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当空,万里无云,热浪在森林上空翻腾,现在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整片森林被难耐的酷暑与喧嚣的蝉鸣所笼罩着,惹的人心烦意乱。俗话都说林子深了什么鸟都有,可是此刻这深林中的鸟儿都藏在浓密的树荫中纳凉不愿出来了,竟是一只也看不到。
林深处,隐天蔽日的树荫遮蔽了一片竹屋,竹屋内一张巨大的躺椅上,颓丧着脸的男人无力的瘫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吸着劣质的烟草,那张皱在一起的脸像是一张被揉成团废纸。
躺椅旁边的小木桌上大鱼大肉的摆满了一桌,都说世界上没有一顿大吃特吃解决不了的烦恼,可是躺椅上的男人实在是愁得连筷子都不想动,就只想窝在躺椅上大口大口的抽烟。
作为一个刚刚大丰收的山贼头头,按照原本的计划此刻应该和往常一样已经在转移山寨的路途中才对,坐在轿子里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一群小喽啰抬着走,在压寨夫人们的簇拥下左拥右抱,亲亲这个亲亲那个,她们会抢着为自己锤着腿捏着肩,一口一个“大当家辛苦了~”,而自己则幸福的微微点着头,幻想着刚到手的这笔财富该如何挥霍呢?
想到这里,大当家又狠狠得吸了一大口烟,一个逍遥快活的山贼的生活不就该是这样吗?有钱了就使出吃奶的劲儿挥霍,挥霍完了就再去干票大的!小的咱不干!
可是就在昨天,那个人来了,那一刻所有的幻想都冻结成冰……却没有人感到害怕,因为那柄剑所过之处仿佛连恐惧都为之凝固。
那个人就像是一枚钉子,一枚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钉子,硬生生将他们钉死在这里了,每一个离开山寨的人都需要支付生命为代价。那个人是要让他们等什么人吧?
原本狂欢中的山寨在那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他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唯一能做的只有不离开山寨,只有仿佛漫无边际的等待!恐慌像是一台生锈的机械,直到此刻才缓慢的运转起来。
大当家也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只是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可能到头了,想想自己之前的那些“丰功伟绩”不禁有些伤感,他想自己也早该有此觉悟,从自己踏上打家劫舍这条道时就该明白,正义终将驱散邪恶,总会有那么一天,审判的刀锋会从天而降!
现在那一天来了……
大当家不指望那几个大联盟的护卫能帮自己什么,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勾结山贼,哪怕把他们的罪行供出来都不会有人相信,一个作恶多端的山贼指控正义的大联盟护卫?大当家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那唯一一个可以做证人的孩子已经被灭口了。他们只会被定一个失职的罪名,根据大联盟的律法,护卫失职会被罚款,罚金是他们三个月的薪水,这在平时或许是要命的处罚,可这次合作他们捞到的好处却远远不止三个月的薪水啊!
这真是一笔好买卖啊!大当家心想,死到临头了才发现与自己合作的蚂蚱和自己不是一条绳上的!
枯栩一瘸一拐的走来,望着眼前倒塌的大门,大片的尸体,呆若木鸡。
他还是来了山贼的山寨,这帮山贼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路上留下了大量痕迹,踩踏的草垛,折断的树枝还有吃剩的鸡骨头等等,一路指引着枯栩找来。但他并不是准备来送死的,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从那些竹竿搭成的建筑来看应该是山贼的窝点没错,山贼们为了防止被官兵围剿,每次行动过后都需要“搬家”,所以都是用竹竿随意搭建结构简易的临时屋。
可是……眼前这座山寨已经不能用简易来形容了吧?简易到连大门都没了,这根本就是……一片狼藉!
枯栩小心翼翼地上前,怯怯的左顾右盼,却是惊起一摊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地摔在地上。
“鬼啊!”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山贼们对这个劫持了大当家的少年还是有着深刻印象的,而其中最主要的印象就是——他已经死了。
本就处于恐慌中的山贼们此刻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外面的动静将大当家也引出来了,他更是惊得忘了呼吸,当时那颗心脏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被洞穿的,他甚至还记得那跳动的心一点点归于沉寂的过程。
可现在那颗心的主人尽管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却是真真切切的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化为厉鬼来报仇了吗?不是我杀的你啊!我只是单纯的劫个财啊!那个人要自己等的就是这个厉鬼吧!等着这个厉鬼来复仇,那么......那个人恐怕是个鬼差吧!大当家两股战战,哆嗦得几乎要扑通一下跪地上。
“我……我是来谈判的!”枯栩怯生生的样子像是初登舞台的戏子,却努力摆出强硬的姿态,“我已经知道你们的位置了,我的朋友就在官府大门口等着的,如果半小时内我没有回去,他就会通知官府,半小时,你们就算是现在就逃也来不及了。”
枯栩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他此时身边哪里有什么朋友,只不过是他急需一个谈判的筹码,哪怕这个筹码是假的。
大当家一愣,官府?试探性的问道:“您想要谈什么?”
“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
“就这么简单?”大当家有些诧异,他还记得从枯栩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只有一只船鸽、一柄刀和一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零钱。若不是有那只船鸽,大当家可以确信这是这次收获中最小的一笔,没有之一!
枯栩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了,简直不敢相信会这么顺利!大当家不仅十分痛快的奉还了他的东西,还想塞两袋鼓鼓的金币给他!不过枯栩拒绝了这笔巨款,实在是不敢接啊!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两人推来推去的样子,好像手中的不是两袋鼓鼓的金币而是两个已经点燃了引信的炮仗。
大当家也没想到这“厉鬼”这么好说话,幸福去的突然,来的更突然!
……
枯栩骑在马背上,摆弄着手中的船鸽。拒绝了那两袋金币,大当家说什么也非要补偿他不然良心难安,实在难以拒绝他的好意,枯栩要了一匹骏马,有了马他才有可能及时赶到千丈原。直到此刻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这……也太容易了一点吧?
不过他不傻,这山寨就像被洗劫过一样,所有人都拎着包裹但却并没有人离开,还有门口那些尸体都在告诉他又有人在暗中帮助着他!否则可能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个空寨了。
不过枯栩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
枯栩一抖缰绳,胯下的骏马就嘶鸣着奔向远方,只留下滚滚烟尘。
“还来得及吗?这儿离千丈原可有五百多公里呐。”尘埃落定不久后,一个声音响起。
一只白净的手从地上拾起一张被血液浸透、满是灰尘的纸,看来是不小心掉下的。那是一幅地图,模糊不清的地图上描出了一条从大路上分出的黑线,黑线穿过一片山脉,那是一条并不存在的路,却是一段直达千丈原的直线。
另一个声音突然笑了:“来得及。”
……
大联盟总部——通天塔,第99层。
无容使快步穿过走廊,进入一间昏暗的小屋,小屋里只有一些摆放的零零散散的木柜,甚至连张凳子都没有,看起来像是一间杂物间,和外面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对比,很难想象这间小屋是位于99层这样的“高层”人物出入的地方。
通天塔共有108层,层数越高就代表级别越高,能有权限上到99层的人屈指可数。
昏暗的小屋内,正有一人背靠着木柜席地而坐,手中攥着一个精美的酒瓶。
满屋子醇厚的酒香!
原来那些零零散散的木柜都是摆满了酒的酒柜。酒通常都是保存在地窖里,可是这一屋酒的主人却将酒藏在99层的高空。
看到坐在地上的人影后,无容使明显愣了一下,匆忙的脚步停了下来,才两个月没见,这个坐地上的人又多出了不少白发。
大联盟第五十六任盟主——邬栖年!除了他没有谁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
“回来了。”邬盟主拍了拍身旁的地板,示意无容使到自己身边坐下。
对上那双浅浅的眼睛,无容使感觉自己平静了不少,也用一个舒适的姿势靠着酒柜坐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旁边递来的酒瓶。
“干杯。”邬盟主微笑,微弱的烛光照亮那张已略显苍老的脸庞。
匆匆忙忙地灌下一大口火辣辣的烈酒,无容使放下酒瓶。
“有话要说?”
“老师......”无容使犹豫了一瞬,“魔,真的都是些凶残的怪物吗?”
“所有人都知道,魔,本是人!可是他们选择了堕落,堕落成魔者,就不再是人了。”邬盟主轻轻叹息着。
“可是我昨天似乎在它们身上看到了类似......感情的东西!”无容使顿了顿,出神的看着酒瓶上的标签,“是那种感情的力量,令它被金刚砂洞穿了心脏却没有立即死去,甚至还能发动反击。”
“不要想太多,我的孩子,你知道人与魔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吗?严格来说,人与魔都有各种欲望,可是人与魔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人能控制自己,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就是人性。而魔不能!也就是说,当一个人的欲望大于人性的时候,那个人,就堕落成魔了。堕落者在外表上与人无异,它们有的甚至还奢望着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魔性,那是一座冒着热气的活火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一旦爆发它们就是一头嗜血、狂暴的野兽!孩子,明白了吗?并不是说魔完全没有感情,而是它们不可控,它们会无法控制自己去伤害别人。一旦成魔,魔血侵蚀入骨,它们便成了嗜血的恶鬼,将再没有挽救的余地,所以......尽管这很残忍,但是它们只能也必须被抹除!”
无容使没有再说话,自顾自的灌下几大口酒,沉默了半分钟才再开口:“明白了,堕落之人,天地无容,谢谢老师。”
“你能明白就好,”邬盟主的眼角偷偷的湿润了,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已经失去了极王,不能再失去你了......”
“放心吧老师,我不是他。”无容使一口饮尽瓶中剩下的酒夜,起身准备离去。
“孩子,你知道吗……它们又回来了,”邬盟主突然抬头,酒瓶从手中滑落,骨碌碌地滚向远方,金色的酒液洒了满地,“或者说,它们,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