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弥漫香味顺着短廊窜进客厅,姜照一才从卧室里出来就闻到了,她又是睡到中午才起,这会儿闻到饭菜香肚子就忍不住咕噜咕噜叫。
她出了客厅,才走进左边厨房,抬眼正看见那个穿着雪白衬衫年轻男人系着藏青色围裙,流理台上放着一台ipad,上面正播放着b站某美食博主教做辣子鸡视频。
但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烦恼里,
他看了眼视频里那位博主毫不犹豫地将那么多干辣椒全都倒进锅里,又望着自己手边瓷碟里切好干辣椒,似乎是有些迟疑。
他终于还是动了,辣椒用量却十分谨慎,并没有像视频里那样大剌剌地全都倒进去,姜照一看他这就打算作罢,没忍住开口,“自信点,辣椒还不怎么够。”
李闻寂闻声偏头,看向一手撑在门框上,正歪头往里看她,随后他将所有辣椒都放了进去,“辣是种痛觉,但好像你们蜀中人十分偏爱这种折磨。”
“那可不是折磨,是快乐!”
姜照一摇摇头,认真地纠正他,“没有辣椒,我饭都吃不香。”
他轻轻颔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认同她说话,只专注着手上动作,这一时安静里,姜照一难免不去注意他动作,他神情。
好像平日里他总是透着一种不沾尘不真实感,唯有此刻洗手作羹汤时,才好像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一道辣子鸡,一道水煮牛肉,还有一道麻婆豆腐,都是正经蜀中菜,姜照一把最后一个汤端上桌,见桌上又只摆了一副餐具,她不由回头看向正将挽起衣袖放下来,整理褶皱李闻寂。
他脸上看着没什么多余表情,但整理袖扣样子却透着满分禁欲。
“怎么了?”他忽然看向她。
姜照一摇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什么……”
她在桌前坐下来,捏起筷子却又抬头,“你真不吃吗?”
李闻寂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又随手翻开他昨天没看完棋谱,“已经养成习惯,也没有什么更改必要。”
“哦……”
姜照一应了一声,夹了一块麻婆豆腐喂进嘴里,却忍不住脑补起他之前在里兰生活,是不是拮据到吃了上顿没下顿?
她不知不觉已经朝《卖火柴小女孩》那个方向脑补了太多画面,她不由停下扒饭,又抬头偷偷看他。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她放下筷子。
“嗯?”
李闻寂闻声抬眼。
“我跟你结婚,其实是有点冲动,”她憋了两天,到这会儿才终于打定主意同他说这些,“但是我不后悔。”
“我相信它,”
她说着抬起自己戴了朱红戒指手,望着他,“所以我会很认真地去对待我们婚姻。”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只是仅凭一根红线,跨越山河千万里相连,才有了这样一段相识缘分,但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面。
毕竟是才相识人,即便她内心里可能已经在某些程度上对他有了些令人难以忽视好感,但却远没有到彼此相爱地步,
但,她愿意用时间,用心去对待这段突如其来婚姻。
从好多年前就同她牵连在一起这个人终于来到她身边,她也想试着,去握住他手。
她看起来好像真很认真,
望着他那双眼睛干净漂亮,不见丝毫闪烁之色。
“好。”
被她凝视半晌,他弯起眼睛,终于轻应一声。
但他再落在棋谱上目光却很平淡冷静。
凡人七情六欲,在过去千百年间,李闻寂早已了若指掌,但他却从未真正走近过那些凡人情爱,
那又算是什么了不得东西,也值得他们甘愿为其追逐沉沦?
他从不关心。
可如今,早该阳寿耗尽她却因祝融藤而同他共生,生生维系起这一段尘缘。
她并不知道,
她生命早该结束在六年前夏天,是祝融藤建立了她与他之间联系,才让她还能再拥有如其他凡人一般几十载寿命。
祝融藤枯死时候,就是她如旁人一般尘归尘,土归土时候。
既然注定剪不断理还乱,那么在她身为凡人短暂一生里,他可以作为她丈夫,给她想要一切。
反正是些于他无足轻重岁月,他也算,亲手了结了这段尘缘。
藏在心里话都已经说开,姜照一终于心满意足地开始吃饭,却听前院隐约有人喊:“李老板!李老板在不在哦?”
“我去看看。”
李闻寂看了她一眼,站起来便往院子里走。
“李老板,这人在你店门外头站了好久了,也没见进来,我看你不在前面,就来喊你一声……”隔壁茶馆老板娘手里捧着一把花生,见李闻寂从后头走出来,就忙迎上去,说话间还伸手指了指玻璃窗外女人,她背对着玻璃窗,长发披肩,一手扶着肚子,像个木头桩子似站在那儿。
李闻寂才瞥了一眼,却见面前茶馆老板娘目光越过他往后,又说,“哎呀李老板,我这两天看这姑娘老在你这儿,她是?”
上了年纪嬢嬢总有一些爱八卦,这位姓刘老板娘就是。
李闻寂回头,正见姜照一端着盛了饭小碗,一边扒饭,一边走了过来,他回过头,看向老板娘,面上仍带着温文有礼笑意,“我妻子。”
“我妻子”这三个字,
他说得自然又平静,但姜照一听了,心跳却蓦地漏了一拍,她扒饭动作停顿,愣愣地望着他背影。
“妻……”老板娘差点儿没被自己刚喂进嘴里花生呛到,随后她神情变得有些讪讪,“李老板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这街坊邻里也不知道……”
她原想替自己表侄女打算一下,眼下却是不能了。
一时也没什么好再多说,她跟姜照一打了个招呼,就说要回去帮打牌人添茶水,赶紧就回了。
姜照一看着那老板娘匆匆从玻璃窗前路过,她目光停在那个年轻女人身上。
女人在烈日下影子也显得有些阴冷,
此刻她终于回过头来,隔着玻璃窗,一双泛着红血丝眼睛紧紧盯住李闻寂,那样目光,无端让姜照一鸡皮疙瘩爬上脊背。
李闻寂则静默地迎上那女人眼睛,神情未动,只是对姜照一道,“你先回去。”
女人动了,扶着肚子一步步地走进来,在多色琉璃莲花灯下,她被冷沉沉一段光影照着,苍白皮肤竟泛着些青色。
“先生,”
她开口了,嗓音有些喑哑,“您认识我丈夫吗?”
姜照一端着碗才转身,听见那女人说话声音便回过头,只是这一回头,她就见那女人从衣兜里伸出来右手青紫溃烂,指间似有冷光。
她双眼瞪大,手里小碗直接连同筷子摔在了地上,身体反应更快,在女人手里刀亮出来刹那,姜照一已经上前伸手一挡。
李闻寂没想到姜照一会回头,在她伸手刹那,李闻寂同时迅速地握住了女人刀刃。
但那刀刃有些长,在划破他手掌同时,刀锋也割破了姜照一手掌,殷红鲜血顿时流淌出来。
李闻寂攥住女人手腕,反手制住了欲发狂乱砍女人。
女人癫狂动静引起外头人注意,对面打麻将老大爷老花镜都掉了,险些一屁股从椅子滑到地上去,着急忙慌地叫人拨通报警电话。
女人被李闻寂锁着手臂按到了桌上,碰撞得桌上茶具杯盏叮铃哐啷啷摔了一地,她却还在喊:“你这个杀人犯!”
“我杀了你!”
她声音越发尖利。
李闻寂脸色有些沉冷,他回头看见姜照一皱着脸,还捧着自己血淋淋手,“你过来做什么?”
“我没想那么多……”
姜照一疼得眼眶里都有了生理泪花,说话嘴唇都有点哆嗦。
外头有胆子大人进来帮着按住那发疯似女人,刚刚才回去就又被这些动静引过来茶馆老板娘看见姜照一手上伤口,哎哟了一声。
女人还在叫嚣着要杀人,书店内外乱做一团,姜照一疼得头脑有短暂眩晕,却又听李闻寂对那老板娘道:“刘姨,麻烦您先带我夫人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好好好!”
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看那小姑娘疼得额头都出了冷汗,忙扶着她往外头走。
不多时警察也赶来,迅速将那女人制服,而作为被袭击当事人,李闻寂也需要去一趟警局。
几个小时时间,无论警察怎么询问,女人只是不断重复一句话,“他杀了我丈夫……”
“你有什么证据?”年轻警察重复这个问题已经重复得口干舌燥。
“就是他,就是他!”女人歇斯底里。
但在下一秒,她耳畔却忽然多了一声极轻笑,她瞳孔稍缩,又听见那道清冽声音:“乔三也算是个人?”
她惊恐地看向四周,却见审讯室里警察神色如常,好像除了她根本没有人听见那人声音。
“他一个死了几十年脏东西,埋在地下就被吃了脑子,你以为,你跟他孩子,就不会是个空心鬼胎?”
这声音透着些嘲笑,字字落入她耳中,引得她木然地去看自己隆起腹部,里面血肉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也许她早就有了预感,但此刻假象被撕碎,她好像真在自己腹部看到了一团血肉模糊,发黑东西,她骤然崩溃,尖叫起来,精神彻底失常,开始疯狂用手去击打自己肚子。
审讯室里警察都吃了一惊,几个人连忙上去按她。
里面嘈杂声传到了外头,坐在警察办公桌旁李闻寂长腿交叠,被包扎过手里捏着个纸杯,却半晌没凑到嘴边。
他垂着眼睛,任谁也看不清他眼底嘲弄。
“李先生,我们查到里面那位女士丈夫名叫乔三,这个乔三昨晚失踪,到现在也没露面,那位女士说,你杀了乔三,对此,你有什么要说吗?”
审讯室里出来了一位警察,他正了正头上帽子,拿着文件坐到了李闻寂对面。
“警察先生,我老公不可能杀人!”
李闻寂还没开口,却听一道笃定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循声回头,便见姜照一站在玻璃门边。
她右手被纱布包扎得很严实,脸色还有些苍白,因为疼痛而憋红眼圈看着有点可怜,
可她挺直脊背站在那儿,
义正辞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