们的鼻子发红,还挂上了可疑透明的液体。“好冷,南疆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小妖们拖着步伐,满身狼狈地被巫傩们驱赶着爬山。之前热得吐舌头,现在冻得脑袋都木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还没到吗?我们已经爬了一天了?”“这座山怎么这么高?”小妖们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它们下意识地趴在地上装死。那些披着黑袍的巫傩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冰冷地注视着它们。恐惧涌上心头,小妖们苦着脸爬起来继续赶路。它们原本是黑彘山神麾下的妖军。是之前那场大战,侥幸没被野猪大妖踩死,也没卷入那个诡异黑色旋涡的妖怪,就是直接被震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成了俘虏。它们甚至没敢问野猪大妖去哪儿了。因为小妖们亲眼看到一团团黑色的东西漂浮着,黑球周围还有一圈燃烧的火焰,它们之中的一些妖怪一接触到黑焰就剧烈燃烧起来,然后变成了火焰的一部分。魂都吓飞了,哪里还敢吭声。后来这些黑色球状漂浮物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群黑袍黑甲的南疆士卒来押送它们的时候,很多天性敏锐的妖怪,都觉得这些南疆“人”的气味跟之前的黑球一模一样。这哪是南疆?简直是鬼域!小妖们欲哭无泪。现在又饿又累、还冷。就在它们再次被一阵夹带着雪花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之后,突然像是跌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风停了,暖融融的感觉度贴着皮毛延伸着,十分熨帖。小妖们震惊地抬头。入目是一片原野,高大古拙的石柱上雕刻着古老的图腾,整齐地分作两列,尽头是一座肃穆的黑色神庙。“秘境?”十万大山的妖怪都听说过秘境。特别危险。猝不及防前一脚你可能还在小溪旁边,后一脚就出现在悬崖顶上。最好的保命办法是待在原地不动,这是少数进了秘境又活着出来的妖怪传授的技巧。如果进去之后马上丧命,那就没办法了。所以现在妖怪们完全不敢动。“来新的妖怪啦!”一声粗嗓子的呐喊,把小妖的魂魄喊了回来。它们呆呆地转头,赫然看到原野那边有黑影狂奔过来。领头的,好像是一个水牛妖?这时妖怪们才发现这片原野其实除了靠近秘境边缘的地方长满野草,远处都被开辟成水田了。怎么回事?它们刚一回头,就看到那些南疆士卒揭开了黑袍,露出发青的诡异面孔。“啊——”小妖们惊恐地奔跑,以为自己要被吃了。然后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提起来,扔到了水田旁边。***“首领?”巫锦城停住脚步,回头看那个追上自己的下属。“萨图?”巫锦城恰好站在黑色神庙的台阶上。这座远看压抑恐怖的黝黑神庙,主体是一只巨兽的骸骨。成排的漆黑肋骨构成高大的弧形穹顶,巨兽的尾巴被单独抽出来,绕着神庙作为盘旋的楼梯,完全展开的两侧翅骨直指天空。神庙的顶端是巨兽的颅骨,它孤零零地被放在那里,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黑色魔焰,“照亮”了整座神庙。神庙的底座是一大片黑岩,很不规整,看起来更像是某座高高堆起的废墟。巫锦城就站在魔焰下方,脚踏黑岩,微微转头,紫眸幽深。刚卸去银甲的白袍上还有几道浅浅的印痕,周身杀意萦绕未散。“什么事?”“首领,秘境里是南疆的气候,稻田一年能收获三次。”那个名为萨图的巫傩,以活尸特有的僵硬表情,干巴巴地说,“您是不是忘记了,巫傩神庙里根本没有‘人’吃饭。”他特意咬重了某个字的音节。“这些多余的米粮怎么办?妖怪们肯定吃不完,而且它们有的不吃素!”“这些年我们收来的‘贡品’不是在雪峰下重新建了个村寨吗?运到山下村寨,换腌肉与肉干给妖怪吃,吃不完的让村寨的人去云武城卖掉。”巫锦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当普通的米粮卖,不要说是巫傩神庙种出来的。”萨图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他听说这个主意,是首领听了一个无名人类修士的建议。虽然解决了这些没有吃过人的妖怪俘虏处置问题,但是巫傩神庙外面都是水田,看起来是不是太奇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