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三十八)
生活,便就是这样残酷而且现实的吧?
我怀了一对异卵双胞胎,小的孩子出奇的想那个我爱恋的男人,大的则像极了我。我对外界声称生了一个女儿,却将另一个孩子转送至孤儿院……
那时候,她是以怎样一种心境向我诉说着这样的一个故事呢?这些年,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生活让我变得麻木不堪,直到现在我才逐渐明白,我映像里的美好,终究只是幻想。我们的一开始,便就是在不祝福中成长的。
那时候,她如多年前一样痛哭失声,她不知道我的不作声并不是没有泪,而是我的泪水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流尽。
那时候,脑海里恍然响起从前和半夕走过的青葱岁月。
“破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嗯,想要一个微笑。”
“那有何难?我可以给你很多个。”说着,我不由分说地挤眉弄眼,拼命地张牙舞爪地摆出多种不同的微笑。
“笨破晓,笨死了,不是这样的啦!”虽然那个时候那种模样的确很滑稽,可我却也成功地逗笑了她。她笑得很没形象,笑着笑着连泪水都流出来了。抬起头,看向一碧万顷的蓝天,她充满憧憬地回答:“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微笑,其实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得到那个人的肯定罢了。”
那时候的我以为破晓定是爱上了某个人,所以才会有那样美好的向往。只是直到此刻我才真正地明白,那时候她期盼的,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因为小时候被她无情的抛弃,我便一直都害怕会再失去。所以一直以来,我努力念书,努力让自己成为别人惊羡的对象,努力地让别人认可我,认可我是那个男人的女儿。
是了,其实早该明白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被迫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也曾一度很讨厌学习,但之后我蓦然发现,那个男人会对功课特别好的秦朗哥哥露出很温暖,很自豪的微笑。是的,是自豪。
那之后,我命令自己死读书,读好书。不为别的,只为配上他的身份。只为得到,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是的,那时候的我,是多么希望能够得到那个男人的肯定,哪怕是一个温暖的笑容,一个肯定的眼神,都能够让我感到非常的舒心。为此,我曾那样的执著。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他变了,我也变了。读书,渐渐成了我唯一的信仰,似乎除了读书,再无其他可以填补我逐渐麻木而空洞的心。
我在那段荒芜的岁月里,寻找遗失的快乐与美好,也曾将他不经意间的温暖当成我唯一的信仰。半夕同我,终究都是一类人。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偏执。我们都曾深切地期盼着,不被肯定的肯定。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样的我们,终究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一直到现在,半夕都还认为她是我领养的孩子……”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残忍。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要再见到你!”
那时候,我的心中早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我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急忙抓起放置一旁的随身书包,就这样匆匆地逃离。
等了那么多年,其实我多么想要有一个人可以带我离开。远离这个,让我痛苦了多年的地方。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再也没有人能够带我离开。十九岁,我再也等不到谁来救赎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从最初开始,都是一片死寂的荒凉。直到卸下帷幕,终究都是一场空虚的繁华。
夜晚,寂静又落寞。不知在外面流浪了多久,推开寝室的大门,一室的烛火通明,在那澄澈的尽头,我却分明看见了语笑嫣然的半夕。还有,噙着温柔浅笑的秦朗哥哥,以及始终静立一旁的,那个温柔傻笑的大男孩,凌安晨。
“破晓,二十岁生日快乐!”他们一同说话,不由分说地向我的身上喷上了各色的彩绘。
我极力保持心中的镇定,牵强地扯出一抹淡雅的微笑,即使我知道,这个笑容,或许非常地没有说服力。
“破晓,许个生日愿望吧!”半夕傻笑着捧着做工精致的蛋糕,窝在秦朗哥哥的怀里,羞涩地看着我。唇角泛滥的微笑,比花还要娇艳许多。
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那些异彩纷呈的星芒,虽然微弱,但曾经却一度温暖了我暗黑的星空。
以前我不懂,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蛊,让我情愿为她做任何事。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那便是情。我同她,冥冥之中血脉相连。
看着眼前这对已然陷入爱河的璧人,该如何来形容我此刻内心的复杂。她是那样快乐的女孩啊,我怎能忍心地将她的梦撕碎呢?
难,终究太难。这世上分两种人,好人,坏人。没有人想要去做坏人,可是有时候,我们却又不得不去做。因为有些事情,真的身不由己。
默许我最想要实现的生日愿望,愿流星划过,这个愿望得以实现,得以永恒。
欠半夕的,实在太多了。那个女人欠她的,那个男人欠她的,还有我这个所谓异卵同胞的妹妹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我拉起半夕温热的小手,我手心的汗水立即濡湿了她的手心。她蹙起眉,疑惑不解地凝望着我。我眼里早已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倔强的,我没有让它轻易地落下。
“二十岁,我想要和你一起过这个生日,今天,是我们两人的生日。”这个生日,是我的,亦是她的。二十年前的今天,那个女人孕育了我们,同时便也预示着,她无情地抛弃了我们。
十七年后,昔日一脉同胞的姐妹相聚一起,却无法识别对方。上一代的种种交织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始终无法真正的快乐,真正的,获得救赎。
我想,之于半夕,这个我始终无缘相认的姐姐,我想我是幸福的。因为她比我更早地经历了一场浩瀚的离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不知道每年在庆祝我生日的同时,那一天也正是她的生日。
半夕澄澈如水的眼眸里浸满了泪水,那薄如蝉翼的眼睫忽闪,不经意间眼泪便悄然滑落。
秦朗哥哥轻柔地将半夕搂进怀里,轻轻地揉了一下她及腰的长发,语带宠溺的说:“真是个爱哭鬼!”虽是揶揄,可看他们彼此的眸间,却分明占据着眼前之人的身影。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从不曾知晓这些残忍的真相,那么这样我还可以欺骗自己,欺骗他人。
我暗暗瞥过眼,不想教他们瞧见我疾驰而落的泪滴。凌安晨默默地走到我的身旁,用他温热的大掌紧紧地包裹住我泛冷的小手。他手心的温暖,一如昨日那般的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只是昨日我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十九岁花样女孩,可是今日之后,我想,我的人生便只剩下一片惨淡的荒凉。
我们在操场上放飞孔明灯,一端是我,一端是他。而半夕与秦朗哥哥则另立一旁,在那片菲薄的纸上写下我们彼此美好的愿望。
那时候,凌安晨在彼端温柔地凝望着我,无端地傻笑着。就这样,他美好干净的眉眼从此便安静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破晓,要飞了哦!”半夕大叫一声,然后我们四个人同时将手自孔明灯上抽离,慢慢地,那方明亮逐渐远离了我们的视线,承载了我们四人美好的希冀,消逝不见。
“大寿星,恭喜你又老了一岁!啊哈哈!”半夕像个老顽童一样跑到我的身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将蛋糕上的奶油抹到我的脸上,然后嬉笑地躲到秦朗哥哥的身后,时不时地伸出粉嫩的舌头向我扮鬼脸。
趁着她洋洋得意的空档,我抓起一把便毫不留情地抹到她的身上,连同脖子,衣服到处都是被蛋糕肆溢的痕迹。
“哈哈哈!”看着她半身几乎都是奶油,和她平时光鲜亮丽的外表实在大相径庭,那模样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毫无形象可言。却忘了自己此刻的样子,怕是比她也好不了那里去。
我们就这样追逐着彼此,打打闹闹,偶尔在彼此的脸上再增加一笔,看着布满奶油的彼此,我们笑得异常的开心。
秦朗哥哥与凌安晨望着几乎成奶油人的我们,不由得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那时候,我才蓦然发现,原来秦朗哥哥与凌安晨,终究是不同于彼此的两个人。
秦朗哥哥温柔,体贴。而凌安晨更多的给我的,是胜过秦朗哥哥的安全感。在过去的一年里,与其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倒不如说他是我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在他的面前,我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没心没肺地笑,更可以撕心裂肺地哭。每当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我就感觉到非常的安心,仿佛所有的烦恼,便就这样消失不见。
我和半夕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一人追逐着一个,直到他们的脸上也沾染了奶油。我们互相指着彼此大笑,声震长空,余音袅袅。
这辈子,也许都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的开怀吧?过了今日,我便很难这样的放纵。也许我的命运会有所不同,但是我知道从此以后我要一个人好好地走,一直走下去。
但是我会永久铭记这一天,记得这个温暖的时刻。记得那一年,那个冬天,有你们温暖我的心房。
所以,即便是让我做个坏女孩也无所谓。只要你们能够过的好,那就便足够了!
望着他们同样璀璨如花的笑颜,我含着泪默默地记下他们每个人的脸。然后我的唇角悄然地绽放一抹苍白清浅的微笑,一滴泪从我的眼眶汩汩溢出,当我开始眷恋这一切的时候,才知道过往太过匆匆。
其实这样,便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