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阴沉,一场大雨迫在眉睫。
逸城公子和蓬莱阁主激斗。天慈方丈有言在先,武林中事未曾了解,尚武门不应该插手。
带着腥味的狂风吹进凉棚,几滴雨点还打湿了韩瑜彰的脸。
韩瑜彰真的很想下令万箭齐发!
可是,他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屈服整个武林压迫之下。
一招轻描淡写的“袖中指”,阻隔开程倚天和自己之间的距离。鹰王白瀛楚处变不惊,表情淡淡:“我何须你的帮助?”又是两道指风,一道切中了程倚天的手腕,一招点在程倚天的手肘。
程倚天常年练锁兵决的,咫尺变化,原本十分奇幻精妙。
可蓬莱仙阁的武功实在很奇特。指风观之无形,触若实质,即便摸着些套路,自己临时改变招式,以速度抢先机,无论举手,还是沉腕,亦或是配合步伐,身体一起发生转移,那指风依然窥透了先机,始终在招数即将用老之时,关键部位点一点,甚至随着大幅度的移形换位,它“呼”一下竟然可以跟着转过弯去。
这让向来从容不怕的逸城公子束手束脚,每每招数都只能用一半就被迫更换,无措又很窘迫,那份尴尬,简直别提了。
然白瀛楚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此刻所使,乃是他独门所创“解析手”。这门功夫,需要以一门叫作“玄秘太虚功”的纯柔内力为基础,顺着对方的内力运行规律,指风运行如同“庖丁解牛”一般,解析对手所有招式,实打实游刃有余。
而除了这样的功夫,他还有的是本事让逸城公子程倚天手忙脚乱、灰头土脸。
仍然以“玄秘太虚功”为基础,他使出一路贴身小擒拿。程倚天除了锁兵决,便没几招算得上复杂,不过几个回合,程倚天的手、脚、肩先后被拿住,跟着前心受到重击,左边身体又被推中。
程倚天横着踉跄出很远,样子颇狼狈。
可没有一个人唏嘘,喝倒彩。
人人都在想:“这个蓬莱阁主,怎么能厉害成这样?”“逸城公子算不错了,这么奇特的身法,这么快的变化,如果是我,大概都接不住一招吧?”……
程倚天拿桩站定,鹰王把手掌一收,问:“还支持得住吗?”
程倚天说:“一时失利,不算失败。”
“是吗?”鹰王冷笑:“那就使出你的全力来吧。”
新的掌法绵绵而上,程倚天打叠精神,继续迎战。
学习乾元混天功的好处,程倚天非同一般抗打。白瀛楚招数再奇,不论怎么点击推打,也不能将他彻底顺趴下。倒是程倚天武学天赋好,亏吃多了,竟让他琢磨出玄秘太虚功的瑕疵。和华淑琪对阵时,成千上万红雾蛛被拦在一道气墙之外,这样的壮景,会让许多人终身难忘。玄秘太虚功的强劲,可见一斑。但是,这样强的内功,每次打中身体,程倚天都感觉:此功强劲有余,但是和乾元混天功的乾劲相遇,必定回撤,从而自发形成涡旋流。
乾劲扑上去,会被消解。
坤劲扑上去,会被吸收,同化,归白瀛楚所有。
也就是说,每当招数上跟不上对方的节奏,程倚天就可以不顾一切全力发功,黑虎掏心也好,双龙抢珠也好,必定逼得对方招数不老,就要改变进攻路线。别人看起来,两个人就在进行一轮快速绝伦的打斗。
就是天慈、清风等,看得眼睛里进了沙子也舍不得眨上一下。
雨点飘得密集了一些,无人发现。
人人心里都有一句赞叹:“不枉南北武林聚上这一趟,这场对决,委实精彩极了!”
比武场上,鹰王突然问程倚天:“你心里面,其实也想做这个武林盟主,对不对?”
程倚天和他手臂相交。他的话,激起程倚天内心一阵好大的涟漪。这涟漪慢慢还鼓荡起来,先是小波纹,最后变成大波浪。玄秘太虚功自带吸力,程倚天的手法不由自主跟着对方跑。
鹰王又道:“人生在世,功名利禄拥有了,才会奢望什么都没有的自由。”目光灼灼,“你还没有,却可以有。”程倚天的步伐都情不自禁跟上他的节奏,白瀛楚语调平和,如同安静流淌的涓涓细流:“让逸城摆脱邪门歪道,好像剑庄一样,成为一代名门。你,也可以因此成为受到大众肯定的武学宗师。”
白瀛楚的手,在身前接连划了好几个很大的浑圆。明明不是攻击的招式,程倚天却顺着掌风,平行转了几个圈。
程倚天落地于白瀛楚身前一丈之地。
雨终于跌破云天,铺洒而下。打湿了站在比武场上的程倚天,却在白瀛楚的身体之外,弥散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方才和华淑琪交手,少林寺两位长老就见识过玄秘太虚境绝技的威力。
呼吸之间,便可雨不沾身,这简直比阻挡一时半会儿潮水般的红雾蛛,更让他们震撼。
难怪峨眉、青城、华山的掌门都不是他对手。
天慈思忖:“那次如果不是因为知晓他的底细,只怕我和清风、马长空也要折在这位鹰王殿下手里。”
玄秘太虚境从熙朝建国初期就从人们视野里消失,一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遗留下来。
鹰王白瀛楚如今神功大成不说,各种搏击技术,更有利于发挥出太虚功的威力。
说白瀛楚也是难得的奇才,这并不为过。
节奏,正慢慢地被鹰王白瀛楚控制。程倚天在他的身前、身后又或是身周不停游走,仿若影子。
渐渐的,逸城那边,杜伯杨吃惊起来:“坏了,公子好像被这个家伙控制住啦。”
萧三郎也瞧出端倪,程倚天的身法、招数,全部迥异日常为他们所见。优美到怪异,奇幻到妖异——完全跟随了白瀛楚的路子,每一招都只落白瀛楚半拍,架势和白瀛楚一模一样。。
殷十三瞪着眼:“那应该怎么办?”顿了顿,“冲出去?”
杜伯扬否决:“当然不行!”
可是,就这么让白瀛楚牵着公子的鼻子走,虽然以四杰的见识,还猜不透白瀛楚的心思,他们也没听过“玄秘太虚境”这种东西,更不晓得玄秘太虚功是什么玩意儿,但是,直觉上,一直这么下去,绝对没好事。
没好事,也插不上手,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在这南北武林群豪齐聚的大场面中,浑然失去主张。
且说场内的程倚天,他能够感知自己的失常,先是惊惧,可是,毕竟白瀛楚给予他从来都这样多的意外,这样的惊惧,逐步一闪,便即隐没。体内两股真力都极大被带动起来,乾劲阳刚,坤劲阴柔,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它们从未这样活跃过,尾随太虚功的牵引在体内流转,渐来渐强。
程倚天呼吸开始急促,越来越粗重,鹰王和他咫尺之间,闻听得非常清楚。
杜伯扬、萧三郎隐隐想到什么,可是,他们总是觉得:公子内功强劲,不至于那么容易便崩溃吧?
可是,到底玄秘太虚境神奇,程度之深,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程倚天身为当事人,感受最直接。
乾劲一直稳健,从未如此高亢;坤劲低调,也从不和乾劲一较高低。现在乾坤二力都高歌猛进,它们不再从属于自己仿佛,变得有自己的生命力,好像两条蛟龙,翻滚、升腾,鼓荡着浪潮澎湃激烈。
最终它们要把束缚自身的躯体冲破似的。
程倚天身体形状没有明显变化,但是,他的脸忽而赤红,忽而碧绿,忽而红中罩着青,忽而红中泛着青,忽而又青中映着红。看得一旁观战的天慈、天玄等瞠目结舌。
能将阴阳功力同时练到如此境地,当真那个人复活了不成?
天慈想到一开始看见程倚天时自己心里的感觉,心潮起伏着,忍不住喃喃:“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说得一旁天玄都变了色,天慈惊觉,脸色一时雪白,双手合十,只念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鹰王要置程倚天于死地的心昭然若揭,可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程倚天脸上青红变幻固然越来越激烈,但是,程倚天个人阴阳二力交缠,持续的时间却过于长过他预料。
没有一种功夫能在失去主体掌控后不火入魔的,哪怕只是一般的内功,也会因为真力增长幅度过大,而自损经脉。
然而他一再催动功力,始终没法让乾元混天功彻底崩溃。他的内力汹涌,好像能量巨大的海涛。可是,程倚天这个单薄的山崖,几次三番要被淹没,潮水微微褪去,坚固的山体还是从波涛中挺立出来。
“你到底用的什么方法,我的内力也能被你控制?”
走火入魔的边缘,行功之人还能说话,这让鹰王十分惊讶。即使惊讶,为了不比比下去,他也收住两分进攻的势头,立足风尖浪口,故作轻松笑道:“这是海涛龙汐。对付你这样自负又盲目的内家高手,本王自打练成此功,今天可是第一次使用。”
“噢!”程倚天露出神往,片刻之后,一双蒙上一层赤色的眼眸轮转出残忍的目光。
大海的力量是无穷的,可是它可以吞没一切的同时,也可以毁灭掉原本所有。鹰王的海涛龙汐,灵感来自于大海,就在这源源不断涌动着的类似于大自然神力的无穷的力量中突然升起一物——它坚挺如高山,锐利如宝剑,起先还无声无息分流突破,不多时,它就冲出了浪涛。
鹰王的内力被撕开一个偌大缺口。一直稳定运行的内力受到外力冲破,变成了急泄而下的瀑布流。他控制不住踉跄,身后,司空长烈和楚风先后冲到凉棚口。
楚风拦住司空长烈:“不可!”
司空急道:“你知道什么?”
两个人内力轻轻一碰,楚风严峻的神色叫司空长烈不得不驻足。
鹰王是骄傲的人,身为他的下属,谁都知道。况且鹰王和逸城公子激斗,竟然到了不得不使出全力的地步,想一想,此时此刻场上的两个人,谁也不可能插足进去吧?
眼睁睁看见一直处于下风的逸城公子挥掌将主子推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不仅鹰王心惊,程倚天本人以神志恍惚。功行极致的乾坤二力意外汇合,从未感觉到过强大的内息让程倚天浑身上下,包括头脑都万分难受。
他眼眸发红,印堂发暗,集聚出一条明显的竖线,好像额头已经爆开。
招数也就一招,往前挥掌,罡风猛烈,逼得白瀛楚无论怎样都只能举掌相迎。
数声巨响,震得方圆数丈沙土飞扬。
雨大了一点起来,淋湿了程倚天的脸,鹰王也不再幸免。
楚风来到莲花宫那里,隔了一段距离,向就在凉棚边缘的云杉招手。云杉正六神无主,一方是对她恩重如山的王者,为了她,淌足江湖这一池浑水;一方又是她从未断绝牵挂的恋人,他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多少个悲惨、凄凉、寂寞的日子,她都靠思念他的笑容活?这样两个人拼得你死我活,谁胜,另一方都会遭受重创,无论身体,还是精神,让她怎么办才好?
她该怎么办才好?
眼角瞄到招手的楚风,云杉不由自主迈步走去。
楚风拉着她的手,转呀转,来到蓬莱仙阁的凉棚口。
这时候,鹰王距离己方阵地又近了数尺。程倚天的脸,便在不远处。大雨,挡不住距离很近的他们。楚风紧紧握住云杉的手,云杉禁不住浑身一抖,眼神中流露全是纠结和痛苦。
鹰王没有发觉。
程倚天却一眼洞穿。
云杉旁边的楚风嘴角含笑,诡异莫测。但是云杉——云杉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她是在关心?还是再乞求?如果关心自己,现在白瀛楚处于劣势,无需如此难过。而她偏偏这么难过……
程倚天的意识越发飘忽起来。
对面那张脸开始还只是云杉,不知怎的,忽然之间,那上面的表情便让他陌生起来。舒展的眉头,弯弯的眼睛,不是情人该有。笑容这样亲切和睦,好像……好像……
——好像娘亲的感觉!
娘亲?
程倚天不由自主要想早已没有记忆了的程家长媳——柳亦如,可是,这个娘的面孔就是不出现,出现的,他几乎能看清楚上面眉毛生长走向的,是一张和云杉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会这样?
还有一声一声的呼唤:“天儿、天儿——”
又是刀剑横空、血肉横飞的尖锐声!
大团的血晕开在他的视野里,一个白色的身影云朵一样飘忽。
那是谁?
再摸摸脸,红红的,被雨水冲刷过了没那么粘稠,可是,他还是辨认出来:这是血,是血!
程倚天纵声长叫!
啊——
大量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
“公子——!”
四杰不顾一切冲出凉棚。杜伯扬抱住他,他嘴巴里面鲜血已经形成粗短的血柱。
“快点离开、快点离开、快点离开!”杜伯扬疾呼。
萧三郎对冷无常说:“飞鸽传书,速召吴不医。”
冷无常轻烟一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