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花颜卿就医生涯,第一次经历过的绝望。他怕,怕自己救不活他、怕他下不了手术台,更怕他就那么伤痕累累的离开。
术后重症监护室的三个月,不知道他闯了多少趟鬼门关,更残忍的是醒来后还要面对失去光明的黑暗。一个长久生活在光明里的人,不会体会到黑暗的恐惧,更体会不到曾经那个站在云端上的人,跌下云端时的骄傲。那一年,没有人知道曾经叱咤a大队的阎罗王,是怎样在黑暗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做凡人和做神,一步之差的距离,需要千万步的努力,亦需要千万级的勇气。接受自己平庸、平凡、平淡的勇气!
有些人或许天生便不属于平凡,亦或许上天都不甘于他的平凡。人生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那些意外可以让有的人黯然神伤,同样可以让有的人欣喜若狂。
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尤正修逐步适应了没有光明的黑暗。定向雷剧烈的爆炸,造成弹片损坏了眼角膜,但让人无比庆幸的是,只是眼角膜受损,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那么结果肯定会比现在坏上百倍,起码这个结果能让他们有所期待,期待奇迹会出现。
五年前,当尤家人接到从扬州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打来的电话时,他们知晓奇迹真的被他们等来了。所以作为尤正修主治医师的花颜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虞莱兮”这三个字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他作为唯一一个见过受捐者的身份,待第一眼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虞莱兮时,即便对方没了气息,身体变得僵硬,但仍旧被惊艳。看到虞莱兮的第一个念头,花颜卿便想,这个男孩在活着的时候,到底温暖了多少时光?他想这个男孩儿的眼睛肯定很漂亮,漂亮的也许不仅是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心灵。
于一个人、一个家庭来讲,他们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手术室外,那个着一身素色旗袍略显佝偻的背影,那一刻仿佛深深的扎进了花颜卿的记忆中。
果真是,世事难料!
帝京秋天的夜晚,多少已经有了些凉意,一阵风来毫无意外的灌进了开着窗的病房。风吹来的气息中夹杂着些许泥土的腥味,守在病床前一动不动、亦不声不响的尤正修,待听到打在玻璃窗上声音时,目光茫然的趁着晕黄的灯光,望向被雨水打湿的窗。雨滴顺着玻璃窗,划出一条条的痕迹,最后没入了窗楞里。
每个人从出声的那刻起都是纯粹、干净的,那时候我们不懂什么叫人心险恶、什么叫世事无常。过去的二十多年,我从没有想过,也不会想过,世界上有个角落,有个和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关系的人,在被命运流放。
十六年前初冬的一天清晨,西江的一处垃圾站,环卫工人在倾倒垃圾的时候,发现了角落里被遗弃的一只破布包里类似婴儿的嘤咛声,打开布包里面是个未满月、浑身不仅泛着青紫、还有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痕迹,光裸的身体不仅打着颤还斑驳着血迹。
当时见过的人都说活不了,就连医生都这么说,可那个孩子,却硬生生的抗了过来。心肌炎对于一个未满月的孩子而言,简直就是不堪一击,更何况还是一个先天性单肾的婴儿。
照片经历了十六年,已经隐约泛黄。但依旧可以看清楚那个浑身插满管子,还没有自己半臂长的婴儿静静躺在育婴箱里,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