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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彼姝者子(1 / 1)

北方婚礼,以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新人於此交拜,并相守第一夜。

姜佛桑坐得有些累,索性起身绕着青庐走了一圈。

因为只住一夜,也没有太多陈设,除了榻几、椸枷和屏风,还有个箱柜,里面应该放着换洗衣物和备用衾褥。

南侧开了个小窗,喧嚣沸腾声隐约可闻,宾客欢闹的景象也可以想见。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灯笼照得黑夜如白,但到底和白天不一样。

微风夹着花香也来青庐一游,姜佛桑深吸一口气,忽然被这暗香诱得有些腹饿。

“女君!”菖蒲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快来用些。”

姜佛桑霎时眉开,“还是菖蒲知我。”

“奴婢可不敢居功。”良媪倒是怕饿着女君,但异地他乡,又是这样场合,唯恐行差踏错惹人轻看,并不敢擅送吃食过来。

菖蒲挤了挤眼:“这是南全送来的。”

“南全?他怎……”姜佛桑顿住。

是啊,南全如何会想到。

不作他想,定是那人吩咐的。

“新婿甚是体贴女君呢。”菖蒲大着胆子也揶揄起了自家女君。

姜佛桑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垂目看向案上几样小食,乳饼、鱼羹,还有牢丸。

虽清淡,却精致,而且都是南地口味。

最难得还有一碟樱桃。眼下已是七月中,樱桃按说早该下市,竟还能找来,着实用心了。

姜佛桑正小口吃着,帐帘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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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原本的安排,扈长蘅本不必出去酬宾——以他的身体,能撑到礼成已是不易。

其母卢氏出于爱子之心,本打算找族亲代为行礼,也被他拒绝了。

今日是他大婚之喜,该当他做的,他并不想假手于人。

新妇远嫁而来,这也是对新妇应有的尊重。

何况他也是真得高兴。

平日本不喜应酬,今日陪宾客们宴饮却毫无烦闷之意,喝进腹中的酒都是甜的。

原来喜酒果真与旁的酒不同,他今日才真正体会。

只可惜不能多饮,心里又惦念着那句“郎君早回”,应酬了一圈也便回来了。

掀账进来时,她正在吃樱桃,香腮微鼓,凤目圆瞪,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

回神后,赶忙正襟危坐,接过侍女递来的绢帕轻拭了拭嘴角,这才转过来轻唤了声郎君。

扈长蘅这会儿精神虽好,脸色却又虚白了几分。

南全要搀他,他摇头,自己缓步走到案几对面坐下。

“可还合口?”他问,声音也缓。

姜佛桑点了点头:“郎君有心。”

扈长蘅笑笑。

这会儿心神已定,终于可以好好观赏自己的新妇。

但见粉面洁白如瓷,眸子粲亮如星,远山眉不画而黛,桃心唇不点而红,乌黑的云鬓上饰着金钗步摇,一晃一动,与玉容相映生辉,让人见之忘俗。

南全冲菖蒲歪了歪脑袋,两人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扈长蘅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案上小食,发现都只用几口。

若非早从南全那听说她食量不大,真要怀疑自己所备并不合她心意。

他指了指剩下的半碟樱桃:“怎不继续用了?”

腹中有食,已无饥感,樱桃无非就是过过嘴瘾。

不过盛情难却,姜佛桑伸指拈了一颗,没急着往嘴里送,而是问他:“北地樱桃竟还有?”

有是有,但已非时令之物。

扈长蘅没有同她讲找寻的难处,只道:“南全说你爱食此物。”

姜佛桑愣了一下,垂目,粉面隐隐飘红。

话出口,扈长蘅也觉唐突,眼下也是一般情状。

他自己有些不自在,也怕姜佛桑不自在,便侧过身去。

这一动,喉中痒意忽然加重。

大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忍了又忍,终还是从紧抿的唇缝逸出一声闷咳。

这一声出来,后面再止不住,他弓着背,单手撑住案几,直咳的牵心扯肺。

姜佛桑见状,忙起身绕案,挽起衣袖替他拍背。

手掌下的触感微有些硌手,足见他有多瘦。

良久,咳声稍止。

姜佛桑端来温水让他喝下:“多饮水,可作缓解。”

“多谢。”扈长蘅伸手接过。

姜佛桑跪坐在他身侧,从侧面看他,这会儿不仅脸色发白,唇色也隐隐泛绀。

又见他左手握拳抵于胸口,眉心成川,疼痛难忍的模样——显然,咳嗽只是表征,又或是疾病的一种,他真正的病灶并不在此。

“你平日吃些甚么药?就一直这样咳?不若让药童试试以贝母和枇杷叶入药煎服,止久嗽最宜——”

“你……”扈长蘅愣怔地看着她,片刻后垂下眼帘,“你如何得知?”

姜佛桑顿了顿,答:“妾猜的。”

扈长蘅重新抬眼,眼中多了几分萧瑟之意:“你既已猜到,为何还愿意嫁给我?”

姜佛桑轻笑,“郎君可曾见过江上小舟?常时还可随心来去,若遇恶浪滔天,是无法掌控自己飘往何处的。倘不想被风浪撕碎,唯有随波逐流。”

她没有说些诸如倾心相许的话来搪塞,只是直白相告。

语气无怨无尤,唯有一份明澈的真诚。

也正是这份真诚,让扈长蘅在浓重的阴霾中得了片刻喘息。

“到底是我扈家对不住你,也委屈了你。”

“妾幸嫁郎君,不觉委屈,唯愿随遇而安。”

他苦笑:“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怕是有心无力,更无法给你长久安稳。”

姜佛桑摇首:“百年有百年的活法,十年有十年的活法,相伴一程,不留遗憾即可,何必想那么多呢?”

扈长蘅愣了愣,枯木一般的心突然生出一颗嫩芽。

真得……不必想那么多吗?

又或者,眼前佳人,他真的可以拥有吗。

“妾愿伴君朝暮。”姜佛桑说着,柔荑覆上他的手背,“亦盼郎君垂怜。”

昨晚就寝前,良媪按惯例给她看了避火图。

“以女君的姿貌和聪慧,闺帷之中再添些缱绻柔情,没有男人能逃得过你掌心。”

既嫁来崇州,又打算借扈家暂避风浪,那么身为扈长蘅的妻室,该尽的义务姜佛桑也没打算回避。

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需要借助扈长蘅在扈家立足,即便没打算久留,数年之内却也没办法离开;而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扈长蘅的亏欠。

上一世扈家虽对外宣称扈长蘅死于久病,从后来叔母的种种反应看,恐怕跟佛茵也不无关联。这一世又来了个姐妹易嫁……纵然扈家瞒病在先,她们姜家也不是全然无辜。

所以,对扈长蘅,她愿意挚诚以待。或琴瑟和睦,或相敬如宾,以一个妻子的身份陪他走完余下的路。

万幸,眼前这人并不让她讨厌。

良媪的本意却是怕她输给九媵——夫主的心若先被其他后房占去,对正室嫡妻而言是耻辱,于今后的地位权益也极为不利。

姜佛桑闻言失笑:“若九媵中真有他心悦之人,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至少她心上的包袱会轻一些。

风致楚楚的美人,如此可爱可怜的跟你说着这些话,想不心动真是千难万难。

扈长蘅忽然明白了南全底气何来。

沉吟良久,终是没忍住这份诱惑,将她纤手反握于掌心。

“圣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能得你相伴,夕死亦可——”

“欸!”姜佛桑拦住他,“大吉之日,郎君何出此不吉之语。”

扈长蘅微笑:“彼姝者子入我室,是戒微之福。出此不吉之语,是戒微不该。”

夜阑人寂,灯火昏昏。

四目相视间,有温情脉脉滋生。

交握的双手忽然有了些潮意。

扈长蘅缓缓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姜佛桑闭上眼,羽睫轻颤,万般堪怜——

双唇即将相贴之际,一阵拊掌大笑声忽自屏风后的箱柜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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