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镌白突如其来的闯入,让岑虞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把毛衣往下拉,藏在头发里的耳根子泛起浅浅的红。
“你干什么啊。”她的声音恼怒,却因为嗓子不舒服,显得更加娇软。
“”沈镌白脸上的表情里难掩错愕和尴尬,但转瞬即逝。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看见了没有及时盖住的,白皙肌肤里的大片青紫。
刺目晃眼。
他眯了眯眸子,“怎么弄的?”
岑虞低头拧上药油的盖子,没怎么在意地说:“拍戏撞的。”
拍戏的时候,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她也不想把事情的经过费那个劲讲给沈镌白听。
她没立场说,他也没义务听。
“”闻言,沈镌白皱了皱眉,察觉出她态度里的冷淡抗拒,唇角抿成一条线,识趣地没有再问。
两人陷入沉默。
沈镌白手里抱着相机,站在帐篷外也不走。
凛冽的风吹乱他的黑发,雪落在他头上、肩膀上,堆起厚厚一层,应该是之前就在户外待了许久。
篝火的光打在他背上,而他整个人藏匿在投射出的阴影里。
他的表情半明半昧,也不开口讲话,微微扛着背,仿佛卸掉了身上全部的桀骜不驯,变得柔和无害。
看上去竟然透着一股与他毫不相符的可怜意味。
“”
“你刚要给我看什么?”岑虞开口打破了僵局。
好像是alice的雪橇犬听见主人的召唤。
沈镌白倏地抬起头,黯淡漆黑的眸子里闪出微弱的光,他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扯下来,“给你看。”
岑虞盯着他脸上神秘莫测的表情,狐疑地接过相机,“什么啊。”
沈镌白没有接话,他将挂在帐篷门口的煤油灯拎下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积雪,弯腰进了帐篷。
帐篷里瞬间侵入他身上携着的凉意。
岑虞的注意力被相机引开,忘了戒备,沈镌白得以顺利的进到帐篷里,而没被赶出去。
怕她看不清,他把煤油灯凑近了相机屏幕。
岑虞打开相机,在十字键上按了两下,相册里第一张照片显示出来。
色彩斑澜漂亮。
她愣了愣。
沈镌白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她笑了笑,“是极光。”
他的声音清朗好听,“你不是看不见吗?我就拍下来了。”
“”
岑虞抬起眼,隔着煤油灯炽热的光线,对上沈镌白的眸子,漆黑明亮。
比煤油灯的光亮更为耀眼,宛若夜空里缀着的璀璨星子,一如从前的少年,让人一下子坠入星河。
“你往后翻翻,后面还有很多。”沈镌白的语气里是兴致盎然。
岑虞的眼睫微颤,回过了神,低下头不再去看他,难得乖巧地随着他的指示,向后翻照片。
浩瀚无垠的夜空里——
蓝色紫色交叠的极光,汇成了一条天际线,美得不可胜收。
岑虞坐在帐篷里,视线忽然投向外面。
帐篷的帘子半敞开,露出黑暗夜空的一角。
她抬起手,将相机高高举至前方,与那一角重叠。
“嗯我看见了。”
——今晚的星星和极光。
她都看见了。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
沈镌白借口说他的打火器坏了,蹭火蹭得理所应当。
岑虞也懒得计较,心知肚明的随他。
两个人就那么围在旁边烤火。
晚上的大雪没停的下,让人忍不住怀疑,云把自己搅进了刨冰机。
岑虞以前不是没见过极光,地理杂志里专业摄影师拍的比沈镌白好看的也有。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最喜欢这架相机里,小小的屏幕里,拍到的极光。
存在于她此时此刻,存在的这一片天空里。
她缩在布艺的露营椅上,身上盖着一条羊毛毯,手里拿着相机,一直在看。
沈镌白时不时往火里添柴。
铝锅里煮着雪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们像是待在水晶球里的人,与世隔绝,只有大雪和彼此为伴。
“喝咖啡吗?”沈镌白最后转了一圈手磨咖啡的柄,将褐色的咖啡粉往里压了压。
岑虞摇了摇头,继续翻着手里的相机。
沈镌白拍了将近一百张的极光,好像怕她看不够似的。
各个角度,各个颜色,在苍穹里辉映。
岑虞每一张都看得认真。
澄澈的眸子里映出极光的色彩。
不知不觉照片翻到最后。
然而出来的照片却不再是极光。
岑虞一愣,有些出乎意料。
照片拍的是她侧着头,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在飞机的经济舱里,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那时她的眉眼里还有些青涩,带着些婴儿肥,素面朝天,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小小的玻璃窗外,蓝天白云模糊成色块。
“……”
岑虞默不作声地切换到下一张照片。
从相机后面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冷白修长,恶劣地捏着她的两颊往里挤压,粉嘟嘟的唇瓣撅起。
她睡梦里被打扰,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
岑虞怔怔地盯着照片,几乎不用想的,藏在最深处的记忆不受控制地调出。
那是高三上学期,她瞒着家里,偷偷跑到广沂参加艺考。
后来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着实打了家里所有人一头蒙棍子。
岑舒青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只不住感叹,明明家里的孩子都是规规矩矩的,也不知道她跟谁学的那么叛逆。
细细的水流声在安静的小树林里响起。
沈镌白靠在露营椅里,手搭在膝盖上,目光盯着手冲壶,等咖啡从滤纸里一滴滴落进茶杯里。
他没什么耐性,食指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岑虞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一瞬,和照片里的那只手如出一辙。
——还能跟谁学的。
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沈镌白在其中推波助澜起了多少作用。
帮她绕过岑舒青熟识的舞蹈室,找了另外的舞蹈室继续学跳舞。
教她怎么和家里人撒谎,表面上乖乖学习,背地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学校功课压力大的时候,还会替她把作业写了,然后拍照发给她,岑虞照着抄一遍就好。
差不多就是当时沈镌白怎么瞒着家里考了广沂大学计算机系的,他原封不动地全都教给了岑虞。
“”
许是半天没有听见相机按键的声音再次响起,察觉出岑虞盯着一张照片看的时间比正常要久。
沈镌白抬起眼看过来。
岑虞低着头,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在相机的‘删除’键按下。
电子屏幕里弹出提示框——
“是否删除照片?”
没等她选中‘确认’,哐当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声响,转眼相机便被人从手里夺走。
“”
岑虞抬起头,正对上沈镌白的眸子。
他漆黑一团的眼里,毫不掩饰着自己的不高兴。
岑虞凝着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的照片,为什么不能删,留着不难受吗。”
沈镌白弯腰捡起刚才情急之下踢翻的手冲壶和茶杯,棕褐色湿润的咖啡粉糊在雪地里。
他烦躁地不想收拾,踢了踢边上的雪,将咖啡粉覆盖掉。
“我的相机,你管得着吗。”
“”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落在岑虞脸上冰冰凉凉。
粉饰的平衡在这个瞬间被打破,谁也没办法再继续假装。
岑虞敛下眸子,站起身。
“我去睡觉了。”她淡淡道。
帐篷的拉链拉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沈镌白手里捧着沉重的单反相机,一动不动坐在露营椅上,眼皮低垂,露出那一颗沮丧的小痣。
岑虞把自己裹在睡袋里,听见外面细碎的声音。
营火里添了足够烧一夜的柴。
皮靴踩在蓬松的雪里发出沙沙声,而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
岑虞睁着眼睛,凝着眼前的黑暗。
半晌。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冰岛的大雪与极光,让她差点的魔怔了。
岑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阖上眼睛,将整个人陷入睡袋里,不再去想那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沈镌白回到自己的帐篷以后,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仿佛不觉得冷似的,没有生营火。
他从防寒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机。
来冰岛几天,手机就被他关了几天,不想被公司里面乱七八糟琐碎的事情打扰。
开机以后,沈镌白直接给周度打了电话。
没有人比周度更清楚,岑虞在剧组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腹上会有伤。
冰岛的深夜里,中国的时间正好是早上九十点。
周度一觉醒来,精神十足,絮絮叨叨地讲着事情的经过,还有微博上针对岑虞的舆论骂战。
沈镌白戴了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拇指滑着手机屏幕,上了八百年都不看一次的微博。
屏幕的白光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昧,眉眼里的冷峻凌厉越来越深,仿佛隐匿在黑暗里被惹怒的狮子。
夜深以后,大雪下个没停,小森林里温度变得更低了。
岑虞裹着毛衣和睡袋,还是感觉到浑身的凉意。
她整个人迷迷糊糊,意识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身体浑身酸痛,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鼻子也不通气。
好像到底是没挨住的感冒了。
胸口仿佛被堵上了什么,低落的情绪弥漫在五脏六腑,消散不掉。
时间在今晚仿佛过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耳边突然有声音响起。
“岑虞醒醒。”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语调里透着急促与焦急。
冰凉的巴掌拍在她脸上。
“”岑虞睡的不沉,很快就被拍清醒了。
她瞪着眼睛,刚想骂人。
隐约有微弱的树枝断裂声。
沈镌白眸色忽地一沉,顾不得解释,将岑虞连着睡袋一起扛在肩膀上,弯腰就往帐篷外跑。
岑虞被他扛水泥麻袋似地扛着,脑袋朝下,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
凌厉的风雪冷得她一哆嗦,她下意识地挣扎,“沈镌白,你有毛病吧——”
话音还没落的功夫,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离帐篷很近的一棵枯树,因为压了过多的积雪,拦腰折断,几乎一大半的枝干倒在了刚才岑虞睡的帐篷上。
龙骨架支成的帐篷,瞬间被压扁成一块易碎的布,埋进随着树枝倾泻下来的大雪里。
“”
岑虞盯着颠倒的景物,瞬间噤声不敢呼吸,后背一凉,只剩下绵长的后怕。
“你才有毛病吧。”沈镌白喘着粗气,音调提高了好几度,“没事帐篷搭的离树那么近干什么?不知道雪很容易把树压断?”
如果不是晚上他处理完剧组的事情之后睡不着,恰好出了帐篷看见那棵摇摇欲坠的树,后果他简直不堪设想。
他像是劫后余生的人,内心的恐惧让他失控,一时激动地没有控制住情绪。
沈镌白近乎粗暴地把她从肩上放下来,岑虞整个人裹在灰色睡袋里,仅露出一个脑袋。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还没回过神,只知道怔怔地看着他猩红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挚友东堂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荷20瓶;挚友东堂16瓶;柳则晓10瓶;陌上长安、平凡的幸福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