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及到有些尴尬、下不来台的开耶,阿市迅速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一些日常的话题。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开耶最喜欢谁这样一个话题,阿市还故意加上了限制条件,得是异性才行。
开耶则内心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径直走到阿市面前,半跪在她面前,拉住她的双手坦率直言,“我最喜欢的人,当然是阿市殿。不管是同性也好,异性也好,在所有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喜欢的人始终都是阿市殿。”
「哗——阿市好感度上升。」
阿市有些惊诧,又有些害羞地笑了。
谁料到旁边的长政,却意气消沉地嘟囔,“某还以为开耶会回答,最喜欢某呢……”
开耶故意有些敷衍地回答,“长政大人啊,那就第二喜欢吧。仅次于阿市殿。”
“什么?某竟然才排第二吗!”长政显得更沮丧了,但随后,他又立刻展现出了斗志昂扬的神色,“不过,论喜爱阿市的心情,某绝对不会输给开耶!阿市可是某最最可爱的妻子,全天下最为惹人怜爱的女子!”
看着两人死盯着自己的模样,阿市掩唇笑道,“你们两个人干嘛在这事上较劲。不管你们哪个,我都喜欢啊。”
——这完全就是“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翅膀”一般的惊人发言。
看着三人其乐融融地闲聊,不说自始至终神色平稳的庆松,分别坐在长政、开耶身后的两名近习,神色却都不太对劲。
暂且不论脸已经黑的看不出颜色的大俱利,高虎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心里却挺不是滋味,她最喜欢的竟然是阿市……说起来阿市可是女子,阿市难道问的不该是她喜欢的异性吗?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反正就是很不舒服。
……虽说要是开耶回答异性里最喜欢长政的话,高虎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就是了。估计从今以后,他都没法直视长政那张脸了。
刚好阿市先前叫女房们去拿了甜食,身为小姓的庆松,这时便主动接过运送甜食来的女房们手中的食盘,将给开耶的那一份红豆羊羹,切割成份额大小刚好够一口的模样,随后用竹签挨个扎好,摆在开耶面前的同时,理所当然地拿起一支戳着羊羹小块的竹签,递到了开耶嘴边。
正在和长政、阿市聊天聊的不亦乐乎的开耶,闻到专属于羊羹和红小豆的甜蜜味道,没有多想,就不假思索地张嘴咬住了那块羊羹,含进了口中。
她完全是被最近的高虎那动不动塞团子、塞馒头、塞果饴糖、塞葡萄——总之就是各种塞甜食喂食,给塞成了习惯,以至于闻到甜味就条件反射张嘴,避免被糊一脸的惨状发生。
……之前有一次她作死,拒不张嘴接受喂食,结果高虎也没客气,直接把红豆馒头糊了她一脸。
那满脸红豆馅的悲惨经历,她可不想再经历了。
(比起糊在脸上,还是吃进嘴里比较不浪费。)她就是这样自我安慰着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高虎的投喂。
长政:“…………”
阿市:“…………”
长政和阿市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他俩可是清楚地知道,开耶是不会吃别人喂食的东西的——尤其是自半兵卫喂她吃带刺的鱼之后,就连阿市给她喂东西吃,开耶都是表示拒绝的。
……其实,开耶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只会表示“那是你们喂错了东西”。要是喂她的是她喜欢的甜食,而且是她很熟悉又很有好感的人——比如阿市和长政,恐怕她就不会拒绝了。
率先打破这种尴尬局面的,是爽朗大笑起来的长政,“啊哈哈哈~某真是太没有眼色了,羊羹都端上来了,还硬要拉着开耶说话,害你都顾不上吃东西,只能先回答某的问话。好了好了,先别光顾着聊天了,快点吃东西吧。”
说着,长政开始笨手笨脚地给阿市切羊羹,结果小竹刀却弹飞了好几块羊羹,以至于搞得榻榻米上满地狼藉。
庆松特别自然地顺手又拿过一根戳着小块羊羹的竹签,递到了开耶嘴边。然而,面对这样的美食,开耶却不仅下不去嘴,就连后背都开始冒出冷汗了。
她总觉得,对面坐在长政身后,正眯细双眼,死死盯着她和庆松的高虎,身上好像、不……的的确确,散发出了凌厉冰冷的杀气这种东西。
含笑看了一眼正懊恼地收拾榻榻米上残局的长政,阿市转过头望向庆松观察了好一阵子,才低垂下头,用极轻的声音咕哝,“这个也年龄太小了……但是……”
连忙从庆松手中夺过竹签,开耶像那是一大块肉似的,连咀嚼都忘记了,直接一口吞进喉咙,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自己来,庆松你去歇着吧!”
喂食遭到拒绝的庆松也不强求,甚至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就好像他刚才只是在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一般,反倒仡仡然向长政阿市夫妇行了一礼,就打算返回自己之前坐着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伏身行礼时,怀里一样东西却掉了出来——那是一把怀刀。
眼尖的开耶一眼看到那把刀,不由得开口,“是我之前送你那把短刀啊?看来你有好好带着防身。”
“是。”
看着庆松捡起那把短刀收进怀里,长政却不知为何满脸菜色。
阿市则有些莫名地看着丈夫,不明白他又怎么了。
开耶也察觉到了长政的脸色,不由得问,“长政大人,这把刀莫非对你来说,有特别的含义……?”
长政送给开耶的短刀庖丁藤四郎,那是镰仓时代著名刀工粟田口吉光的名作,而开耶却在今年正月前来小谷城过年时,把这把短刀送给了大谷庆松。
在武家之间,赠送吉光的短刀,可说是最为高级的礼物,开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不觉得长政是会拘泥于名贵与否、这种钱银小事的人。也因此,长政会露出那种表情,大概是因为这把刀,具备什么特殊的含义吧。
开耶居然把他给她的怀刀,当作赠礼送给了庆松,长政在听到开耶亲口承认,看到庆松将短刀收回怀中之后,整个表情都有些欲语还休。
对长政来说,那把短刀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可在长政看来,对开耶来说,那把刀才应该具有特殊的含义。
(那把短刀,的确是镰仓时代有名的锻冶师粟田口吉光,所打造的短刀庖丁藤四郎。但不仅如此,那还是某给你的嫁妆啊……)长政有点纠结。
且不说作为武家阶层来说,藤四郎吉光(即粟田口吉光)所作的短刀是最为高级的礼物,长政送给开耶这把刀,可是有特殊含义的。
几年前在谈过祝言相关的话题之后,他送开耶的东西总共三件,其中就有这把作为贴身怀刀的短刀庖丁藤四郎。而那三样东西在武家阶层,合称“花嫁小物三件组”。
那三样东西,只有在新娘出嫁前,才会由新娘娘家的父亲,或者兄长送给新娘,由新娘带去夫家。
从那之后,“花嫁小物三件组”将会作为娘家父兄的临别赠礼,陪伴新娘度过余生——不论婚姻幸福与否,都将是新娘的精神支柱。而在危险中保护自己之时、自杀以保全尊严之时,出嫁的新娘都会使用那把怀刀。
且看浓姬至今也贴身携带她父亲斋藤道三,在浓姬出嫁前赠送给她的怀刀,就能够明白“花嫁小物三件组”,对于出嫁了的武家女子的重要性。
实际上,阿市怀中也藏有一把怀刀。那是信长临别之前,赠送给阿市的花嫁小物三件组之一。
虽说武家有女儿出嫁之时,会选择的花嫁小物三件组都不太相同,但大多也就是棉帽子或角隐①、怀刀、带缔、带扬、末广扇、抱带、草履、半襟、箱迫等物。一般会从中选择三样,作为花嫁小物三件组,来当做新娘的贴身嫁妆。
她怎么还没出嫁,就把娘家哥哥给她的嫁妆之一送人了啊!!那是要带去夫家、跟着她一辈子的东西啊!
眼前有点朦胧的长政,觉得自己简直快哭了。
(难道是某当时表达的还不够清楚明白吗……)长政有点绝望地想。
考虑到开耶竟然把怀刀送人,还是送给了她的小姓,有这么一个过于惊人的前车之鉴,长政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那时候一起送给你的……扇子和草履……你……没有送人、吧……?”
当年长政除了那把短刀庖丁藤四郎,还送了她两把扇子和两双高跟草履。这便是长政为她将来的祝言、所准备好的花嫁小物三件组。
怀刀一般是是武士家族公主用于防身的短刀,通常会放在配有流苏的袋子里,佩戴在腰带上。但同时,在婚仪上,怀刀也是一种华丽的装饰品,不仅会让婚嫁和服显得更加华丽,也可以起到辟邪的作用。
如果新娘穿着的是白无垢的话,通常会搭配白色的怀刀,而色打掛则通常会搭配金色的怀刀。不过更多的时候,帮忙穿着和服的女房们,会根据腰带或者和服领子的颜色,来选择怀刀的颜色。
原本长政也是想送开耶两把怀刀的,至少做到一把金色的,一把纯白色的。
但当时他手头,只有一把藤四郎吉光打造的庖丁藤四郎,是刀拵上带有金色的短刀,刀拵纯白色的吉光短刀他一把都没有,所以只好暂且先把庖丁藤四郎作为怀刀送给开耶。可藤四郎吉光打造的纯白色刀拵短刀,他自那之后探访了许久,也没找到一把。
因为考虑到不知届时准备祝言时,开耶会穿色打褂还是白无垢,长政才会准备两把扇子和两双草履,并不是想要她出嫁两次的意思。
按照举行祝言时的讲究,新娘出嫁时,手中必须要持有一把扇子,而那把扇子则被称为“末广”。意味着夫妇二人结婚之后,可以天长地久,百年好合。而末广扇在婚礼过程中,并不会被打开,仅仅只是合起来,装饰在新娘胸前,或者被新娘拿在手中。
末广扇根据祝言举行时的穿着不同,制式和颜色上也有所区分。
新娘穿着色打褂的话,则是配一面金色、一面银色的末广扇,并且不管扇面是合着还是打开(婚后也依旧可以使用,但使用时需金面朝外),自始至终要将金色的一面朝外,这样才可以显示出新娘的尊贵。
新娘穿着白无垢的话,则是配两面纯白色的末广扇。
至于草履,脚跟部分越高,就会越给人以华丽的印象。一般穿着色打掛的新娘,会搭配金色的草履,而穿白无垢的新娘,则会搭配纯白色的草履。
顺便一提,阿市离开织田家前往浅井家时,临行前穿的那双纯白色草履,也是毫不顾忌世俗眼光的信长,亲手给她穿上的。
而信长给阿市准备的花嫁小物三件组,则是怀刀、草履、角隐。而长政这边准备的,只有一件东西与信长不同,那就是末广扇。
然而,光从准备的花嫁小物三件组,也能够看出两人的区别、对妹妹的期许究竟在何处。
为了两家同盟能够延续下去,哪怕再怎么期盼妹妹能够获得幸福,信长还是选择了准备角隐,希望阿市嫁给长政之后,不要生出嫉妒之心——哪怕长政另纳侧室,也绝对不能以此为由任性胡闹,导致两家盟约受损或解除,而要为了两家盟约竭力忍耐、自我牺牲。
长政反倒选择了末广扇,那是因为比起政治和利益,他更希望夫家能够善待出嫁过去的开耶,期盼她能够嫁给一位、愿与她携手共度一生的良人,同时希望那个男人不要再另纳侧室,给开耶添堵受气让她伤心。哪怕她与那个男人缔结婚约,于浅井家而言,并没有任何助益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