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对不起帮忙问路的那个红发少年,但开耶还是决定走小路。毕竟她还打算节省时间去做别的事,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生命。
何况走小路就算遇到什么危险,因为没什么人,她也完全不用顾及打起来事情闹大,导致人设崩坏——
……原本是这么预定的。
但是,开耶看着幽深杂乱的狭窄小路上,突然冒出来试图打劫自己的两个粗野浪人,简直想为自己的运气叫绝了。
“把身上有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嘿嘿、这个妞长得不错啊。衣服也脱掉!让我们哥俩爽一爽!”
开耶:“…………”
她总觉得,也许从今以后,她应该避免再穿女装。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她一穿女装,走在大街上,别人就都觉得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什么人见到都想狠狠捏一下?
看着开耶陷入沉思的样子,两名粗野浪人以为她被吓呆了,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立刻不怀好意地笑着,向她伸出了长满了体毛、简直好像大猩猩一样的手。
开耶盯着那两只逐渐逼近的毛手,默默思考,(今天刚好买甜食花了不少钱,如果反打劫这两个蠢货的话,不知道能捞到多少油水呢?打扮这么寒碜,估计掉落的东西也不会太好吧……或者能掉点钱?实在不行,就把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拿去卖掉算了。)
把拎着的东西转移到左手,开耶将右手伸进了怀里——这只是做个样子而已——打算从武器栏里,把浓姬赠送给她的那支蝴蝶发簪拿出来。
打扮成这样,如果突然掏出来一把短刀以上尺寸的刀,也实在是太异常了,何况开耶把唯一一把粟田口短刀送给了庆松,她手里能被分进短刀种类的武器,也就只有那支锋锐纤长的蝴蝶发簪了。
身后不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的、还有一声冷厉的怒喝。
“别用你们的脏手碰她!!”
那个人一张嘴说话,开耶就知道是谁了,也没有再试图拿出根本就是凶器的蝴蝶发簪。
除了始终默默跟在不远处,跟着保护她的大俱利伽罗之外,自然没有其他人。
话音未落,她就被一只手给拽了一把。
退后了几步之后,开耶顺势躲在了他怀里。
感觉到柔软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大俱利一瞬间僵住了。
他本意是想让她躲在自己身后的,可奈何开耶不按牌理出牌,反而躲进他怀里,还借着这一掩饰,按住了他迅疾挥刀斩向那两个浪人的手。
开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警告他,最好别搞出人命。
她可是出来套取情报的。要是搞出人命,观音寺城肯定要派出同心①们查案。到时候为了了结这么一桩案子,她也只能对自己的部下说明实情。
到时不光黑雪白忙活一场,还得另外再给她换个其他的人设——关键是,开耶实在不想浪费钱,再去准备其他服装了。
而且,开耶总感觉,刚才的大俱利,简直就好像炸毛的母狮子,咆哮着挥舞利爪、试图保护小狮子一样。
……特别有妈妈的范儿。
所以她没忍住,就想欺负作弄他一下。
不管怎么说,欺负老实人可是能让人心情变好。
被开耶躲在怀里死死牵制住,除了身体僵硬之外,大俱利那张麦色的脸庞,居然浮现出了尴尬的红晕。
瞅了一眼完全没有配合演戏意思的大俱利,开耶无语地看向还没搞清状况的两名粗野狼人。
她一边拧住大俱利的手腕不让他挣脱,一边笑容满面地张嘴胡说八道,“不好意思啊,我男人比较容易害羞。因为害怕我被其他男人抢走,所以只要我出门,他就会跟在身后尾随,如果有男人试图跟我说话,或者骚扰我,他就会大开杀戒哦?”
恕她灵机一动能想出的剧本只有这种玩意,大概她也被自家姐姐柘榴的恋爱脑影响到了,连编个剧本都是三流言情小说风。
也亏得她现在横看竖看,都根本看不出是“伊吹开耶”本人,而且完全处于飙演技的演戏状态,不然她可真说不出这么羞耻的话来。
大俱利伽罗(懵逼脸):“!?!?!?!?”
原本只是来救主的大俱利表示不明白,英勇护主的剧本,怎么突然变成英雄救美了???他难道拿错了剧本?
“嘁、原来是有主的女人?真是不走运。”
两个浪人立刻不爽地抱怨起来。
“就算有男人又怎么样?你男人拖着你这个累赘,我们可是有两个人!”
两人相视之后一阵邪笑,随后视线分别落在了大俱利手里的刀,和开耶身上。
“嘿嘿嘿嘿嘿,这个男的手里的刀,看上去好像很值钱啊。”
“干脆杀了男的夺走刀,再让女的跟咱们好好乐一乐——”
看到大俱利还是没配合的意思,开耶掐了他手背一把,眼神示意他随便砍下旁边的东西。
木架子也好木桶也罢,总之能把对面两个傻孢子吓跑就行。
大概是终于接收到了她发出的电波,他动了。
先是一把抱紧了开耶,用身体挡住她,似乎害怕碎片会溅到她身上,随后他几刀下去像是在泄愤似的,旁边的木架子和木桶全变成了碎渣渣,噼里啪啦溅了对面两个人一头一脸一身。
两名浪人:“……………………”
开耶(笑眯眯):“两位还想劫财劫色吗?”
两名浪人:“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一边惨叫哀嚎着,两名浪人一边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落荒而逃。
“总算解决了。”开耶叹了口气,抬头斜眼看他,“我说,你不要动不动就把刀拔.出来好吗?明明有其他解决办法,不要总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而且每次出手,周围必定一片狼藉,难道你是拆迁队的吗?”
他面色不善,“我不是你男人。”
开耶嘴角抽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在意这种事。
她刚才只是顺口胡诌罢了,要是真有这种别扭傲娇还沉默寡言不合群的恋人,开耶觉得她大概会比跟半兵卫谈恋爱还更纠结更糟心。
“你看看你的肤色,再看看我的肤色。一黑一白,你好意思说你是我哥?就算瞎的跟蝙蝠一样,都能看出来咱俩没血缘关系。还是你想演我爸。”伸手戳了戳他神色僵硬的脸,开耶故意怼他。
被戳了脸之后,大俱利更加羞恼地低声吼道,“那我也不是你男人!”
“啧啧行了吧。你不是我的刀吗?反正我只是省略了‘刀男人’这个词前面那个‘刀’字而已。”
“我是刀剑付——”他咬牙切齿地开口。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刀剑付丧神,真是没幽默感。”开耶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松手!”大概终于气炸了,他一把将她从自己怀里扯出来,随后推得老远。
开耶本来就穿着下摆极窄的和服,被他一点没控制手劲地狠狠一推,迈出几步差点跪在地上摔个狗吃屎。
亏得她反应够快,连忙从武器栏里抽出豪气皆朱枪,用它支在地面上,长度够长的枪,这才阻止了前倾的身体。
回头一看,隐约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红光和残忍,开耶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黑皮男了。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看,穿着这种衣服正面摔倒,绝对会摔伤。
他一方面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她不受他人和外力伤害,另一方面却好像并不无微不至,反而略带怨恨地想要伤害她——
(这不是神经病吗?)
突然被人推这么一把,就算是她,也没法做到心无隔阂。
站稳后,开耶面无表情地收起豪气皆朱枪,“刚才还抱那么紧,用身体护着我,一副害怕我被木片伤到的德行,现在却一副嫌弃脸把我推老远,恨不得摔死我。以近习而言,不觉得自己很失职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低垂眼,嘲讽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我在问你,你想做什么。”
“……不管我做什么,都和你无关。”
开耶眯了眯眼,走到他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不停地打量,“你总是这样压抑自己,然后把脾气撒在我身上,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我欠你的了吗?”
他别过头,“别管我。反正——”
“反正什么?”开耶冷声打断他,“反正你只要跟着我,保护好我,哪怕我完全不理解,你也能自我满足地认为,你已经仁至义尽,你已经在拼命弥补,是吧。”
似乎是被说中了,他的神色瞬间有些动摇,但随即就爆发了出来——
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双手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将她推得撞在小路房屋的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抖了抖肩膀没抖掉那双手,开耶不由得内心啧啧称奇。她只是用激将法试了试,没想到居然颇有成效。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大概很自私、很残忍。但是,不这么做的话,她永远没法理解对面这个人。
更加……没法帮他。
就算是同样有心结的猫目石,开耶也没觉得有这么棘手焦虑,毕竟她已经找到了平衡彼此关系的方法,尽管没法彻底解开对方的心结。
可面对眼前这个固执寡言的暴烈男人,开耶却觉得格外束手无策。
哪怕她想理解,他也完全不配合,甚至摆出这种态度,实在让她没脾气。
看到她眼中略有些关切的神色,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松开了钳制她的双手,被遮挡住的那只眼开始发烫,仿佛有火焰在瞳孔中燃烧,几乎烧尽仅存的理智。
「我现在很幸福哦。因为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
「可是……」
「这世上……也有连爱都无法治愈的伤口。」
「只要活着,只要记忆还在,那道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始终都会隐隐作痛。」
当年,她那番略带苍凉的话说完后,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那你就去死好了。」
然后……
然后——
死亡如约而至,降临在了她身上。
他一直在思考,在绝望而又漫长、近乎没有尽头的黑暗中,不停地思考着。
没有记忆,没有罪恶感,那样的死人,是不是就不会再痛了?
像她现在这样,没有记忆,没有罪恶感,像个死人一样活着。
就真的不会痛了吗?不会再感觉到困扰她几十年,从未有一天、从未有片刻缓解的疼痛?
这样活着,难道比那时候——比背负沉重罪恶感、怀抱痛苦记忆,始终被疼痛所困扰,但却还是顽强挣扎着活下去,要来的更幸福?
万物皆有灵。被创造出的言语,具有被称为〖言灵〗的力量。
否则,话语又怎么会抚慰人,又怎么会伤害人?
又怎么会拯救人,又怎么会杀死人?
又怎么会让人相爱,又怎么会让人仇视?
又怎么会使和平缔结,又怎么会使国家毁灭?
身为神明——哪怕是最末微的神明,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可是,错误已经酿成,现如今,已经没有修正的机会和可能。
就像当年,她深信她自己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一样。
死者是不会感到痛的。
只有活着、还记得的人,才会感到疼痛。
伤害他人的人,早晚也会遭到报复。这是惩罚。
他的喉头微微动了几下,发出了近乎呜咽的声音,但却没有形成一个字、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