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骗子卷款潜逃?众股民血本无归
陈炯回到翠春园,尚未脱去商团的制服,任炳祺就兴冲冲地追进来:“嘿,师叔,今朝哪能介早就回来了呢?”
“正要去寻你哩!”
“啥事体?”
“股市如何?”
“刚从众业公所回来,奶奶个熊,今朝算是开眼界了!”
“讲。”
“伍挺举疯了!”
“疯了?”陈炯震惊,“哪能个疯哩?”
“他跑到众业公所里大喊大叫,说洋人的股票是骗局,让股民们甭买股票,被印度阿三掼出去了。”
陈炯心里一揪:“伍兄他??怎么样?”
“要不是傅晓迪,印度阿三肯定揍死他!”
“他哪儿去了?”
“不晓得哩!我跟出去,见他推开姓傅的,摇摇晃晃地走了。”
“真汉子也!”陈炯由衷赞出一句,急切道,“快,带上所有股票,包括兄弟们的,跟我去公所!”
“做啥?”
“抛股!”
“啥?”任炳祺眼睛大睁,“今天大涨毛十两,过二百三了!”
陈炯白他一眼:“快!”
任炳祺前脚走出抛股,陈炯后脚出门,径直奔向清虚观,直接对守值道士说有急事求见大小姐。陈炯之前与任炳祺来此见过几次大小姐,道士显然知他是谁了,遂安排他在后殿的大树下面歇了。
陈炯歇有半个时辰,道士过来,引他来到一处偏院,走进一间雅室,果见葛荔一身大小姐装饰,盘腿坐在蒲团上。
陈炯进前一步,拱手:“陈炯拜见大小姐!”
“说吧,陈炯,什么事儿?”葛荔二目微闭,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
“今天上午,陈炯做下一件大事,特来禀报大小姐,请大小姐向师太报喜!”陈炯盯住她,目露得意之色。
“是枪杀丁大人的事吧?”葛荔语气平淡,显然已经知情。
“正是。我向他连开三枪,枪枪命中!”
“说说,你为什么向他开枪?”葛荔眼睛睁开,射出两道光亮。
陈炯怔了,吸一口气,盯住她:“大小姐?”
“说呀!”葛荔咬在这事儿上了。
“因为他是鞑虏的邮传部大臣,罪该万死!”
“好吧,”大小姐似也觉得问得不对,换了语气,“姓丁的为什么去商会,你怎么得知这个信息,怎么杀他的,说说过程!”
陈炯略略一顿,将橡皮股票的真相及刺杀丁大人的过程,备细讲了,只瞒过了挺举的反应。
“你还没有讲出你是怎么晓得姓丁的要去商务总会呢。”葛荔盯住他。
“是我判断出来的!”
“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葛荔不依不饶。
“我??”陈炯牙关微咬,“我派人跟踪伍挺举了!”
“这就是了!”显然,葛荔要的正是这个,“你与伍挺举既是好友,为什么还要跟踪他?”
“因为我??我告诉了他橡皮股的真相,他??他去了丁大人府,然后又??又去商会,我因此推出来的!”
“伍挺举为什么要去丁大人府上?”
“他要将橡皮股的真相告诉丁大人,让丁大人出面遏止橡皮股可能带来的灾难!”
“这是好事体,你为什么??”想到伍挺举这些日来的所有努力就这样成为泡影,葛荔说不下去了。
“对大清朝是好事体,对革命却是坏事体!”陈炯握紧拳头,“陈炯不能坐视丁大人??”
“够了!”葛荔脸色变了,截住他,声音冷酷,“你走吧!”
“大小姐?”陈炯怔了。
葛荔起身,远远绕开陈炯,大步走向门外。
“大小姐??”
“你让我恶心!”大小姐送回来一句,咚咚走远。
然而,葛荔并没有走远。她走到大门口,转身钻进门房,透过窗子看着陈炯不无失落地走出观门,走向大街,复钻出来,依旧拐回方才的那个偏院,推开她听陈炯禀事的隔壁房门。
内中端坐的是申老爷子与苍柱。
毫无疑问,方才她与陈炯的对话,老爷子与苍柱全都听见了。
葛荔叫出一声“老阿公”,便扑他怀里哭起来。
申老爷子轻轻拍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葛荔哭有一时,猛地想到什么,挣脱出来,拔腿就走。
“小荔子,你是去找那小子吗?”老爷子的声音追上来。
“是哩!”葛荔的声音已在小院外面。
申老爷子苦笑一下,重重地发出一声长叹:“唉!”
“五叔?”苍柱小声问道。
“今日看来,党人也是难成大事啊!”申老爷子闭上眼去。
“五叔,陈炯不足以代表党人,我观??”
“天国教训让老朽看明白一个理儿,”申老爷子略略扬手,打断苍柱,“任他什么会,不将天下苍生放在心上,都不足以成就大事!”看向他,“说说股票的事!”
“禀五叔,股票全部卖出了,获利超过十倍,计银一百二十三万两,全部存入汇丰银行!”
“唉,”申老爷子又叹一声,“不知多少人家会为这些银子倾家荡产啊!”
房间死一般沉静。
不知过有多久,苍柱出声:“如何使用这些银子,五叔可有打算?”
“本打算托付给陈炯的,唉,先放那儿吧。”
天使花园里,孩子们分成两拨,一拨跟从老盲人学习弹唱,另一拨跟从阿弥公学习绘画。
挺举从外面回来,不无痛苦地盯住麦嘉丽。
麦嘉丽不无关切地走过来,小声问道:“伍,你不开心了?”
挺举猛地发作,扑过去,用力扳住麦嘉丽的双肩,死死扭住她,两眼冒火,状如癫疯。
麦嘉丽吓傻了:“伍,伍??Whata
eyoudoi
g?(你要干什么?)”
挺举几乎是吼:“讲,你爸爸他??究竟想做什么?”
凡是听得见、看得见的孩子均被他的突然举动和巨大吼声惊动了,纷纷望过来。阿弥公也是一怔,转头看过来。
麦嘉丽带着哭腔:“伍,我??我爸爸他怎??怎么了?”
挺举松开她,两手捂脸,不无痛苦地蹲在地上。
麦嘉丽也蹲下来:“伍,伍,你说呀,我爸爸他??他怎么了?”
挺举咬紧嘴唇,面孔扭曲,呼哧呼哧大喘粗气。
阿弥公走过来,拿手掌心抚摸挺举的顶门,不住念叨“南无阿弥陀佛”。
挺举渐渐冷静下来。
麦嘉丽不再询问,忽地起身,飞也似的跑出大门,如旋风般沿着马路一路狂奔,卷进位于霞飞路的豪宅里。
望着披头散发、一脸潮红、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女儿,麦基夫人一脸吃惊:“Ca
i?(嘉丽?)”
麦嘉丽喘几口气,逼视她:“Mommy,Daddymusthavedo
esomethi
gw
o
g.Whathashedo
e?(妈妈,爸爸一定做错什么了。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You
Daddyhasdo
esomethi
gw
o
g?It'squee
.Whydoyousayso?(你爸爸做错什么了?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说?)”
麦基丽哭了:“Tellme,Mommy!(告诉我,妈妈!)”
麦基夫人抱住她,抚摸她的额头:“Youa
ec
azy.A
e
'tyoufeeli
gwell?It's
otlikeafeve
!(你昏头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看起来不像发烧呀!)”
麦嘉丽大声哭叫:“I'm
otc
azy.Justtellme,Mommy!(我没有昏头。告诉我,妈妈!)”
“Hehasdo
e
othi
gw
o
g.He'sbee
busywithhisbusi
essa
ddo
eitwell.Youk
ow,ou
busi
essisgood,a
dheistoobusytoseeus
ece
tly.He
eedsa
est.(他没有做错事。他一直在做生意,做得不错。你知道,我们的生意很好,只是他太忙了,忙得近来见不到他人。他需要休息。)”
“Hemustbew
o
g,Ik
owit.(他一定错了,我知道的。)”
“Ca
i,whydoyousayso?Youk
owyou
fathe
.Heisagoodma
.HelovesGod.Hehasadeepfaithi
God,justlikeyoua
dMommy.(嘉丽,你为何这么说?你了解你的父亲。他是个好人。他爱上帝,他深深信仰上帝,就像你和妈妈一样。)”
麦嘉丽哭道:“M
.Wuisfeeli
gbitte
ow,fo
thecauseofDaddy!(伍先生正在痛苦,根源就是爸爸。)”
麦基夫人想了一会儿,轻轻拍她:“Dea
,t
ustGod;t
ustMommy;t
ustDaddy.He'sagoodma
,is
'the?He's
eve
do
ew
o
g,youk
ow.(亲爱的,相信上帝,相信妈妈,相信爸爸。他是个好人,不是吗?你知道的,他从来不做错事。)”
麦嘉丽一脸茫然,但依旧“嗯”出一声。
麦基到家时已近午夜。他扭亮电灯,轻轻踏上楼梯,推开卧室的房门。
麦基夫人扭亮床头灯:“Dea
,youa
esolate?(亲爱的,这么晚你才回来?)”
麦基脱下衣服,坐到床沿:“Yes.(嗯。)”
麦基夫人盯住他的脸看了一会儿:“Youlookpale.What'smatte
?(你面色不好。怎么回事?)”
麦基握住她的手:“Dea
,somethi
ggoesw
o
g.Wemustleave!(出事了。我们必须离开。)”
“Leave?Whe
?Whe
e?What'sw
o
g?(离开?何时?去哪儿?出什么错了?)”
“Wehavealittlet
oublei
ou
busi
ess.WemustleaveSha
ghaifo
I
dia,maybefo
Ame
ica.Youa
dCa
igofi
st,a
dItwodayslate
.(生意上出了点小麻烦。我们必须离开上海,前往印度,也许去美国。你与嘉丽先走,我两天后走。)”
麦基夫人大是震惊:“What'sthet
ouble,youmusttellme!(什么麻烦,你必须告诉我!)”
“The
ubbe
stocks.Ame
ica
gove
me
thas
ece
tlylimitedtheamou
tofthe
ubbe
impo
t,a
dasa
esult,
ubbe
p
icei
Lo
do
ma
ketd
oppedheavily.Ifthe
ewscomeshe
e,allofou
stockswillbecome
othi
g.(橡皮股。美国**近日限制橡胶进口数量,造成伦敦市场橡胶价格暴跌。如果消息传到此地,我们的所有股票都将成为废纸。)”
麦基夫人面色惨白。
“Do
'two
y.Ihaveblockedoffallthecha
elsofthebad
ews,a
dtheChi
esewillk
ow
othi
gatleasti
th
eedays.Iboughttheticketsfo
youtwo,a
dyoumustleavetomo
oweve
i
g.Ihavetoselloutallthe
estsha
es.(不要担心。我已封锁关于这一消息的所有通道,中国人在三日之内什么也不会知道的。我已买好你们两人的船票,你们明晚必须离开。我必须卖掉所有股票。)”
麦基夫人长叹一声,喃声:“Oh,Ca
i,Mommyisso
ytoyou.(唉,嘉丽,妈妈对不起你了。)”
“So
yfo
what?(对不起什么?)”
“Ca
icamehomethisafte
oo
a
dsaidtomethatyoumusthavedo
esomethi
gw
o
gbecauseM
.Wufeelsquiteu
happy.(下午嘉丽回来,告诉我,你一定做下错事了,因为伍先生很不快乐。)”
“Well(唉),”麦基叹道,“theladisi
deedage
ius.It'sapitythatheca
otbecomeou
so
-i
-law.YoutellCa
i,tomo
owshemustgo.Do
'ttellhe
thet
uth.Yousaythat...e
...wehaveestablisheda
ewga
de
i
Af
ica,ave
yla
gega
de
,a
dshe's
eededthe
e.(那个小伙子真是个天才,可惜我们不能得他为婿。告诉嘉丽,明天她必须走。不要告诉她真相。你就说,我们在非洲建了一个新的花园,很大一个,那儿需要她。)”
麦基夫人点头。
翌日晨起,天色刚亮,麦嘉丽就从天使花园跑回来,对麦基夫人道:“Mommy,ca
yougivemesomemo
ey?(妈妈,能给我一些钱吗?)”
麦基夫人拿出一张汇丰支票:“He
eyoua
e.(拿去。)”
“MyGod,(天哪,)”麦嘉丽扫一眼,惊叫道,“10000lia
gofsilve
!Mommy,whydoyougivemesomuchmo
ey?(是一万两。妈妈,为何给我这么多钱?)”
“You
Daddysaidthathehadestablishedfo
youa
ewga
de
i
Egypt.It'smuchla
ge
tha
a
yothe
syouhaveow
ed,withatleast300belovedchild
e
ove
the
e.You
Daddyaskedustogothe
eimmediatelybecausewea
ebadly
eededi
the
ewga
de
.It'shappe
edthatashiptoI
diawilldepa
tthise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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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heboughttwoticketsfo
uslast
ight.Itwouldbealo
gtimeifwegothe
e,a
dyou
daddygivesthismo
eytoyoua
dbidsyoutoleaveittoM
.Wufo
theca
eofyou
ga
de
he
e.(你爸说,他在非洲新办一个更大的孤儿院,有三百多个孤儿,一切刚开始,没人手,想让咱娘俩先过去照料。刚好有条船,晚上就走,票已买好。我们此去,估计一时三刻回不来,你把这点钱留给伍,让他暂先照料孤儿院。)”
“OK,(太好了,)”麦嘉丽兴奋道,“I'llgofo
M
.Wu
ow.(我这就去找伍。)”
当麦嘉丽如风般旋进茂平谷行,将整整一万两银子的银行支票递过来时,挺举蒙了。
“你??这是??”挺举看看她,又看向她手中的银行支票。
“亲爱的,”麦嘉丽一脸兴奋,“我与妈咪晚上要去印度了,爸爸在非洲新办了一个天使花园,有三百多个小天使,要我马上过去!”
“非洲?天使花园?三百多个小天使?”挺举盯住她,半是自问,半是问她,“这么大的事体,哪能没听你讲起过呢?”
“我也不知道,”麦嘉丽耸下肩,一脸懵懂,“是妈咪早上告诉我的。我想向妈咪要点儿钱,妈咪给了我一万两,要我交给你照顾这儿的天使,说是爸爸要我与妈咪去非洲,那儿有个更大的天使花园。爸爸已经把船票买好了。”
挺举审视支票,好像里面隐藏了重大的秘密。
“伍,”麦嘉丽凝视他,二目含情,“我要走了,我必须告诉你,我爱你。我麦克麦克爱你。你必须等着我,等我两个月,不,有可能是半年,我就会回来,我一定回来,我要向你求婚!”
挺举陡然间意识到什么,脸色煞白,拿支票的手剧烈颤抖。
“伍,”麦嘉丽看到了他的表情,一脸关切,“你怎么了?是舍不得我吗?我也是,我不想离开你!我真的不想!伍,我爱你,我??”眼中泪出,靠近他,做出拥抱的姿势。
挺举猛地转身,飞一般跑出院子。
望着他的背影,麦嘉丽两手捂脸,呜呜呜呜大哭起来。
挺举一口气跑到茂升钱庄,旋风般卷进总理室。
俊逸不在。
挺举推开老潘的房门,声音急切:“潘叔,快,快,股票马上崩盘,快点儿通知柜台,停止抵押股票,卖掉所有股票!”
“这??”老潘一脸惊诧,盯住他看。
“不要这那了,潘叔,快点儿通知,否则,来不及了!”
“卖??卖多少?”
“全部卖掉!”
“为什么?”
“麦基要逃!”
“挺举呀,”老潘盯住他,审视好一会儿,微微摇头,“不是潘叔不听你的,是潘叔当不了这个家呀。你与晓迪,一个反对,一个热衷,一直闹腾,让我去听哪一个?思来想去,我只听一个人,就是老爷。这辰光老爷不在,我不能下这个通知!”
“潘叔,再不抛,一切就都晚了啊!”挺举带着哭腔,“快,告诉我,鲁叔在哪儿?”
“不晓得,”老潘摇头,“老爷早上就来打个卯,想是到众业公所看行情去了!”
挺举冲下楼,跑出大门,正要赶往众业公所,望见顺安兴冲冲地跳下一辆黄包车。
挺举冲他大叫:“顺安,顺安!”
乍一下听到“顺安”二字,顺安惊出一身冷汗,抬头见是挺举,大急,飞跑过来,连跺几脚,压低声音责怪:“阿哥呀,你??你哪能又忘记哩?我是晓迪!”
挺举顾不上理论这个:“快抛股票!麦基要逃!”
“逃?”顺安震惊,“你哪能晓得哩?”
挺举在他耳边低语一阵,顺安长吸一口气,面色冷凝。
“快抛吧,顺??晓迪,再不抛,一切就都晚了!”
顺安沉思一阵,坚定摇头:“阿哥,你甭再疑神疑鬼了。我刚从公所回来,你讲的这事体,根本不可能,洋人都在排队买股票呢!”
挺举急了,一把揪住他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傅晓迪,我这已把底细全都讲给你了,你却不抛,出事体了,你敢负责吗?”
顺安用力推开他,喘几口气:“你??你想勒死我哩!”又喘几口,缓下语气,“阿哥呀,我们股票介多,要抛也得一步一步来。这辰光突然抛盘,势必引发市场骚乱,大盘不崩也让你弄崩了!再说,你晓得的,昨天的事体,上海滩都在传说你哩。你这些话,讲出去没人会听!”
挺举似乎也从激动中惊醒,长叹一声:“唉,是哩!事体已到这步田地,我们抛给谁呢?抛给谁就是害谁啊!”
“呵呵呵,”顺安笑了,“阿哥呀,事体未必介严重哩!我这就去众业公所,细细审看。如果真如阿哥所说,我立马就抛!”
众业公所人头攒动。公所外面的大街上,报童们四处游走,高声宣唱着热点新闻:“看报看报,华森橡皮下周一开始再发红利,每股配发二十二两!”
购买股票者你挤我拥,争着朝大门里挤,公所里调来更多阿三维持秩序,连租界巡警也出动了。
陈炯远远地斜靠在一根电线杆上,手里拿着一份报,时不时地瞄一眼涌动的股民。
任炳祺从公所的大门里走出来,不无追悔地跺脚道:“他奶奶个熊,打昨儿开始,连涨二十八两,破二百五了!师叔呀,要是我们这辰光抛,多赚好几万呢!”
陈炯哼出一声,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快步离开。
陈炯二人刚过马路,远远望到顺安跳下黄包车,飞跑过来。
陈炯停住步子,盯住顺安。
顺安打陈炯跟前走过,但并没有看到他。显然,他没心思看任何人,眼珠子只在排得长长的购股队伍上。
陈炯两眼眨也不眨地盯住顺安,看着他走进大厅,追前几步,看着他走到写股票的牌子跟前,伸脖子看一会儿,就跑上楼梯。
陈炯没有看到任何异样,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顺安跑进他自己的贵宾室,讨来交易数据,目光落在华森橡皮的股格上。
单股的股值是二百四十八两。
顺安心头一凛,因他刚刚离开时,股值已达二百五十二两。顺安急看涨跌幅,这跌势是半个时辰前才开始的,由二百五十五到二百五十四到二百五十三再到二百五十,一路跌到二百四十八。
“奇怪,”顺安自语,“这个大厅里没有卖家,只有买家,股价哪能不向上跳哩?这儿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甩卖!会是何人甩卖呢?难道真的是麦基?”
伍挺举的声音即刻在顺安的耳边嗡嗡震响:“快抛股票!麦基要逃??傅晓迪,我这已把底细全都讲给你了,你却不抛,出事体了,你敢负责吗?”
顺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站。
就在这时,一个洋女人走出华森公司专用的八号经纪室。顺安打个惊怔,悄悄跟踪洋女人,看到她闪进公所对面一幢大楼。
顺安急跟进去,四处找寻不见。
众业公所收市的锣声响起。买股票的人纷纷走出公所。
一切如往常一样。
顺安躲在暗处等候。
天色昏黑。
楼上传来脚步声,麦基、史密斯、里查得、玛格丽特四人匆匆下楼,神色极是诡异。
顺安心里打一横,趁夜色悄悄跟踪。
四人走出大楼,来到大街上。破天荒地竟然没有小车,四人各叫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顺安也叫了一辆,追踪里查得。
在一个偏静处,里查得下车。顺安细审,方知此处是华森公司大楼的后门。里查得正要走进,顺安现身,拦住他。
里查得震惊:“傅先生?”先自慌乱,“我有急事,再见了!”
顺安故意堆笑,牢牢扯住他的胳膊:“这都天黑了,能有啥事体?走走走,晓迪请你喝一杯,有大事体求教哩!”
里查得直盯顺安眼睛,忖出他已知情,眉头一动:“OK,我正有一桩大事体要对你讲。请随我来!”
二人走进公司,踏上二楼。
里查得打开一个房门:“你在这儿稍等,我办件事情,去去就来!”
“OK.”顺安随口应道。
顺安见有开水,也有茶杯,便自己倒一杯,加进茶叶,正在品啜,进来两个印度阿三。顺安站起,笑脸相迎。二人走到他跟前,突然将他拿住,用毛巾塞住嘴,一人一边,架起他,七拐八拐,走到一处暗角,推进一间黑屋,锁上门。
里面传出顺安隐隐约约的嘶叫声和拍打声。
傍黑时分,鲁家大宅,俊逸哼着小曲从外面回来。
挺举、齐伯迎上。
俊逸看到二人脸色,大怔,急问二人:“出啥事体了?”
“麦基要逃!”挺举劈头说道。
“逃?”俊逸震惊,“啥辰光?”
“就这几日。麦小姐与她母亲已经乘船走了!”
“她??没有讲给你因由吗?”
“讲了,麦基在非洲为她又建了一个天使花园,要她过去照料。”
俊逸吊起的心旋即放下,长出一口气。
“鲁叔,事体不是这样的!介大的事体,麦基断然不会事先不讲,却突然告诉她!另外,这段辰光,麦基的精力全在股票上,哪来闲心到非洲新办天使花园?他办天使花园,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善心,纯粹是为哄他女儿开心!”
俊逸又想一会儿,笑了:“不能这么讲。你没女儿,不晓得的。麦基只有麦小姐一个女儿,自然当作宝贝。为哄宝贝开心,他什么都愿做的。至于突然告诉她,也许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吧!”
“鲁叔?”
“俊逸呀,”齐伯插道,“你还是听听挺举的。挺举不是乱来的人,一向比较冷静,而你近日来,头脑热涨,完全钻进钱眼里了。俊逸呀,无论做什么,得道者倡,逆道者亡。你已经逆道了!你不能只听傅晓迪的,他比挺举差得太远!”
俊逸长吸一口气,低下头去。
“鲁叔,”见俊逸有所动摇,挺举接过话茬,“物极必反。我遇到的那位看相前辈,他的卦没有不灵验的。两个月前,我曾为橡皮股求过两卦,近期是否卦,远期是泰卦。我不解,求他解卦,他的解是,否极泰来,泰极否生。近期否卦,本是下签,但来的却是泰,前些辰光股价一直暴涨,正应此卦。眼前辰光,该是泰卦了。方才我去求见前辈,他不肯见我,只留下一句话,说我当初抽的泰签,这要应验了。前辈此说与麦小姐之走不无联系,鲁叔不可掉以轻心!”
俊逸陷入沉思。
有顷,俊逸抬头,苦笑一下:“挺举呀,你讲这些,都是臆测,尤其是算命看相,不足取信。如果他算得准,早就发财了,何以还在街头摆摊呢。眼下华森涨势正盛,两日暴涨二十多两,其他股票无不跟涨,洋人不傻,怎能放着介大的福运不要?再说,华森已经公告再次分配红利??”
“鲁叔,你哪能执迷至此啊?华森暴涨,是因为配送红利!红利莫说是二十二两,即使二百二十两,不发到手上都是空的。一旦走人,我们哪儿寻去?”
“好吧。”俊逸不再坚持,“晓迪呢?”
“不晓得哩!”老潘应道,“我也在寻他。”
翌日,众业公所大厅内依旧是熙来攘往。
挺举、俊逸、老潘三人快步走进大厅,搜寻一圈,仍然未见晓迪。
俊逸不解道:“咦,一宵没见人,这辰光了怎么还不来?”
老潘担心道:“不会出啥事体吧?”
俊逸笑了:“老潘呀,你太多心了。一个大小伙子,哪能出啥事体哩?”又手指标牌,“你看,开盘就涨一两多哩!”
“鲁叔,抛吧。能逃多少是多少!”挺举劝道。
“先看看再讲。”
就在此时,十几个洋人挤进来,排到前面,洋人窗口排起一队。
俊逸眉头一动:“老潘,你去看看,他们是抛还是购。”
老潘走过去,不一会儿回来,答复俊逸:“是购。”
俊逸长出一口气,抬头望见二楼一处厅廊上站着两个人,是麦基与里查得,正笑吟吟地隔着围栏向厅下张望。几个洋人站在他们旁边,嘀嘀咕咕,有说有笑。
自橡皮股票发行以来,这是麦基首次在公开场所露面。
有人眼尖,指着他大叫:“快看,楼上那人就是麦基!”
股民欢呼。
麦基笑脸盈盈,频频扬手致意,扫到俊逸和挺举,向他们扬手,还特意走下来,热情握手。
挺举二目如炬,直射麦基。
麦基不敢与他对视,目光偏向俊逸,言语却是说给挺举听的:“非洲新开一家天使花园,嘉丽与她母亲前去打理一下。听她说,她把此地的天使花园托付于你,真是太麻烦你了!”
挺举逼视他:“密斯托麦基!”
麦基强作镇静:“请讲!”
“海浮油飞丝引油戈德?(Haveyoufaithi
you
god?你信你的上帝吗?)”
“Yes.”麦基表情有点不自然。
“油必锤油戈德!油戈德拿爬凳油!(Youbet
ayyou
god.You
god
opa
do
you!你辜负了你的上帝。你的上帝不会原谅你!)”
麦基不敢再说话,低头佯装看手表。
俊逸、老潘没有完全听懂二人在说什么,互望。
里查得赶忙解围,转向俊逸:“鲁先生,傅先生呢?我们有笔款子打算存进钱庄,昨日就在寻他。”
“是哩,我们也在寻他,不晓得他钻到哪儿去了。”
“啥辰光见到他,请鲁先生转告一声,请他马上找我,办理相关手续。”
“OK.”
麦基扬扬手,疾步走向门外:“我们要去银行,Bye-bye!”
俊逸三人送出来,望着麦基的轿车离去。
俊逸转对挺举:“方才你们讲的啥事体,鲁叔听不懂哩!”
挺举长叹一声:“唉,鲁叔呀,快抛吧。再不抛,真就来不及了!”
俊逸笑了:“看看看,你又来了!这情势,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人家还要把银子存进我们钱庄呢,哪儿有逃的意思?再说,你看,介许多洋人全在排队买股!”
“鲁叔??”
俊逸摆手止住:“挺举呀,股票的事体,到此为止,不必再讲了。前几天你祝叔捎信抛股,只怕也是你的主意。你看,就这几日,让你祝叔白白损失毛两万两。我晓得你是好心,可好心未必办出好事体。不讲这个了,讲讲商团吧,这几日没顾上去看,训练进展如何?”
挺举长叹一声:“鲁叔,该讲的,我都对你讲了。你实在不听,我??走了!”
挺举转过身,脚步沉重地扬长而去。
俊逸看一眼老潘,老潘也看他。
“唉,”俊逸苦笑一下,摇头,“挺举一竿子撑到底,拐不过来了!”
老潘朝他努嘴,示意背后有人来。
俊逸回头,是石典法。
“鲁兄,”石典法笑容可掬,拱手,“我在到处寻你哩。赶到钱庄,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又紧追过来!”
俊逸还礼:“石大人,您有急事体?”
“唉,”石典法长叹一声,“实在没想到,橡皮股能涨得如此之高,候来候去,眼睁睁地把这千年一遇的挣钱机会白白扔了。要是当初狠狠心,将那几百万两银子全部买成股票,保管能修建五个川汉铁路!”
“是哩。听说这股票要涨到一千两,现在买,也还来得及!”
“是呀,我也听人这么讲。此来寻你,就是这意思。我豁出去了,再买一百万两。不说别的,单是下周付息,就能白挣不少银子!”
俊逸压低声:“不瞒石大人,钱庄没现银了,大人的银子,全都让我押作股票了!”
“这??如何是好?”
“甭急,我拿股票到汇丰银行向洋人押款。前些时,他们押给我三十万,还告诉我随时可来继续押款。呵呵呵,眼下不比过去,我们有的是股票,家大业大,不怕他们了。”
石典法笑了:“好,我们这就去。就这阵儿,怕是又涨几两呢。唉,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作一寸光阴一寸金哪!”
从众业公所出来,麦基与里查得坐上轿车,沿外滩几条马路绕了一个大弯,停在麦基洋行的后院,由后门跨进洋行,径直走上三楼,进入麦基的总董室。
麦基一屁股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上,方才长长地嘘出一口气,不无感慨道:“M
.Wuisama
!Ab
avema
,a
ighteousma
!Ica
'tsta
dhiseyes!(伍先生是个男子汉。是个勇敢的人、正派的人。我无法正视他的眼睛!)”
“Me,too.(我也是。)”里查得附和。
麦基拿出两张支票,签好,又拿出一张便笺,匆匆写就一封信,递给里查得:“O
echecktoM
.Wu,togethe
withthelette
,fo
hisho
o
a
db
ave
y,a
dtheothe
toM
.Fu.(一张并这封信交予伍先生,以表彰他的尊严与勇气,另一张支票就给傅先生吧。)”
“M
.Fu?Whydoyougivehim?(傅先生?为什么给他?)”
“Withouthim,thegamewould
otbesomuchpe
fect!(没有他,这场游戏就不会如此完美了。)”
“OK.”
里查得拿上支票,叫上两个阿三,大步走向关押顺安的黑屋。
门一打开,顺安就如发疯般扑向里查得,但被两个阿三扭住。
顺安几乎是吼:“你??你们要卷钱走人?”
“Yes.”里查得语气揶揄,“你够聪明!傅先生,自相识以来,我们合作麦克愉快,我们总董麦克欣赏你,也麦克感谢你的支持。作为回报,总董请你接受这张支票。”说着,掏出一张汇丰支票,在他眼前晃晃,“但你尚须为此付出代价!”
顺安急问:“什么代价?”
“继续在此委屈两日!”里查得将支票塞进顺安口袋。
“多少钱?”
“十万两!”
顺安急叫:“才十万两!单是我那一千股,就值二十五万两!”
“哼,”里查得冷笑一声,“傅先生,你必须永远记住,你只有五千两。另外九万五千两,是麦总董的慷慨赏赐,你要感恩!”
“你??”顺安气极。
“看来是嫌少喽?”里查得从他身上抽出支票。
顺安急了:“不??不??不嫌少??”
“是吗?”里查得将已抽出的支票在他眼前又晃一下,“如果不嫌少,那就表达感恩吧!至于如何表达,傅先生应该晓得吧?”
顺安略一思索,两眼闭上,膝盖一软,噗地跪下。
里查得将支票复塞进他的衣袋,“哈哈哈哈”长笑数声,出门而去。
两个阿三跟着出门,重新锁上房门。
顺安瘫倒地上。
俊逸带着石典法与老潘匆匆赶到汇丰银行贷款部,见是中国人,出来接待的是一个买办。
几句客套话过后,老潘从提包里取出一厚沓子华森橡皮的股票,码在柜面上:“劳驾了,我们要抵押现银一百万两!”
“抵押现银?”那买办扫一眼股票,一脸吃惊的样子,“我们早就停止股票抵押了!”
“咦?”俊逸急了,“我哪能没有听说呢?何时停办的?”
“一个月前!”
俊逸、老潘互望一眼。
石典法着急地看向二人。
“那??”老潘半是责怪地嘟哝,“你们也得通知一声才是!”
“登过报了呀,是你们没看!”
“登在哪儿了?”俊逸问道。
那买办从柜底下拿出一张旧报,声音冰冷:“一边儿看去!白长两只眼!”
老潘接过报纸,三人走到亮处,寻找半天,方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两行小字,是汇丰银行的一则启事,写的是不再办理以股票抵押贷款的公告。
俊逸仍不死心,拿上报纸走回柜台:“能否引见一下你们的大班?”
“白纸黑字全都写在上面了,见啥人也没用。”那买办冷冷回道。
“我可以出具庄票。庄票也不能贷吗?”
“庄票是跟银子等值的,回去看看你的银库还有银子没,没有银子,空头庄票又有何用?”
“你??”老潘怒了,“哪能蔑视我们的庄票?”
买办哂笑一声,看向别处。
老潘又要发作,俊逸扯扯他,三人怏怏而出。
石典法挠头纳闷:“贷不出款,该怎么办呢?”
俊逸咬下牙关,极其不舍道:“石大人,实在不行的话,我也舍出去了,把钱庄持有的股票折算给你一百万两!”
“哎呀呀,”石典法连连打拱,“不瞒鲁老板,典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呀!”说着,眼珠子连转几下,“鲁老板呀,既然是折算,我们干脆多折算一点,成不?”
“大人想折算多少?”
石典法一咬牙关:“剩下的银子,全部折算!”
俊逸倒吸一口气:“这??”
“俊逸呀,”石典法逼视过来,“我在你庄上存的是现银,我用现银买你的股票,公平交易,总该是可以的吧?”
“是是是,”听到“现银”二字,俊逸不敢回嘴,连连点头,“大人讲得是,我们这就办去!不过,既然是现货折算,我们就得按市价了!”
“哈哈哈哈,”石典法朗笑数声,“公平交易,当然是按市价!”
几人赶回茂升钱庄,俊逸陪同石典法在客堂里品茶。茶过三泡,老潘提着一只皮箱走进,大把头拿着算盘跟后。
老潘打开皮箱,里面是三捆扎得结实的橡皮股票。
“石大人,”老潘一捆一捆地拿出股票,“这一捆是八千股华森橡皮股票,这一捆是六千股美安橡皮股票,这一捆是六千股乌海橡皮股票,按今日市价折算,共折合现银四百万零八千两,其中本金为四百万两,另八千两是息银,请石大人点验!”
“老潘呀,”俊逸看向老潘,“再拿十股华森橡皮,送给石大人做车马费。”
“好咧。”老潘咧嘴一笑,从袋中摸出一张股票,双手呈给石典法,“大人,这是十股华森股票,请笑纳!”
石典法接过,朝几人连连拱手:“谢谢诸位!”将皮箱盖上,“呵呵呵,典法相信你们,数量就不点了!你们忙,典法告辞!”
“大人还得画个押!”老潘将原始存单并购买股票的协议等五六张票据拿出来,递上笔、印泥。石典法一一签好,用章,再按上手印,办妥一应手续。
俊逸看向客堂把头:“给石大人备车,安排几个可靠的人护送大人安全到家!”
客堂把头应一声,安排好车辆、人手,俊逸、老潘等拱手送走石典法,乐呵呵地回到总理室。
“老潘呀,”俊逸不无惬意地靠在软椅上,手指节轻敲桌面,“算给他也好。你不晓得,他的银子存在咱这庄里,我心里睡不踏实哩。这下清爽了,柜中股票剩多剩少,差不多就是我们的了。”
“是哩。”老潘附和道,“跟他理清爽是再好不过了。将他这笔巨款还清了,在汇丰、润丰源拆借的那点儿银子,就不算个账了。”
“是哩。老潘,你算算,我们旗下的所有股票,还能折算多少银子?”
老潘掏出一本册子,顺手取过挂在墙上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拨拉。俊逸歪着头看他打算盘,指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和着老潘的算盘声。
“老爷,算出来了,”老潘将算盘推过来,“我们手头现有的各类原始股、发行股、抵押股,要是全部折现,当是这个数!”
“哦?”俊逸瞄一眼,惊得坐直身子,盯住算盘,“这么多!”
“是哩。打总儿二千七百五十三万两!即使泰记把所有资产叠加起来,相信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只要变现,老爷当可稳坐上海滩第一把交椅!”
“呵呵呵,”俊逸咧嘴笑了,“我们多了,人家也多了。水涨船高嘛!”
“我估算过,在这几家里,我们茂记买的原始股最多,承办的新股最多。无论是善义源还是润丰源,都是后来者,无论如何折腾,相信不会超过两千万两。”
“老潘呀,这次大战,当真是一波三折,惊心动魄啊。”
“是哩。”
“不过,钱虽不少,都是纸面上的。股票不同于庄票,不变现永远只是纸头。不瞒你讲,昨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思考挺举的话。挺举讲得是,凡事都得有个度,眼下确实该考虑变现了!晓迪呢?叫他过来!”
“这两天都没见到他。”老潘迟疑一下,“老爷,会不会出个啥事体?”
“应该不会吧!”俊逸笑了,“大男人家,还能出个啥事体?”略一思索,“晓迪不在也好。有他在,不定又会说出什么话来。这样吧,你把股票清理一下,抛股的事体,你亲自操盘,大致保持在今朝这个价位上就成!介多股票,得悠着抛,抛得不动声色,一旦跌价,你这算盘里的数字就得打折扣了。”
“好咧。”
老潘扭身,还没走出房门,楼下柜台便传来一阵喧嚣,正在排队办理兑换的人轰一声全跑出去。
二人正自惊愕,大把头飞跑过来,声音都变了:“老??老爷,不??不好了,众??众业公所股??股票崩??崩盘,洋??洋人跑??跑了??”
俊逸脸色唰地惨白,欲站起来,两腿却是软瘫。
老潘呆若木鸡。
挺举正在祝合义的总理室谈论股市,电话铃响起。
祝合义拿起话筒,听一会儿,便颓然地放下话筒。
挺举吃一惊,起身:“崩盘了?”
“是哩,”合义语调沙哑,“洋人逃了,股市崩盘!”
挺举冲出房门,奔下楼去。
茂升钱庄的大堂里,俊逸色如死灰,状若痴呆。
石典法披头散发,跪在他的对面,那只他刚刚提走的装满股票的皮箱摆在面前。
老潘坐在他的对面,怔怔地盯住石典法。
石典法涕泪交流,不住磕头:“钱哪,钱哪,鲁老板呀,我的钱哪,求求你了,鲁老板,你??你说话呀,你??你要救我一命啊,鲁老板,你要还我的钱哪??”
俊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犹如一座石像。
挺举站在门口,喘着粗气望着二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石典法的哭泣声越来越低,直至变成哽咽。
前院柜台突然间吵嚷起来。
大把头飞跑进来,急道:“老爷,快,出事体了!”
“啥事体?”老潘弹起来。
“一下子涌来好多储户,嚷着要兑银子哩!”
老潘看向俊逸。
俊逸依旧如一段木头。
老潘长叹一声,朝大把头摆下手,二人走向前院。
俊逸缓缓站起。许是两腿依旧发软,刚迈一步,便打了个趔趄。挺举急上前一步,扶住他。
石典法猛醒过来,扑前一步,一把抱住鲁俊逸的腿,大声哭号:“鲁老板,你不能走哇,你??你要归还我的钱哪,鲁老板??”
鲁俊逸动弹不得,膝盖一软,就势跪下,终于放出悲声:“石??大??人??哪??”
挺举松开俊逸,走向前院柜台大厅。
柜台前面挤站着几十名储户,门外还不断有人跑进,加入他们。
所有储户无不手拿庄票,纷纷挤向柜台,叫嚷:“兑银,兑银,我们要兑现银??”
柜台内没有伙计,一个时辰前仍在排着长队购股的小窗户全部关闭。
老潘与大把头站在廊道尽头,不敢进厅。
挺举走向大把头,悄声问道:“是什么存户?”
“唉,”大把头轻叹一声,“他们都是下层甬人哪,或帮洋人打杂,或做小本买卖,好不容易攒下几个钱,互相介绍,存在咱的庄上,好在年底时捎带回家。都是小钱,没法换股票,因而一直存在庄里。眼前辰光,他们担心钱庄付不出现钱,急要兑现。”
有人看到老潘,直冲过来。
老潘脱不开,迎前几步,跨下廊道台阶,一脸苦相地摊开两手:“大家都是乡邻,我只能实话实说,库里暂时没有现银了,实在对不起,请大家暂先回去,待银子一到就通知诸位!”
众人爆闹起来。
人群中有人大叫:“快抢呀!再不抢啥也捞不到了!”
众甬人纷纷拥上。
老潘、大把头及几个职员纷纷后退,脸色无不惨白。
挺举迎上前去,扬手高喊:“诸位乡亲,诸位父老,我是伍挺举,茂升钱庄的襄理,我请大家冷静一下,有话慢慢讲!”
有人嚷道:“什么伍挺举?你算老几?叫鲁俊逸出来!”
众人附和:“是哩,我们不听废话,我们只要真金白银,兑钱!”
“兑钱,兑钱,我们只要兑钱!”叫喊越发混乱。
“诸位乡亲,”挺举声音不大,但神态威严,“听声音,大家都是甬人。既是甬人,身上流的就是甬人的血。甬人是不会落井下石的!甬人是讲规矩的,甬人是讲道理的,难道大家今朝连规矩、道理也不想讲了吗?”
众人被他震住,面面相觑。
“伍襄理,”一位长者走前几步,盯住伍挺举,“我们听你的。有何道理,你这讲吧!”
“诸位乡亲,”伍挺举语气诚恳,“我问过了,大家手里拿的都是小钱,也都是血汗钱。常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茂升钱庄再不济,大家这点儿血汗钱也是还得起的。好事不在忙中起。今朝股票崩盘,大家心情都不好,尤其是鲁老爷,正在难过呢。都是乡亲,都是甬人,将心比心,在下求请大家不要催逼。退一步说,如果茂升钱庄真有个三长两短,还不起钱,大家可以把账记在我伍挺举头上。请大家相信我,此生此世,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伍挺举一定把钱归还你们!”
有人显然不买账,叫道:“姓伍的,你凭啥?这不是三百、五百两的事,介许多银两,就凭你,只怕十辈子也还不上!”
众储户附和:“是哩,你凭啥?”
挺举正自难堪,身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凭我鲁俊逸!”
鲁俊逸不知何时转过来,站在伍挺举身后。
众人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俊逸。
俊逸跨前一步,走到挺举前面,神色威严地扫视众人。
“鲁老板,啥辰光兑现?哪能个兑现法?”为首储户大声问道。
“从今日起,朝后数三日,第四日晨时兑现。兑现时,钱款数量小者优先,由小及大,直到兑清为止。”
“要是兑不上呢?”
俊逸不无威严地扫他一眼,看向众人,一字一顿:“我鲁俊逸说话,可曾打过折扣?”
鲁宅闺院竹林边的凉亭里,碧瑶闷闷地坐着,久久地盯住自己的左手腕。
手腕上,顺安送她的订亲翡镯在阳光下像个火圈。
秋红脸色惨白,如飞般跑进拱门,声音发颤:“小姐,小姐??”
碧瑶抬头,狠狠盯她:“叫魂呀你!”
秋红上气不接下气:“不??不好了,股??股票崩??崩??崩盘了!”
碧瑶白她一眼:“我问你,傅晓迪寻到没?”
“小??小姐,没??没有寻到!”
碧瑶脸色变了:“白吃呀你!介大个人,你寻几天了,哪能还没寻到呢?”
“小??小姐,崩??崩盘了!”
“崩不崩盘关你啥事体?”
“不??不关我事体,关??关小姐事体。听??听人讲,老爷破??破产了,小姐啥??啥都没有了!”
“啥?”碧瑶眼睛大睁,忽地站起,“看我撕烂你这乌鸦嘴!我阿爸不会破产!我阿爸有的是钱!”
“是??是真的,老爷是真的破??破??”
碧瑶又要发怒,忽然“嗷嗷”几声,急急捂住嘴,跑下亭子,蹲到竹林边,不住声地呕吐。
秋红赶过去捶背,急问:“小姐,你??你这是哪儿不适宜了?”
碧瑶又吐几下:“恶??恶心,就想吐!”
“想是着凉了,我叫郑姨过来看看!”说完,秋红撒腿跑去。
不一会儿,郑姨跟着秋红急跑进来。
碧瑶仍在呕吐,但显然好多了。
郑姨听她呕了一会儿,摸摸她的额头,转对秋红:“你去趟灶房,灶下烧着火哩,替我守着!”
秋红应一声,飞跑去了。
听她走远,郑姨小声问道:“小姐,这个月你??来红没?”
碧瑶脸色红了:“你问这做啥?”
“我想晓得小姐是为啥呕吐哩!”
碧瑶摇头。
郑姨长吸一口气:“小姐,郑姨不能瞒你,瞧你这样子,只怕是??”打住话头。
“讲呀,啥事体?”
“只怕是有喜了!”
“有喜?”碧瑶不解,盯住她,“啥喜?”
“哎呀,”郑姨急了,“就是??就是你害娃子了,你怕是怀上孩子哩!”
碧瑶脸色惨白。
“小姐?”
碧瑶忘了呕吐,猛然起身,撒开两腿,朝大门外面飞跑。
直到股市崩盘前夕,顺安仍被牢牢地关在麦基大厦的黑屋子里。在刚刚过去的两天里,整幢大楼静得出奇,但顺安仍可清晰地辨出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凭感觉,顺安断定它们来自麦基与里查得,因那些声音直达三楼,又从三楼下来,一连往返几次,显然是在搬运东西。最后一次声音直奔底楼,继而隐约传来轿车的启动声及驶离声。
顺安晓得那辆黑色轿车开向哪儿,也晓得候在码头上的是艘什么样的客轮。顺安后悔没有像师兄那样买个我起(watch手表),这样他就能断出他们离开的确切时间。
然而,事已至此,断出又能怎么样呢?
轿车驶走,大楼里一片死寂。顺安昏昏沉沉,几番睡去,又几番被噩梦惊醒。
顺安不敢再睡,便坐在墙角处熬着。
顺安口渴得厉害。他在黑屋里已待三天,但感觉比三年还长。没有吃的,没有喝的,顺安感觉有火在喉咙里烧着。
房间里出奇地臭,是他自己拉的屎、撒的尿。
顺安突然感到某种深深的恐惧。麦基、里查得走了,阿三会不会忘了他?如果阿三再不来开门,他就不得不死在这儿!
就在此时,楼梯上隐约传来声音。
顺安猛地睁眼,耳朵竖起。
没错,是脚步声,且声音冲他这边走来。
顺安心里打了个惊怔,也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掏出里查得给他的那张支票。
毫无疑问,到眼前为止,这是他的一切了。
房间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儿光。
脚步就要响到门口了。
顺安心底陡然一颤。天哪,阿三晓得这张支票。里查得交给他支票时,阿三就在跟前。如果??如何??
顺安不敢再想下去,下意识地缩到墙角。
顺安忘记了渴,忘记了饿。顺安迅速脱下鞋子,将支票塞进去,然后又取出来,卷成一根棍,松下裤子,将支票插进肛门里。
顺安刚刚提上裤子,门就开了。
是两个阿三。
两个阿三没有向他讨要支票,也没有搜他的身。许是因了冲天的臭气,他俩啐一口,其中一个阿三屏住呼吸,走到墙角,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像拎只死狗一样将他拖到门外。两个阿三一边一个,将他架到楼梯口,架下楼梯,架出后门,掼到大街上。
两个阿三锁上后门,甩手去了。
大街上,阳光明媚。顺安的眼睛适应不了强烈的光线,便紧紧地闭着。
听到阿三越走越远,顺安压住扑扑通通的心跳,睁开眼,斜一下街道,不见一人,紧忙站起,顾不上饥与渴,撒腿就跑。
刚跑几步,顺安摔倒了。
顺安一步一步地爬。
顺安爬出小巷,爬到街道上,爬到一个卖茶蛋的摊贩跟前。
顺安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水,水??”
摊贩没有水,递给他一碗豆浆。顺安一气喝下,又讨两杯并两只茶蛋,就豆浆吃下,又叫摊贩喊来一辆黄包车,直奔众业公所。
途中,顺安悄悄松开腰带,从**里抠出那张支票,细心展开,打眼审看,果是一张整整十万两的汇丰银行现银支票。
顺安从内心深处谢过麦基,将支票小心翼翼地装进贴身的口袋里。
前面就是众业公所,路却不通了,挡在面前的是几个路障,旁边站着两个巡捕。
顺安晓得街道为什么被拦住,便吩咐车夫拐向茂升钱庄。
黄包车一路小跑地赶到老城,顺安在几十步外就望到茂升钱庄的大门前围满了疯狂的挤兑储户。顺安不敢过去,吩咐车夫拐到霞飞路,寻到一家苏州饭馆,在角落坐下。饿极的人吃不得硬物,顺安点了两碗馄饨,缓缓吃下,便伏在桌上眯眼困去。
傍黑时分,顺安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租住屋的门口。他太累了,他需要窝在自己的床上,美美实实地睡一大觉。
顺安睡眼惺忪地爬上三楼,掏出钥匙开锁。
锁却不在。
顺安正自吃惊,灯亮了,门开了,一个影子直扑过来,将他抱住。
顺安魂飞魄散,巨大的冲力差点儿将他扑倒在地。
是鲁碧瑶。
“晓迪—”碧瑶激动得声音发颤。
顺安稳住身子,嘘出一口气,轻轻拍她几下,带她进屋,关上房门。
“晓迪,我总算寻到你了!”碧瑶紧紧搂住他,生怕他飞了似的。
“瑶儿,”顺安在椅子上坐下,松开她,盯住她,“你??怎么进来的?”
“我寻到一个锁匠,说是钥匙丢了,让他开的。他还给我配了新钥匙呢!”碧瑶不无得意地拿出一把新钥匙,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哦,”顺安吸了一口长气,指下楼梯,“到楼下水龙头上,给我弄杯水喝!”
碧瑶下楼,端上来一杯水。
顺安已经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晓迪,晓迪!”碧瑶呆了,“快起来,水来了!”
顺安犹如死猪。
碧瑶摇他,晃他,拧他,无济于事,顺安的呼噜越来越响。
碧瑶动手脱他衣服,一件一件地挂到衣架上。
顺安就如受人摆布的木偶。
碧瑶轻叹一声,为他盖上被子,自己也脱了,踏实地睡在他的身边。
傍黑时分,茂升钱庄的偌大客堂里,石典法烂醉如泥,面前是两只摔碎的威士忌酒瓶。
齐伯招呼挺举将他架到长沙发上,寻到一块薄毯子盖住。
“唉,”俊逸看着挺举,声音哽咽,“挺举呀,是鲁叔错怪你了。鲁叔对不住你呀!”
“鲁叔,”挺举劝道,“甭讲这些了。天无绝人之路,鲁叔一定要挺住啊!”
俊逸点头,转对大把头:“今朝来的这些储户,总共有多少银两?”
“九万七千三百两!”
“介许多!”俊逸吸口冷气,看向老潘,“眼下急务是挤兑,尤其是这些零散储户。把所有店铺,包括钱庄,全部卖掉!”
“这??”老潘迟疑一下。
“去吧。立马去寻买家!”俊逸起身,转对挺举,“挺举,走,跟我去趟商会。”
俊逸、挺举匆匆赶到商务总会,吃一大惊。两个月来几乎无人光顾的大厦里灯火通明,厅堂里黑压压地站着十几人,个个满面愁云。
站在中间的是祝合义,几个小钱庄老板跪在他面前,涕泪交流:“祝总理,祝总理,您要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大家啊!”
俊逸、挺举快步走进,看向众人。
“诸位同仁,快请起来,”祝合义忙不迭地一个一个拉起他们,“请大家不要这样,快快起来。只要润丰源、善义源不倒,天就塌不下来!”瞥到俊逸、挺举,便放下众人,走过去,悄声,“你俩来得好,查老爷子走了,你俩跟我去一趟!”
俊逸、挺举震惊,相视一眼,跟祝合义急走出去。
查府一片缟素。
祝合义三人直入中堂,见老爷子已经入殓,查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跪在棺前。
祝合义等在棺前磕过头,与查家上下人等悲哭一阵,锦莱起身,拉起他们。祝合义拿出三百两银子的汇丰支票,递给管家,让他写上三个人的礼单。
查锦莱谢过,安排管家招待俊逸与挺举,将合义拉到内室。
“前几天我还看望过老爷子,身体结实着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合义小声问道。
“唉,”查锦莱叹道,“家父身体本已好转,得知崩市噩耗,一口气没跟上,撒手走了。”
“这??”
“合义呀,我这拉你到这儿,是想告诉你,润丰源空了,不得了呀。”查锦莱一脸急切。
“空了?”合义虽有预料,仍是震惊。
“唉,”查锦莱复叹一声,“前些辰光,所有人都昏头了,包括我在内!”
“我晓得,”合义点头,“但有一个人没有昏头。”
“啥人?”
“伍挺举,就是跟着俊逸来的那个小伙子。”
“哦?”
“挺举看明白了,可惜没有一人听他。他多次寻我,要我采取措施挽救钱业,但市场疯了,没有办法控制。我带他来求老爷子出面,偏巧老爷子中风。我俩去见彭伟伦,老彭不听我们的。商会里只有我相信他,让俊逸把那两千股抛了。可抛也白抛,所有银子全都烂在俊逸的庄里,如若不然,倒是可以顾顾眼前的急。”
“家父屡次赞扬挺举,说他堪当大任,我口头诺诺,心中不以为然。这辰光看来,挺举真正是个大才。你叫他进来,我想见见他!”
合义叫进挺举。
查锦莱盯住挺举,看有半晌,直奔主题:“遇到大事方见真才。听祝总理讲,这场灾难只有你提出预警,可惜大家未能听从。我也是,后悔莫及。如你所知,沪上钱业皆遭重创,润丰源也未幸免。我想请你出任润丰源的襄理,涉危救难,不知你肯屈就否?”
“承蒙查叔抬爱!”挺举拱手谢道,“鲁叔正在难中,晚辈是茂升钱庄襄理,一时半刻不好走开。待鲁叔的事体有个眉目,晚辈再来奉命。”
“这??”查锦莱怔了一下,点头,“好吧,我和润丰源时刻候你!”
“锦莱兄,”合义接道,“无论如何,润丰源必须撑住。老爷子不在,你务必顶起来!”
“我尽力而为,但事体发展,由不得我啊!”
“向洋人银行贷款如何?”
“洋人银行是要抵押的。庄票信誉崩溃,润丰源也无物可押了!”
“庚子赔款有一部分存于润丰源,可否先用于救急?”
“庚子赔款是有两百万两,可??介大个窟窿,这点儿钱远远不够呀!再说,这是朝廷专款,马上就到提交给洋人的辰光了,没有旨令,谁敢动用?”
“头疼先顾头,我俩这就去求道台!”
“合义呀,”查锦莱苦笑一下,“你看我家里这档子事儿,走得开吗?”
“好吧,”合义拱手,“我走一趟。锦莱兄也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