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死法有很多种，相比车祸，癌症来得并不凶猛，车祸的恐惧感却不如癌症。
因为癌症如果不检查根本不知道，癌症不必立马断气，猛烈的车祸可以如子弹一样，最多给你挣扎一下的机会，不然就是直接死。相对爽快。
癌症给人的恐惧，并不只是患者本身，还有患者的亲人，车祸无法避免，癌症也许有治愈的机会，所以会耗尽一切和死神赛跑。
除了耗费金钱，还有耗尽所有亲人的精力和情绪，有病得治，明知不会治好也得治，那是感情。
黄剑的父亲躺在床上，断断续续的睡，十二点多醒来，第一晚上，女儿在守着。病床旁的折叠床，翻身的时候吱吱作响。
下午输液将近三个小时，除了感觉尿意明显，对身上的改善缓解并不明显。他深深的叹口气，感觉腹部隐隐作痛。
他讨厌自己的身体，恨不得不躺在这病床上，尤其是闻到从腹部位置散出的异味，内裤早该换了，上了点年纪，又摊上这病，尿不尽，尿完了滴在内裤上，两天不换洗便有异味。
躺的太久背后不舒服，想下床走动顺便去卫生间，不肯叫醒女儿。下床都很困难，得忍着腹部的疼痛。隔壁床的鼾声没过他的呻吟声，他不希望女儿此时醒来看见自己的尴尬。
现在他只想回家，在家里，随便找只小桶摆在床边，尿完了等待明早再倒。夜晚天凉，病房虽不狭窄，但是空气流通不是很好，尿出来便有气味，腹部的异味已经够难受了。
卫生间就在眼前，黄剑父亲挪着步子，扶着墙进入卫生间。
马桶冲水的声音，黄剑的姐姐醒来，带着朦胧睡眼快速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等待，门开的声音叫了声爸。
“我自己能行，你就不要起了。”
父亲虽嘴上这样说，但身体还是很需要被搀扶的。
“爸，输了液感觉有好转吗？”
“没有，没什么变化。该不舒服的还是不舒服。”
揉揉肩，搓搓背，长期饮食不佳的父亲已经消瘦，脸上看着不是很明显，摸着身上能感受皮包骨头。
看着父亲躺下，她帮拉好被子和毯子，打开手机里深夜收到的账单，再看看银行卡里的余额，不知道能撑到何日？该借的借完，该还的又要到期。
父亲的回答令她有些灰心，没有改善，还是痛苦，这钱花得相当难受。又觉得很安全，在她的脑海里，想到一句话，回光返照，老人要过世，病了会好，状态很好，然后就突然的走了。
父亲没有改善，她觉得不会突然走，至少不是现在。
死，并没有什么固定的预兆，狂躁的，安详的，痛苦的，悲愤的。
醒来后想再睡着就很难了，本来很想保持安静的，可是不适感并没有消减，还是忍不住发出呻吟声。
黄剑发给她姐姐的短信里，说得很明显，“晚上睡觉注意爸，有不对劲地方立即叫医生”。刚刚的睡着是实在太困了，此时不敢大意，尤其是听着父亲的呻吟声没有停止的意思，以前在医院，父亲就算疼痛，还能忍得住不会发出声音，他叫成这个样子，显然是超过了承受能力。
她起床简单整理了自己的头发，走出病房，到办公室找值班医生。
医生立即过来，简单询问了情况，几分钟后护士带着吊瓶过来，开始输液，黄剑姐姐在一旁焦急，拿着手机如果继续不对劲，就得立马通知丈夫和弟弟。
看着护士用小针往吊瓶里加了药，她的内心希望能立即减缓父亲的疼痛。身上的疼痛无法分担，假如父亲哪天不幸，她不敢继续往下想，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晚餐前去做拍的胸片，已经证明肺部有感染的情况，父亲身体太虚弱，长期营养不足，无法与身上的病菌抗争。腹部B超的单子已经开好，明天早上能做，医生观察后觉得情况不妙，说了一句让黄剑姐姐姐夫倍感心酸的话。
“你们是患者家属，我必须得跟你们说实话，我看他腹部这种状况，不乐观，具体感染到什么程度，还得看检查的结果。”
情况再槽糕也只能接受，如果痛哭一场能改变什么？真的想一次就把胸中积压的气全部释放。在往常谈生死挺轻松，此刻不用谈死自己都很恐惧压抑，假如父亲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不行，他是怎样的心情。
她看着父亲闭着眼一会又睁开，又努力的闭眼，不知怎样安慰他。不敢入睡，时不时得抬头看吊瓶里剩下的盐水。如果父亲怎样，她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脑子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