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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处处无家(1 / 1)

水上漂浮数日,终于得以上岸,众人颓靡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不过也没能振奋多久,因为旅程并不如所想那样趣味盎然,相反,情况不容乐观。

长久战乱之下,官道毁坏严重,驿庭更是十不存一。北方归服之后,朝廷虽也在着力修复,但想恢复成以往,怕还要些年头。

若逢上沿途城邑,尚能好生歇上一宿,但战火屠肆之下,莫说城邑,便是寻常村落也难寻。偶遇上一个,十有八九已经荒废无人。

车行半个月后再观,众人较之以往更萎靡了。

陆路颠簸,马车乘坐久了浑身酸痛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心理上的落差。

越往北,人口稠密的繁华大邑几乎不见。

满眼破败荒凉,众人这才意识到,与漳江一起被抛在身后的,还有江南的繁华。

最开始的新鲜被身体的疲惫和行程的枯燥消耗的点滴不剩,反倒是原先强压在心头的茫然与恐慌占据了上风。

队伍的气氛很是低迷。

一路上,行宿都由绍伯安排。遇邸店的时候少,多数是露宿,今日也不例外。

眼见太阳已落至半山,再往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林,邵伯命车队停下,选了近水、背风、远崖处就地扎营。

若搁以往,九媵们说不得也要下车走动走动。

这会儿却是一点兴致也无。

荒山野水荒林,处处荒,有甚么看头?越看越愁,好几辆马车内都传来压抑的哭声。

姜佛桑看了眼良媪,示意她代自己去慰问一二。

良媪去了片刻即回:“是申姬、蒲姬还有祁姬……”

这几人,自下船眼泪就没停过,哭丧也似,听得人头疼。

姜佛桑道:“到底年纪小。”

良媪不赞同:“女君说话愈发老气横秋,真足年足月的算,你又大到哪去?”

姜佛桑笑笑,没再说话。

另两辆马车里的哭声渐渐停了,只有其中一辆还在继续。

申姬身边的嬷嬷劝她:“女郎,良媪都来过了,好歹止了吧!你这样哭可不是个法子,便是不怕人笑,哭坏了眼睛如何使得?”

申姬听了前半句还不当回事,后半句入耳,赶忙止了眼泪。

紧张万分地拿出巴掌大的铜鉴,命侍女掀开车帘,借着余晖左照右照。

阿姨说,她通身上下就这双眼睛最会勾人,男人见了一准心生爱怜。这还没到崇州、没见着夫主呢,可万不能哭坏了。

“女郎没事也下车走走,多和女君攀攀交情,学学人素姬和柯姬。”

嬷嬷顺着半开的车窗,指了指远处空地。

手指向的是柯素二姬,可不管嬷嬷还是申姬,目光都不自觉被跪坐于中间的那个人吸了去。

落日余晖遍洒,她身披霞光、眉眼柔和,轻声慢语讲述着什么,本就精致无暇的面庞让人愈发移不开眼。

围坐在她四周的,除了整日凑上去献殷勤的二姬,余下不是贴身女侍就是粗使从人。

扈家那些府兵,起灶斫木的间隙不忘频频扭头看去,就连自己这边的跟车仆役也踮脚引颈张望个不停。

“被山精勾了魂不成?!”申姬探头瞪眼。

跟车仆役忙垂手肃立。

申姬犹没好气,唰地拉下车帘,“看着就讨厌!”

也不知这声讨厌说的是谁。

嬷嬷反正是吓了一跳,让她小点声:“无论如何,以后总要在她手下讨生活。”

申姬更不高兴了:“嬷嬷说什么呢?我是媵,岂是一般侧庶可比?别说我不犯到她手上,便是犯到她手上也无惧,只要我把夫主的心攥牢,她又能奈我何?”

嬷嬷皱眉,提醒:“她到底是女君……”

“女君,什么女君?”

另一辆马车里,曲姬也正看着那个方向。

这句嘲意满满的话就出自她的侍女巧珠。

“成日和奴婢仆役混作一处,尊卑不分,姜家到底是不成了,竟教养出这样的女郎。”

曲姬微蹙细眉:“多嘴。”

语虽斥责,却并无斥责之意。

巧珠焉能体味不出?一径嬉笑。

“奴婢瞧着,她比那些个妾生女更像是庶出,论端庄高贵,远不及女郎你,也就是占了个先,与七公子定了娃娃亲。”

曲姬闻言却道:“想占先,也得有那个命。”

巧珠暗悔失言,忙说:“占先算不得什么,端看谁能笑到最后。”

曲姬觑了她一眼,红唇轻勾:“就你会说。”

顿了顿,问:“你就不想去看看?我瞧着蒲姬祁姬虽未至,她俩的婢女却没少凑热闹。”

巧珠撇嘴:“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识什么字、听什么书?伺候好主人才是正经。女郎宽仁,奴婢却不是那没分寸的,再说也没甚么好听的,不过是一群人阿谀献媚罢了。”

曲姬对她的回答瞧着还算满意,指了指几上一叠核桃,“赏你了。”

巧珠满面红光接过:“谢女郎!”

关于姜佛桑给下人授课一事,九媵心中各自都有计较。有的表现在明面,有的憋在心里,不过大致都不赞成,觉得有失体统。

只除了常来捧场的柯姬和素姬。

能看出来,素姬更多是出于示好之意。柯姬则是真的爱听故事,每每听的比任何人都要入迷。

赞成也好,反对也罢,这些都不在姜佛桑考虑范畴。

重活一次,能力许可的情况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若还一味活在世俗的框架里、别人的目光中,又有什么意趣。

天色已近昏黑,篝火燃起,要进夕食了。在良媪一再提醒下,众人这才散去。

所谓夕食,食糗干饭屑饮水而已,姜佛桑的则要讲究许多,是饼饵之类。

她用了两块,又就着竹筒喝了些煮开的山泉水,便下车散步消食。

恰逢邵伯前来询问黄昏那会儿诸姬之事。

姜佛桑道:“无碍,大约是思乡。”

邵伯心如明镜,知道思乡是真,却也不止是思乡。

他看了看眼前人,同样年岁,同是远离故土,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情绪一直四平八稳。

她就没一点失望、没一点忧畏?

“少夫人不想家?”

“人哪能只在一个枝头呆着。”姜佛桑举目望向天际那一弯残月,“处处无家,处处家,未尝不可。”

邵伯愣了愣,旋即一脸赞许:“少夫人有此心怀,到了崇州必能很快适应,崇州便是少夫人今后的家了。”

姜佛桑抿唇轻笑:“借邵伯吉言。”

邵伯躬了躬身,和良媪一左一右綴在后面,陪着她往河边走。

“对了邵伯。”姜佛桑突然停步,问,“北地皆是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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