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的高大门扉朝里侧开启。
馥郁的药香扑面而来,莹绿光点从打开的门缝飘出来,落在安何掌心,就像接触到人体温的雪花,迅速融化,渗透进皮肤,安何感觉身体变舒服了点。
这些莹绿光点,来自于主殿内茂盛的药草。
医药之神丧失意识期间,神力不自觉逸散,逸散的神力被封在主殿里,催生出各种药草,长满墙壁与地板,本该宽广肃穆的神殿如同自然气息充裕的林园,视觉效果比外面的药田更夸张。
医药之神躺在药草的包围中央,依旧是简单的白衣,未经任何装饰的黑色长发。祂的双手交叠在腹部,眼睛安静闭合,表情毫无痛苦,似乎做着不错的梦。
穿过繁茂的药草,轮椅在医药之神身前停下。安何看见,医药之神的身躯被蓝紫色流光包裹。
仔细观察,能发现流光由音符组成,还传出微弱安眠曲的声音,让人眼皮沉重,情不自禁下垂。
安何问:“击伤医药之神的是谁?”
美神松开推轮椅的手,来到安何侧方,回道:“是梦神。”
安何偏头看向美神:“我记得,梦神以前跟你关系不错?梦神符合你的审美,你经常去找祂,与医药之神不同,医药之神不喜欢你打扰,梦神则是欢迎你的。”
“梦神懂得欣赏我的美,比你和医药之神好太多。”美神怨念地瞥了安何一眼。
“后来理念不同,梦神加入了激进派,我们没什么交集了。”谈到这点,美神心情复杂,“不过,梦神行事并不过激,有意避开与我们正面冲突,直至此次激进派神明被吞噬大半,外星神剩余下属不足,梦神避无可避,必须来正面战场,祂主动请缨对付我们,因为祂下手总比别的神轻。”
“本来,我们败方不能擅动,我可以离开自己的领域,待在医药之神这里,就是梦神允许的。梦神说,祂让医药之神做的是美梦,我不必忧虑。”
安何笑道:“你的脸不只会带来麻烦,还是有用的,能让梦神手下留情。”
美神骄傲抬下巴:“当然。”
安何伸出手,指尖轻触医药之神体外的蓝紫流光,分析道:“确实在做好梦,从外界强行唤醒反倒不妥,祂的精神容易动荡,我去梦境一趟,把医药之神的意识带出来。”
“真是温和的唤醒方式。”
说着,美神忍不住有点阴阳怪气:“先是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又在其他方面体贴,导致我们生不起气,你很擅长这套?”
安何:“别在我脑袋上扣奇奇怪怪的帽子。”
安何的灵魂经历多次人生,强度磨炼得极高,精神力抵达神的层次,在星图烙印下模糊的图案,彻底形成权柄尚需要时间,不过破解梦神手下留情的布置,已经够用。
他合上眼,精神力发散出去,穿透蓝紫色流光。
医药之神的意识对安何没防备,完全敞开,安何轻松与祂的精神建立了联系。
做这些的时候,安何不经意想起,一开始他回到无名星系,发现洛夏深陷梦魇当中无法自拔,不断进行自我折磨,安何进了洛夏的梦,帮洛夏解开深重的心结。
之后没过多久,安何便在祭神节上,重见医药之神。
如今,轮到他入医药之神的梦。
医药之神做的,不是洛夏那样的噩梦,处理起来应当简单。
安何本以为,医药之神的美梦就是照料各种药材,看它们茁壮成长,结果不是。
医药之神的梦境,居然不再是药田。
安何的意识脱离轮椅上的身体,来到医药之神的梦,望见的是连绵起伏,生机盎然的山坡,野兔在草坪上惬意蹦跶,脚下踩着的青草,反馈给安何柔软中带着韧性的触感。
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稍加回忆后,安何记了起来,疾病之神与医药之神初次见面,正是在医药之神的梦境,那时是医药之神主动邀请,拉安何的意识过来,想看自己的反面,自己的半身是什么样子。
第一次见面,医药之神对安何的印象不错。
安何想借用医药权柄,此后经常来医药之神的梦境拜访,与祂拉近关系,还反过来邀请医药之神来自己梦里做客。为了招待医药之神,安何特意装饰了梦中的风景,就是当前的景象。
医药之神是在回忆那段过往。
在梦中,安何的身体可以正常行动,他仔细寻找,很快看见白衣黑发的医药之神正走向山坡外,走在祂旁边的,是全身漆黑色调的疾病之神,这是医药之神回忆里的形象。
来到山坡边缘,医药之神说:“你这样殷勤,是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吧。”
疾病之神笑道:“被你看出来,那我也就直说了。我希望借用一次你的权柄。”
按照现实发展,医药之神这时要问,疾病之神借权柄准备做什么。
然而,梦中的医药之神转过身,直直看着疾病之神,一字一顿回答:“我不借。”
梦的情景与现实脱轨,按照医药之神的想象发展下去。
疾病之神听到祂的拒绝,神色没什么变化:“这么长时间过去,我还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
医药之神的眸光颤了颤:“正因为我关心你,才不会借给你权柄。我能力薄弱,帮不上你的忙,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借权柄,免得你肆无忌惮使用,承受反噬。”
疾病之神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的权柄,对改善无名星系的情况很重要,不怕我动手抢?”
医药之神说:“你不会。”
“我确实不会抢。”疾病之神继续往前走,身影消失,“再找别的方法就好了。”
医药之神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安何在不远处旁观,他是外来者,尚未融入梦境,身处局中的医药之神看不见他。
医药之神确实了解他,梦境上演的这个时期,安何与医药之神还不算很熟,如果借权柄被医药之神拒绝,安何有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安何正要上前,向医药之神搭话,四周陡然天旋地转,医药之神的梦境场景切换了。
天际挂着浓墨般的夜幕,星河璀璨。
安何一眼认出,这是无名星系没受过工业污染的澄澈星空。
王室为安何新建的神殿后面,黑色短发,身穿便装的安何姿态随意,坐在一块大岩石上,一举一动规整的医药之神坐在他旁边。
这是安何从八十星系回到无名星系后,召唤医药之神下界,医药之神说了些神域的现状,并且告诉安何,大地女神请他前往三十到四十星系,协助解决神域废墟坠落的事宜。
医药之神深深看着他,语气无比认真:“我见证过一次你的死亡,不想再遭遇类似的事。”
记忆中的安何宽慰地笑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医药之神一下子抿紧唇,沉默半晌,然后缓缓道:“你骗了我。”
“我可没有骗你。”安何融入梦境,顶替了自己的虚假形象,对医药之神说道。
医药之神目光怔忪。
梦神下手不重,医药之神一直保持着半清醒状态,否则也无法改变梦的发展,对记忆里的安何说话。
清明与混沌在医药之神眼里交织,祂梦呓般说道:“你回来了。”
安何跃下岩石,站在医药之神面前:“全须全尾回来了,我说过没事的。”
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记忆影像,而是真的安何,医药之神便开始恢复清醒,眼底的清明逐渐驱散混沌:“身体灰飞烟灭,隔了这么久才回来,还不算有事?”
安何摸了摸下巴:“一年多时间,算不上久吧,对神来说更短。”
医药之神严厉起来:“你说什么?”
“算了,我不说这些。”安何举双手投降,“不过,我是真的没事,消耗掉一具身体无所谓,我的收获远大于付出。”
安何着重关注医药之神的神情几秒,确认医药之神的情绪姑且稳定,不禁松了口气。
医药之神问:“怎么?”
安何唉声叹气:“我复生以来,许多人都反应剧烈,我害怕了。”
“是不是见过了美神的眼泪?”医药之神说,“这是你该面对的,让你多长记性。”
至于医药之神,看到安何平安回来,祂终于放下心,满脑子只有庆幸,实在没法再对安何生气,给安何增添心理负担。
医药之神清楚,事情的本质问题不在于安何冒险,而是祂无法帮到安何。
安何并未随意挥霍自己的生命,是遇到了不得已的情况,医药之神却插不了手,更无法挽回,只能当个旁观者,祂的不满全部针对无能的自己,不会对着安何。
医药之神轻声问:“走到这里,会累吗?”
“不会。”安何说,“一切快结束了,离目标越来越近,我期待还来不及。”
医药之神露出浅浅的笑:“这样,我会稍感欣慰。”
安何抬头,仰望梦境的星空:“梦神说,祂让你做的是美梦,梦神的说法是不是掺水了,你做的这些是美梦吗?”
“当然是。”医药之神说,“借你权柄,是我改变不了的过往;质问你的欺骗,是我在现实里不会对你说的话,结果还是被你听到了。”医药之神笑了笑,“只有在梦里,我才能拒绝借你权柄,发泄我的一点任性。”
安何道:“你心里不高兴,对我讲出来无妨。”
“有你这句话,我已经高兴了。”
安何不在的一年间,医药之神不停思考,以后祂有什么能帮上安何的。
为此,医药之神做了件东西,祂对安何说:“离开梦境吧,我有东西给你。”
安何伸出手:“那么,我带你出去。”
即将离开梦境时,梦境的天空忽然大变,恢复成原始面貌,是梦神编织的,无数音符组成的蓝紫流光。
“察觉到我要苏醒,梦神来了。”医药之神说,“大概就在外面。”
安何:“美神和我的身体都在外面,梦神欣赏美神的外表,对上美神应该没事。”
医药之神还是担忧:“梦神身不由己,必须为外星神做事,美神会安全,你的身体就不一定了。”
“出去看看。”安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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