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何大人!”
一道清脆的少年声响起。
安何看过去,一位身材不高的十几岁少年被大人挡在后面,只能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在原地蹦蹦跳跳,尽量让安何能看到他。
“阿秋。”安何认出了他。
“是我!”阿秋因为兴奋而脸庞涨红,“大家都说您是……骗子,不会回来了,我一直不相信,您果然没有抛弃我们!”
安何想起,原主的父母死亡后,他开始有意识利用自身的异能蒙骗村民,维持所谓神明的假象,与所有人保持一定距离,有时难免感到孤独。面对阿秋,他可以稍微卸下伪装,因为阿秋性格单纯,对他盲目信任,不管原主表现出什么样,都只会对他更崇拜。
阿秋的父母也曾因安何对他们家的眷顾感到光荣,而现在,阿秋的父亲斥责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睡觉!”
母亲上前拉住儿子:“跟我回家吧,大人的事你不要掺和。”
“为什么啊!”阿秋急了,“安何大人没有离开,他回来了,你们怎么还这样?”
阿秋的母亲重重拽了下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你还叫他大人?这是对神使大人的侮辱,万一神使大人发怒了怎么办?”
旁边的村民盯着安何冷笑:“这个骗子回来恐怕不是自愿的,是因为外面太危险,他不得不回来吧。”
“我是回来还东西的。”安何放下包裹。
他的动作触碰到村民紧绷的神经,“你不准动!”
安何继续解开包裹,村民紧张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安何把包裹放在地上摊开,露出里面的物品,然后缓缓倒退几步,“我离远一点,这样你们总该放心了?”
阿秋的父亲大着胆子上前,快速取回包裹,和其他围过来的村民一起翻看里面的物品。
看着村民露出的空隙,安何无奈,要是他想跑,早就已经能跑了。
这片远离外界城市的封闭小村落基本是以物易物,很多东西原主都带不走,藏匿了起来。安何将藏匿地点说出来,阿秋的父亲使了个眼色,一名腿脚快的村民跑过去查看,半晌后回来,表情复杂道:“确实是我们的东西。”
安何宁愿把东西藏起来浪费发烂,也不愿意给他们,这种自私至极的行为令人心寒。安何很可能是被外面的危险挡住,不得不返回,即使他交还了骗走的东西,村民依旧没有放下警惕。
“接下来怎么办?”
村民主要就是想让安何还东西,现在目的达成,他们一时茫然了。
打安何一顿出气?他们也不敢下手。
“不如把安何交给神使大人吧。”
“对,他假冒神明,神使大人肯定要惩罚他!”
“现在想想,安何比起使者都差远了,怎么可能是真神转世?”
“幸好神使大人愿意宽恕我们的愚蠢,屈尊降临,让我们拜见真正的荣光。”
村民们七嘴八舌,安何无声按住左手腕,安抚下发怒的王蛇藤。
去见那位“神明使者”正合他的意,安何顺从跟着村民。
阿秋一直没有离开,找到机会靠近过来和安何说悄悄话:“神使大人是您离开后不久出现的,当时发现您不见,我们都很慌张,这时候神使大人忽然从阴影走出来。神使大人看起来跟我们这里的人不一样,不好接近的感觉,但为我们治了病。”
安何已经发现,村民在他离开期间并未陷入绝望恐慌,精神面貌反倒变好,许多人的腐烂情况有了好转。
这位外来的异能者是更加高明的骗子,有足够能力让刚拆穿安何骗局的村民,在短时间内重新信任上他。
这年头,骗子的就业竞争也这么激烈了?
安何摸了摸下巴。
不过,也不能说是全然的信任。
村民曾经对安何的信仰堪称盲目,现在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尊崇“神使大人”,主要因为他能带来实质的好处,染病等死的村民只剩这一线希望,肯定要牢牢抓住。
从阿秋的语气,也能听出他对“神使大人”的感激,眼里闪着憧憬的光。看向安何时,他眼里光芒更亮,又有些担忧,“您认识神使大人吗?”
安何说:“不认识。”
阿秋心虚地用气音说话:“那他不是神的使者?”
安何问:“你怎么不认为我是假的神明转世?别人都这么觉得。”
“怎么可能?”阿秋一脸理所当然。
距离“神使”越来越近,四周环境看着眼熟,安何问:“神使大人住的地方,是我家吧?”
村民嫌恶道:“你没资格住在那里,最好的地方应该属于神使大人。”
安何点点头:“我家房子确实是全村最好的。”
村民本以为安何发现自家被占据会气急败坏,结果……
重点是这个吗?
来到神使住所前,其他村民停下脚步,恭敬等候在外面,一位壮年男人带安何进去。
客厅灯光昏暗,看不太清,但坐着的那位青年拥有忽视不了的强烈存在感。
他修长笔直的双腿搭在桌子上,皮肤是长久未见光的苍白,头发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修剪,长到快要盖住眼睛。他双手抱胸,脑袋微侧打量安何,漫不经心的眼神下翻涌着少许粘稠恶意,明明是仰视安何的角度,硬是让他营造出俯视的感觉。
这种随性坐姿放在一般人身上简直是灾难,但由青年做出来,却彰显出浑然天成的贵气。
原主从未干过苦累劳动,勉强也算养尊处优,但长久封闭在与外界隔绝的小村子里,视野局限,加上性格因素,养出的气质与青年天差地别。村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恐怕惊为天人,在吃过安何的亏后,还能把这个外来人当成神明使者,也不奇怪。
“声称自己是疾病之神转世,胆大包天的骗子,就是你?”
青年说话没有得意或嘲弄,更像对待一个无知可笑的小丑,态度近乎怜悯。
青年穿的是囚服,即使是囚犯的衣服,都比这片村落的材料与工艺高超许多倍,村民大概根本不了解这种衣服代表的含义,甚至以为是神使的服饰。安何笑了笑:“还以为是真正的神使大人来惩戒我,想不到也是个骗子,还是监狱逃出来的囚犯。囚服质量不错,是王都的重刑犯?一路逃亡到这么远的荒星不容易吧。”
壮年男人愤怒上前:“你敢冒犯神使大人!”
囚服青年眼中多出兴味,挥手让壮年男人离开,屋内只剩下他和安何两个人。
“以一个村子土著而言,你知道的不少,怪不得能把其他人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囚服青年放下双腿,身体前倾,“你连王都监狱的囚服都能看出来,就不知道外面有多少疾病之神的狂信徒,如果被他们知道你冒充神祇名讳,会有什么后果吗?”
安何问:“你也是狂信徒的一员?”
青年露出不爽与其他微妙情绪混杂的神色:“你怎么会这么想。”
安何道:“因为你有点想杀我。”
“不愧是精神系异能者,还是敏锐的。”囚服青年重新坐回去,“我是王都的重刑犯,杀人还需要理由?”
安何忽然问:“怎么称呼?”
青年险些没跟上话题跳转的速度,“问这个做什么。”
接着,他的笑容染上恶意:“你配知道吗。”
安何说:“我配。”
囚服青年:“……你很没有自知之明。”
安何坦然道:“你也挺没礼貌的。”
青年冷笑:“你难道以为这种说辞影响得了我?”
安何:“你不会觉得关于配不配的吵架很有意义吧。”
“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吵架?”
“不是吗?”
囚服青年:“……”
他有种捶桌子的冲动,但及时忍住了。那是小时候才会做的事,现在他早已经不会了!
安何没将囚服青年的态度放在心上。青年对疾病之神的感情似乎比较微妙,他坦然让村民把自己当成神明使者,也是对神不敬的行为,只是没有安何的程度严重。面对同样渎神的安何,他却没有志同道合的感觉,而是藏着对安何的恶意与厌恶,甚至产生杀意。
“姓名不重要。”安何道,“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帮一个小忙。”
青年似笑非笑:“我们很熟吗,不帮。”
“那就算了。”安何干脆放弃。
“你是不是放弃得太快。”
“你已经拒绝,难道我还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反正我还有其他办法,就是麻烦点。”
“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囚服青年嗤笑,“你想的未免太多,怎么不考虑跪下来求我?”
站在面前的安何身影淡化消失,青年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猛然转头想看向身后,却硬生生停住。他的脖颈表面贴上冰冷的刀刃,因为他的动作,刀刃微微陷进皮肤,留下细长的血线。
和他交流的安何是幻觉,本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身后,将利刃架在他要害部位,他居然一直没发现!
安何笑了起来,用他的话说:“怎么样,考不考虑跪下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