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不那么热了,湖边更是带着舒心的凉。
梁韵瑶跑了一会儿,她没有沿着湖边跑,而是跑入了小路。
她对这里是熟悉的。
很快,她穿过人群和路,出现在湖的另一边。
觉得王安生应该不会追过来,才渐渐停下来。她今天穿着高跟鞋,停下来才觉出疼,扶着旁边的树,吃力地把鞋脱掉,查看脚踝磨破的程度。
“梁小姐。”
梁韵瑶一惊,她都没有发现有人走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不算偏僻,还是偶尔会有两三个人走过,旁边就是月光下泛着水波的温柔湖水,风吹过去,树叶沙沙作响。
说话的人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全身都暴露在路灯下,让她看得清楚。
“是我,经落。”
年轻的男人穿着白色t恤和休闲短裤,头发又短又干净,脖子上挂着一副黑色耳机,他呼吸微微急促,似乎也刚跑过不近的距离。
梁韵瑶见到他,心里先松一口气——不是王安生就好。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经落一时语塞,道:“来找一个朋友。”
他一时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
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梁韵瑶看他一会儿,问:“你是从那边追过来的?”
她才刚刚跑来,经落就跟在后面,叫出了她的名字,还一副刚运动过的样子。太巧了。
经落没说话。
梁韵瑶扶着树,深呼吸几下,喘匀了气,说:“你都看到了?”
她是说她和王安生的争执。
经落点点头,怕路灯下她看不清楚,还嗯了一声。
梁韵瑶不知道,其实从她和王安生进入校门刚开始在湖边散步,经落就看见他们了,他远远地跟了两个人一路,就像一个拥有不可告人秘密的卑微的跟踪者。
他下意识否认,大概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卑微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王安生怎样对梁韵瑶动手动脚,梁韵瑶怎样拒绝然后逃跑,他都看得清楚。
他当时有短暂的犹豫,因为梁韵瑶看上去似乎并不愿意和那个男人有身体接触,他差一点就要出去制止,然后带着人离开。
可是他又无法确定那个男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上一次在日料店,她旁边也是这个男人,状容亲密。
如果真是男女朋友,那他又有什么立场去管呢?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一贯理性的脑子当时并不逻辑缜密,满脑子都是一股无从寻起的怨气。
在女人跑掉的时候急着追上去,他其实跑得比她快,又怕她被吓到,才保持距离跟在后面,直到梁韵瑶喘着气脱下鞋,才出来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梁韵瑶看看面前这个男人,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看了眼她的脚。
两只白玉一样的脚掌直接踩在石板路,高跟鞋被她拎在手上。因为跑步过来,脸颊还带着酡红,发丝微乱,粘在额角脸颊。
她现在看上去应该十分狼狈吧。
已经是第三次了,自己大概是摆脱不了总是在狼狈的时候遇见这个男人。
梁韵瑶叹口气,拎着高跟鞋赤脚往前走。经落跟在她后面,担忧地看着她的脚。
可别再受伤了啊。
梁韵瑶走到湖边的一个空着的长椅坐下,看经落还楞着站在那边,轻抬下巴:“坐啊,站在那干嘛。”
经落过去坐了。
她检查脚踝的姿势不算优雅,但经落觉得很好看,不再是端着像个礼貌的假人,偏着头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十分俏皮可爱。
更不必提纤细的小腿延伸到脚踝的曲线,白玉一样的皮肤,还有凌乱的发丝下面姣好的面庞,经落不敢多看,只好盯着她的脚做闷葫芦,可是盯着一个女生的脚看也不是那么礼貌。
他咳嗽一声,站起来:“我去给你买药膏。”
梁韵瑶:“等一下。”
她从包里翻出来一百块钱:“麻烦你,创可贴就行。”
创可贴就几块钱,经落无奈地看她一眼。
梁韵瑶:“不好意思总麻烦你,拿着吧,算我拜托你。”
经落跑着去学校的药店,进门就对售货员说:“创可贴,最好的,还有棉签,纱布,消炎药……”
药店里零星两个学生看着他窃窃私语起来。
经落跑回来的时候,梁韵瑶正晃着两只脚看月亮。
看见他跑来,露出笑容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你回来的真快。”
经落呼吸几瞬就变得平稳,坐在她旁边,打开棉签包装,拿一根棉签出来沾消炎药膏,然后看着她。
梁韵瑶伸手:“我来吧。”
经落交给她,很小心没有去碰她的手。
梁韵瑶处理伤口的时候,经落想帮忙,又觉得不合适,只好规矩地两只手交握在两条长腿上,也学着梁韵瑶看月亮。
还好天色昏暗,湖边路过的学生没怎么注意他。
“好了。”梁韵瑶说。
她注意到男人不太自在,善解人意地说:“又欠你一个人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你。你把你的地址给我一个,我买点礼物送给你吧。”
经落自然说不用。
梁韵瑶:“那要不我请你吃顿饭,把你的女朋友也叫上一起。”
经落眼珠转转,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没有女朋友。”
梁韵瑶眯起眼睛。
她觉得经落帮过她很多忙,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相对靠谱的男人,那天在日料店看到的一幕她记得清楚,不是女朋友还那样亲密,怎么也算是暧昧对象。这么快就分手了?
看他这幅样子,好像是无业游民一样溜达在湖边,说是来找人,其实是找那个女孩?
梁韵瑶看看经落,一双桃花眼,唇红齿白的帅哥,在哪里一定都是特别受欢迎的男生,长成这样的面向也难免花心些,不禁哦了一声,没有评价什么。活动活动脚踝,觉得问题不大,于是站起来要走。
经落怕她站不稳,赶紧伸手扶了一把,梁韵瑶条件反射的机制彻底全开,反应迅速地往后躲,经落这一下本打算虚扶,见她后躲就怕她摔倒,手臂愈发用力。
刺啦一声,经落没有抓到她的胳膊,手臂落下来勾到她的裙子。
梁韵瑶目露震惊,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裙子被经落扯坏一片,直接露出一大半白皙的大腿。
她觉得事情实在是荒唐难以置信,为什么遇到的所有男性都奇奇怪怪地对她的身体和衣服过不去,正准备斥责控诉或者再次逃离,只听得一声重响,什么东西噗通落入湖水中,黑暗中的湖水掀起一大片涟漪,把月光都揉碎了向远方荡漾开。
梁韵瑶呆住了。
事情变得不对劲起来,因为经落不见了,而他刚刚带着的地方,距离湖水实在有些近。
远远近近有些人听到这边的声音,都好奇地看过来。
她迟疑着走到湖水边,在黑暗中轻声喊:“经、经落?”
一个男人呛水咳嗽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我、我没事。”
他确实没事,湖水很浅,只堪堪没到他的腰。
就是太过丢人了些。自己刚刚扯了女生的裙子还不算,人家没怎么地,自己却掉进湖里,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大写的狼狈不堪,以至于男人站在湖水里觉得自己24年的脸都要丢光了,实在不太敢上岸。
他想说,要不你先走?
站在水里仰头看去,也能看见女生的半边裙子破掉了。经落顿时觉得自己这样躲也不是办法,这是自己犯的错,得给她找件衣服穿。
他说:“你没事吧?实在对不起。你等一下,我先上来……”
梁韵瑶:“啊,你没事就行,那我走了你慢慢爬吧。”
经落:……
他又没有理,只好站在水里,一脸的无奈。
梁韵瑶借着路灯看男人站在水里,十分乖巧听话的样子,莫名就有些愉悦。
她突然觉得他也许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不靠谱,可能只是还年轻,在男女关系上自由了点,不太清楚自己喜欢谁,这很正常,又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
总体上还是踏实稳重帮过她很多忙的一个好人。
梁韵瑶决定不去追究他扯她裙子这种糗事,他应该确实只是不小心。
“那我走了,你早点回去洗个澡,别感冒了。”
经落一边爬,一边问:“你这样回去不方便吧,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女人没来得及拒绝,浑身湿透的男人就跑掉了,她也没来得及问你去哪找。而后才记起来,他那个小女朋友也许是这个学校的,他可以去借。
经落飞奔回寝室,一路上没顾得上其他人诧异的眼光,去宿舍专门找到一件没有穿过的大衬衫,而后带着一身水汽飞奔下楼,回到湖边,早已没有人在。
他怀疑自己记错了地点,在周围走了好几圈。最终确认,梁韵瑶确实是走掉了。
经落去掏手机,手机进了水,屏幕闪了两下,濒临崩溃的样子。
他挠挠头,手垂了下来。无力感彻底裹挟住他,他心里像有一块小玻璃片,一下一下钝钝地挠着他。
如果,他是梁韵瑶的什么人,他是不是就可以有勇气对她说:“我送你回家吧。”“你穿我的衣服吧。”或者是“不要跟那样不靠谱的男人来往。”
她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好一点点呢?经落有些卑微地想。
也许不会,梁韵瑶也许会白他一眼,说一句要你管。然后像是一头不知道前路坎坷的小鹿一样冲入荆棘,头也不回一下。
她不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