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个胡人,满脸标志性的络腮胡,以及一头茂盛的金棕色头发,还有大敞的衣襟下密密麻麻的胸毛——无一不在昭显他与汉人有别的多毛血统。
他自称醒来时人就出现在了数百里外的海边渔村,还变成了个男人,好不容易才找回到这里。与他同来的是一个腼腆的女孩子,名叫李菊荷,她很怕人,暂时躲在屋子外不肯进来。
“你们不信啊?”胡人男子坚称自己是小凤,粗着嗓门向燕祁云撒娇,“燕大哥,你还记得不,我第一次遇见你,用的兵器是一把枪,型号是已停产的‘紫晶’,后来被你没收上交给了彭城县令……”
“别过来!”燕祁云阻住了他的行动,要他继续站在原地。
“你还不信吗?”男子急了。
“我信了,但是……”燕祁云干咳一声,为难地撇过头去,“你有没有感觉到你身上真的好臭啊!”
屋内,他和刘弦安以及塔吉安娜,都坐得离那男子远远的,兴许是味道过于浓重,过个一阵,刘弦安都要咳嗽一下,可能是被熏的。
胡人男子不服,冲到门外把李菊荷拎进来:“李菊荷,你说实话,我臭吗?”
李菊荷摇摇头,还是那般羞涩的模样。
“你看,她不觉得臭。”他说。
燕祁云指着围着他飞舞苍蝇:“苍蝇都绕着你飞了半天了你没感觉?说真的,你的身上又腥又臭,像在一堆臭鱼烂虾里打过滚似的……”
那男子便把李菊荷远远一丢:“哦,那就只能怪她了,一定是渔村里臭鱼烂虾的气味染到我身上……”
“这样吧,其他先不提,”一串铜板砸到桌上,刘弦安忍无可忍道,“塔莎,买个桶来,让他洗干净了,就把桶扔掉!”
他大概花了老长功夫才把身体洗干净,经过塔吉安娜的巧手,又给他打理了一下头发,并去了满脸满胸的毛,换上一身干净的汉人衣服。小凤又借来镜子照了照:不错,这个新身体被打理一番——尤其是刮了胡子之后,露出碧眼薄唇,竟是十分俊俏!
“李菊荷呢?”小凤把自己收拾完四处寻找,但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姑娘悄悄地消失了。
塔吉安娜拉着她非常满意,一双眼睛始终黏在这男子的身上:“啧,还是个……翩翩美少年……”
“你可不能看上我,我喜欢男人的!”不过他立刻蹦跶到燕祁云的身边试探,“燕大哥,你看我现在是男人了,你对我有没有感觉?”
燕祁云自然没感觉,不仅没感觉还感到很恼火:“什么你成了男人,是你的魂魄跑到这个胡人身上去了才对!”
“什么?”
“过来!”
他拽着男子进了里屋,指向病床上所趴着的病人。
“你看清楚了,趴在床上的这个才是你!而你现在这个壳子……我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他细细打量,发现床上这个毫无声息的人,果然是自己,不过奇怪的是,她所盖的被子却高高支棱了起来。
“为什么我盖着的被子这么支棱着?”他问。
“那是因为你的尾巴,它们已经长好了,”塔吉安娜暧昧地浅笑,“而且一直维持着一柱擎天……”
“塔莎!”
在燕祁云的喝止下,塔吉安娜终于有了个正形:“好吧,不开玩笑,反正就是这样。”
燕祁云道:“既然你现在回来了,那就赶紧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不然你的旧躯壳迟早出大麻烦!”
小凤看看床上,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为女子的她身材娇小,而如今的他高大伟岸,比燕祁云都高半个头,忽然觉得不变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站着撒尿也挺好的。”他嘀咕道。
“你说什么?!”
“我觉得做男人也挺好的,可以不变回去吗?”
燕祁云严肃道:“不变回去你就是胡人,在越国寸步难行!”
“而且,我刚还发现一事,”刘弦安此时踱着步也跟了进来,二话不说,将一根银针给男子扎上,“小凤姑娘,这根银针扎在你这个躯壳的手臂上,你觉得疼吗?”
“不疼。”他老实答道。
刘大夫便收回银针,又取出一袋东西:“这是茴香,你闻闻,气味重吗?”
“哪有,没味道。”
“那就糟了,”刘弦安丢下茴香,向他解释道,“你身体无感,不知疼痛冷热,亦无嗅觉,分不出浓淡香臭。说明你现在的这个壳子是有问题的,而且,我刚才就察觉到你这里的一处致命伤。”
他挑开男子的衣襟,指向他胸口的一条黑色伤疤。
小凤道:“我醒来就有的,已经愈合了。”
“什么愈合了,是发黑烂糊了!”刘弦安又抓起他的手,把了一会脉,“身体冰冷,没有脉搏,你先不说话,等一阵看看。”
小凤依言而行,刘大夫拍拍他的胸口:“不说话便不知道呼吸,虽然外表已经洗干净,但呼出之气息依旧带着腥臭。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
“你现在的这个身体,根本就是个活死人!”
燕祁云闻言比起方才更加焦躁:“听到没有,这是一具尸体,你快出来!”
小凤愣怔片刻,同样焦急了起来:“你以为是穿脱衣服啊,我不知道怎么出来!”
“那样问题就更大了,”刘弦安神情凝重,“我不知道这具尸体什么时候会彻底死亡腐朽,但是其一旦腐朽,你处于壳子里的意识也会跟着消散,既然意识不存,那你原来的这具身体也就永远不会醒来,更或者……说不定,你就会直接死去了。”
小凤大惊失色:“我不要死!我还有很多事没干呢!”
燕祁云也跟着恳求:“刘叔叔……”
然而刘弦安只是挥挥手:“你知道,我只是个大夫,这种事,我恐怕爱莫能助啊。”
……
他上街为她买药,他跟在他身后。周遭之人无不对他们侧目,不过他们两个一个装着心事没空搭理,另一个则从来满不在乎。
“你也不要太着急,说不定等个几天,我就恢复正常了呢?”
燕祁云呵斥道:“说得轻松!万一等个几天你就一睡不醒了呢?!必须在这之前找到办法……”
“可是,我完蛋就完蛋呗,你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对不对?”
“……”
于是,小凤用这个男人的身体向燕祁云调戏道:“除非,你开始对我有意思了……”
“正经点,现在处于生死存亡关键的是你不是我!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可是刘大夫自己说了爱莫能助,你着急又有什么用?”他灵机一动,随即想到一个人,“啊,对了,之前也有人自称是死而复生的,或许我们应该找她问问?”
“是谁?”
“是……”
他未来得及说完,目光就被一座华丽的建筑吸引了。
“翠绮楼……”他停在建筑门口,盯着大门上的招牌,“这里什么地方,里面好像很漂亮!为什么上次来苏州你没带我到这里来?”
“那是……”燕祁云尴尬万分,顿时不知该怎么说。不过,立刻有人给他接了茬。
“这里是妓院啊,你没来过么?”一个老太太边用牙签剔着牙,边意犹未尽地从门里跨出,“也难怪,木渎没妓院,你就没怎么见过咯。”
他俩定睛一看,这不就那住上方山地洞里的胡人老太太么?
燕祁云瞠目结舌,更令他震惊的是,老太太不是被轰出来的,而是在身后一群妓女热切的簇拥下,被欢送出来的。
“慢走~下回再来~”她们向她挥手,而老太也利落地向她们回以致意。
“前辈,你……”
老太太回身向他一瞪:“干嘛?我老太婆就不能进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