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去到未来,在连绵不断的时间长河中,不断出现完成永载史册之丰功大业的伟人。
在他们的决断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呢。
除了静默前行的历史,无人得知其真相。
这是关于因为偶然的际遇,而迷失在时间中的人的故事。
同时,也是被命运玩弄之人的故事。
不为人知的历史另一面,面目全非的历史走向,如同庄周梦蝶一般扑朔迷离。
究竟孰真孰假,现实与梦幻的分界线在哪里,只能由自己来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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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已非昔时月?春.色亦别去年春?
时过境迁余几许?唯有孑然我一身。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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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并非甜蜜的美梦。」
在那遥远的记忆之中,在如梦似幻、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的回忆之中,他梦到了自己的过去——
〖大谷吉继,幼名纪之介,其父为大友家家臣大谷盛治,其母为尾张清州人阿东。由于天文弘治年间大友家内乱不断,大谷盛治于此时离开丰后,转投出仕尾张织田家。〗
若说起他的出身,便是如此干巴巴又没有丝毫趣味的简短内容。而他的一生,却可说是波澜万丈到令常人完全不想经历哪怕一次。
他和石田三成——石田佐吉的相识,是彼此都还是十几岁时候的事情。
当时他们二人都是服侍织田家家臣——羽柴秀吉的小姓,是相互争功的关系。
因此起初的时候,纪之介对锋芒毕露、颐气指使,颇有些尖酸刻薄、死板顽固的佐吉没什么好印象。
从少年时代开始,佐吉就有着不原谅他人过错的严重洁癖。另外,对于已经做得很好的一件事,其细枝末节也能臻至完美地步的优秀能力,也对他这个性格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然而,彼时的纪之介对佐吉的看法,也不过是“有相当聪慧机敏的头脑,以及不世出的优秀行政才能,然而却是个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梦想家。”这样中肯而又冷淡的旁观式总结。
不久,随着秀吉和其妻宁宁养在身边的小姓们依次元服,在行政能力方面,有着卓越才能的三成不断建功立业,吉继也在备前播磨的远征,贱岳之战中立下战功,两人在功勋争夺上几乎可说互不相让。
随后,吉继很快就升到了支撑着丰臣政权的奉行的官位上。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未来将有个华丽的结局。
可是,那场疾病却改变了一切。
麻风病。
投向他的赞许目光,瞬间都变成了厌恶和恐惧。
当时的人们认为,如此可怕的业病是他犯下的罪行所带来的报应。同时,患上麻风病的人,被认为是不洁肮脏的,并遭到厌恶嫌弃和歧视疏远。
人们开始躲着用白头巾挡住疾病在身体、面容上留下痕迹的他,甚至还有着莫名其妙的流言,说他为了治病,要收集活人的鲜血,已经杀了上千人。
慢慢垮下去的身体,和对死亡的恐惧,以及人们轻蔑的态度,让他忍不住开始憎恨这个无情的世界,憎恨给予他残酷试炼的神佛。
……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疏远避开他,只不过让吉继感到吃惊困惑的是,待他一如既往的那极少数人当中,竟然包括那个似乎看谁都不顺眼——好像也看他不怎么顺眼的三成。
在越传越过分的流言甚嚣尘上,疯狂蔓延到大坂城的所有角落,以至于他连家门都无法迈出一步之时,那样的某一天,三成突然来到吉继的家,用一如既往的认真表情,这样对他说道——
“刑部②,区区疾病是无法掩盖你的才能的。对那些连这都不明白的白痴们,就让他们随便说去吧。”
听了三成的这番话,吉继这才明白,原来他一直都误会了三成。
三成的死心眼,是他对自己严格要求的表现,同时也因为他本人就是个笨拙的人,根本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心意。
从那天开始,吉继和三成的交流日渐加深,大约也是因为有了友人的支持,鼓起勇气面对他人嫌恶眼光的吉继,又再次回到了奉行的职位上。
不久,因为疾病而导致双目失明,四肢失去知觉且变得僵硬,别说骑马,就连路都没法走的他,从奉行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回到了领国越前敦贺城。
他本想就此隐居,平淡的度过余生。但是,平淡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
两年后,太阁丰臣秀吉去世了。
太阁秀吉的死,宣告了太平盛世的结束。同时也令他迎来了逐渐迫近的、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局面。
身为整个日本天下人的秀吉死后,拥有实力的德川家康,公然表现出了想要篡夺天下的动向,并和想要阻止他的大名们,展开了权利斗争。
两者间斗争的情势不断高涨,因病离开政治中枢的吉继,在这种硝烟弥漫的紧张局面下,也不得不作出决断。
德川,还是反德川,他究竟应该投靠哪方的阵营呢。
其实,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丰臣世袭的家臣之间有着派系斗争,再加上太阁的遗孤秀赖年纪尚轻。因此,时势对于家康十分有利。
(太阁殿下虽有恩于我,可我已无能为力。)
做出这种判断并不费力,他只需要狠下心来告诉自己,对于这种现状他也无可奈何,便能轻松地顺势投向德川。
大谷吉继,向来是一个有着清醒头脑和超常理智的冷静男人,他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同时也能清楚地认知到当前情势。
否则,在疾病缠身、病情加重的那段时期,恐怕他早已经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精神崩溃了。
(天下已经在家康手中了。)吉继是如此判断的。
因此他没有犹豫太久,便接受了家康的邀请,决定随军讨伐举兵反德川的上杉景胜,这也是因为看透了局势——看透了历史的走向。
所以,他决定要顺从时流。
在行军途中,他拜访了旧友三成的居城佐和山城。
当时,他本想说服隐居的三成,让三成也答应家康的邀请。
其实这次远征,对家康来说,是探明不服从自己的人的一个机会。如果三成不表现出归顺意图的话,将来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出于对此严重后果的担忧,吉继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三成,实在不行用上坑蒙拐骗,忽悠诓骗的三成答应也没什么可丢脸的,只要能保住三成一命就行。
想要劝说三成加入,首先需要得到前去讨伐上杉家的家康的允许。于是,吉继派出了使者,不久就收到了同意的回信。
但是,信中的有些语句却让他很是在意。
信上说:『治部少③不过是想要利用刑部你。治部少会赞赏刑部的才能,也是为了将刑部作为退路之一,不要上了他花言巧语的当。』
——这就是家康来信上针对三成的那些语句。
在吉继看来,这只是拙劣的挑拨离间。但是信中的内容,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心里。
然后,来到佐和山城之后,三成向他透露了一个秘密。
“我打算打倒家康。”
三成静静地如此宣告。
“你没有胜机。”吉继迅速而又冷静地做出回应。
三成是赢不过家康的,看透当下形势的吉继很清楚。
“大义站在我这边,我会赢,也必须要赢。权中纳言④和直江山城守⑤也会在会津支援我。”
尽管吉继很想阻止三成,可三成却热心地反过来劝说吉继加入打倒家康的计划中。
他说,这次上杉家的行动,主要是为了由东西两方夹击家康将之消灭,而由他和上杉家的笔头家老直江山城守兼续一起组织策划的。
“你为什么非要去送死。你应该是最明白不过的了,这场战争你根本不可能赢。人心不在你这里。”
面对他的质问,三成回答道,“家康违背了太阁殿下的遗训,妄想夺取属于丰臣的天下,这种人是没有义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义,为了天下。”
三成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紧绷刻板,这是他的坏毛病,重视一件事时就会不顾及其他,也看不到其他。
“我想要相信,如果万民为了一个人,一个人为了万民,彼此都能够倾其所有的话,太平盛世就将会到来。”
〖大一大万大吉。〗
那是三成的信仰,也是他的旗印,同时,更是他的志向。
早已双目失明的吉继,眼中已经失去了色彩与光芒,也因此,无法从三成的表情中窥探出什么。可是,三成的这些话语,毫无疑问充满了悲壮的觉悟和强烈的决心。
但就算如此,这个选择也太过于无谋了。
“太愚蠢了,你所说的我都明白。可即使如此,光凭信念和志向是打不赢战争的。”吉继僵硬地摇了摇头——就连摇头这个动作,他做起来现在都已经相当吃力。
他清楚地知道,病情愈发严重的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你一直都看的很透彻,在你眼中看来,为了坚守信念而去打一场没有胜机的仗,这确实是愚蠢的行为。不过,刑部……有些事,哪怕不可为也偏要为之,唯有秉持着信念,人才不会走偏、走错路。若是失去信念,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信念和志向,现在是说这些空话的时候吗?清醒点,看看现实。”
遭到吉继如此冷漠的泼冷水,三成脸上浮现出了自嘲的笑容,然后继续沉静地说道。
“如果没有信念,又是什么支持你走到今天,依旧没有屈服于逐渐加重的病魔和来自他人的恶意。刑部,告诉我,你凭借什么信念活着?”
“…………”吉继无法回答,只能哑口无言地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