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杰早早便来到了分院普外科，陈梦的手术被他调到了早上的第二台。
早点开始，早点结束，这样也能让陈梦母亲能够更安心的接受治疗。
对于其他普外科医生来说，单孔腹腔镜下阑尾炎切除手术似乎是一项挑战，但对于苏杰来说，这不过只是一台常规手术而已。
麻醉、消毒、铺巾，戳孔。
气腹缓缓建立。
由脐部送入腹腔镜，这也是唯一的手术入路。
苏杰凝神静气，目光凝视在腹腔镜屏幕上，稳健的开始分离已经发炎的阑尾。
而在手术间二楼的观摩室内，分院普外科的医生们则瞪大了眼睛，认真的观摩着苏杰手术的每个操作。
其实从更加公正的角度上来说，分院普外科的医生们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当杂牌军的。
每一个医生从填报志愿开始，再到披上白衣进入临床，内心里肯定都有着一份崇高的理想，想要实现‘治病救人’这个既简单又伟大的目标。
但现实情况却是，并不是每个医生都有苏杰这样的好运气，自始至终，都有人为他维护这一份赤诚之心，让他不用顾忌太多，只管按照自己的信念，去实现心中想要完成的每一件事情。
江武、李建明、李建国主任、魏老……
苏杰进入临床后遇见的每位老师、同僚，都在为他铺路，助他一往无前。
而对于这些分院普外科医生来说，他们的从医之路，则大部分都很坎坷。
理想还未全力的绽放一次，就被春猎的马蹄践踏到了泥土里，他们逐渐变得麻木，逐渐开始不再追求医生的崇高理想。
然而现在，当他们来到东南医院高新分院，开始和苏杰一起共事，一种微妙的变化却渐渐在他们之中开始发酵。
“苏医生的腹腔镜技术可真是了不得，说实话，我也干了快五年的腹腔镜，单论这台手术，我肯定做的没有他这么漂亮。”
“这就是龙头三甲医院里面的天才医生的水平吗，虽然我已经努力发挥想象力了，可现在真的亲眼看到，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我还觉得，苏医生说的notes技术下腹腔镜切除直肠癌有些太不靠谱了，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朱博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议论，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丝微笑。
这种场面，过去的三个月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群杂牌军终于愿意开始思考疑难病人的治疗了，而不是过得咸鱼般的生活，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发自内在的觉醒。
陈梦的手术很快就结束了，手术完成的非常出色，时长半个小时左右，出血量还没有50ml。
按照苏杰的预计，明早陈梦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陈梦出院后，陈梦母亲无缝衔接，继续住在了女儿之前躺过的病床。
苏杰站在病房门外，一直等到一家人告别结束，陈梦父亲推着轮椅带走陈梦后，他才走进了病房。
空空荡荡的病房里，床尾上贴着陈梦亲手写的‘祝妈妈手术成功’，陈梦母亲则坐在床沿边上，十分失落的低着头。
“你考虑清楚了吗，notes技术腹腔镜下直肠癌切除术，虽然能够满足你快速手术、快速康复的要求，但我们没办法保证能够切除干净癌肿。”
苏杰用十分官方的语气说道，没有任何偏颇的导向性语气。
虽然为了这台手术，整个普外科医生们都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士气正足，如果这个时候病人选择放弃手术，肯定会对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普外科医生们造成一种打击。
但苏杰觉得，和病人的生命相比，这些都是次要的。
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不管如何，医生都会尊重她的选择，并且全力以赴。
听到苏杰的声音，陈梦母亲猛地抓紧了床单，指节发白，肩膀微微颤抖，沉默了很久之后，她才开口说道：“苏医生麻烦你了，尽快安排我手术吧。”
“嗯，我明白了，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们一定会尽力帮你切除癌肿的。”
明白了病人的心意，苏杰转而开始安慰道：“你该庆幸自己发现的早，直肠癌早期症状并不明显，很多病人等到发现到自己不对劲时，再检查时却发现自己的癌肿已经进入晚期，时日无多。”
徐梦母亲点点头：“那也是多亏了苏医生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也不会太重视这次的腹泻的。”
苏杰看着被死亡阴霾笼罩的病人，微微点头道：“接下来会有人来给你做术前宣教的，还有签同意书之类的事情，你好好休息，我们会尽快给你安排手术的。
可就在苏杰准备转身离开时，徐梦母亲突然抬头叫住了他：“苏医生，我，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苏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如果，如果手术失败了，我的癌肿没有切除干净，我还能活多久，或者说，半年之后，等我女儿高考结束了，我还有机会做二次手术吗？”徐梦母亲眼眶泛红的看着苏杰说道。
说实在的，苏杰并不能对徐梦母亲的想法感同身受。
孩子的未来虽然重要，但如果母亲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孩子以后即便真的考上了顶级的学府，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她的心情又会是怎么样的？
自己的成功，是母亲牺牲自己换来的。
虽然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自己却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母亲。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架天平，苏杰也不清楚徐梦和徐梦母亲会怎么衡量这两者之间的重量，但作为医生，苏杰心中也有一架纯白的天平，有它必须要履行的义务。
苏杰缓步走回徐梦母亲的面前，然后轻声说道：
“你现在还处在早期癌肿的阶段，即便这次手术失败，疾病的发展进程也会有至少四五年的时间。”
“但我没办法向你保证，等到半年之后，你是否还有第二次手术的机会，个人体质不同，癌肿发展的速度也不同，一旦癌肿侵入肝脏，手术的意义就很小了……”
听到这个答案，徐梦母亲浑身开始战栗起来，母爱的伟大和对自己生命的珍惜，这一刻在她的身体里做着剧烈的斗争。
直到徐梦母亲的呼吸渐渐平和下来，苏杰才继续说道：
“但我现在是你的主刀医生，同时也是霸都notes技术的开展者。”
“我能向你保证的是，医学的发展，就是为了满足病人们各式各样的需求，既然notes技术能够被发展出来，我又能向你提供这种治疗方案，那么它就一定有可取之处。”
“我们不会将一项不成熟的技术摆在你的面前，让你无意义的牺牲。”
“notes技术绝不是一个用谎言编织的美好陷阱，它有它的优势，同时也有它的劣势，这和很多其他的术式一样，只不过它太稚嫩，医生们对于它的了解不够，所以无法像成熟的术式那样有把握。”
“但，我有把握。”
苏杰很清楚自己这句话有些破坏规矩，对一个癌症患者说出这种具有确定性的语句，很有可能会给他的内心里种下一颗虚妄的种子。
但一旦手术失败，这颗种子就有可能成为疯长的苦果。
不过苏杰并不后悔自己说的话，他只是担心自己这样的话语，会不会让徐梦对自己产生过度的信任，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如果你还是太过恐惧，我建议你也可以去京都那边寻求更好的治疗，我们科室很多医生都和京都医院有良好的联系，只要你决定了，我们立刻就可以办你办理转诊。”
徐梦母亲的身体停止了战栗，呼吸也渐渐平和了下来，她抬头看向苏杰，嘴角努力勾起一个微笑：“我想好了医生，尽快给我安排手术吧。”
天平，最终还是倾倒向了母爱。
死亡的阴霾里，母爱的光辉还是撕开了一角。
苏杰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病房。
直到最后，苏杰也并不能理解徐梦母亲的选择，这样的牺牲是否是有意义的，苏杰无法给出最终的答案。
但这，并不影响苏杰尊重对方的选择。
也并不影响，苏杰尊重这位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