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稻叶山城见过龙兴之后,开耶几乎没费多大劲就劝服了他,让他相信她只是来保护他的——之所以没有立刻转达长政的话,也是因为想要看清楚这人究竟是否如世人所传言的“扶不起来”,毕竟他好歹是那个“今孔明”侍奉的主君。
没想到斋藤龙兴居然会这么容易就被搞定,开耶庆幸之余还有点郁闷。竹中半兵卫就是为这么个主君效力,使出浑身解数在浅井与织田的攻势下,守护这块美浓之地吗?
虽然斋藤的家臣们对龙兴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忍感到极其困惑不解,但龙兴向来是胡闹惯了的,家臣们也唯有感叹着烂泥扶不上墙,对此事不再过问。
何况龙兴对外给出的解释是,她是他专门雇用来保护自己的忍者。
而竹中半兵卫……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双剔透灵犀的琥珀色双眸,似乎早已经看穿、掌握了一切。
面对信长的怒火都毫无畏惧的开耶,第一次在面对一个战斗能力不如自己、甚至远远弱于自己的人时,有种被看透内心的一切伪装的不知所措感。
因为武艺再怎么强大,伪装的再怎么细致,在那个有着少年面容的男人面前,根本行不通。
说起来,在斋藤家第一次见到半兵卫时,她是从背后被他突然搭话的。
那时的天空明明有着晴朗的阳光,却飘落着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雪花。
“你好~我是竹中半兵卫,是个军师哦~我的神算加上你的武艺,想必胜利必在我方啦!”
「触发事件〖宿命的相遇〗。可攻略人物出现,当前好感度★★☆☆☆。若满足攻略条件,将随时开启恋爱路线及恋爱模式。」
悚然而惊的开耶一回头,抬眼却看到一个阳光少年,他歪戴着一顶可爱的帽子,脖颈上挂着一圈红色勾玉组成的挂饰,脚踩一双鞋跟高得离谱的木屐,正悠然惬意地笑吟吟凝视自己。
那张清俊秀逸的脸庞上,一双琥珀色的杏眼熠熠生辉,淡粉色的唇饱满圆润,唇角噙着一抹轻快灿烂的浅笑,看上去无时无刻都是一副极其快活的样子。
可是,满心惊愕的开耶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关注多年的“天才军师”,竟然会漂亮的好像个和她同龄的少女一般。
……因为,自称“竹中半兵卫”的男子怎么看,都与他已逾二十的年岁不符合,而是一副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五、六的稚嫩青涩模样。尽管他表现的很精神、很有活力,非常朝气蓬勃,却不知为何眉眼间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病态美。
简而言之,就是他有着一副极具欺骗性的长相,和他深不可测的智谋诡计根本搭不上边。
而且,他说的那番话,简直就好像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似的。
就算女忍者的确具有一定的武力,可半兵卫竟然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忍者说,她的武艺和被评价为“日本第一”的他的智谋能够相提并论,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他在暗示的内容,毫无疑问是“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啦”。
然而,半兵卫说完这句话,竟然乐呵呵地转身就走,一点儿没给开耶留下反问回去的时间跟机会。
就在当天晚上,开耶正靠着廊柱,思索白天与半兵卫的初次见面、究竟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把轻快的声音。
“你随身带着笛子,应该会吹笛子吧。那就吹一曲来听听如何。”
突然做出这样无理要求的人——正是白天才第一次见面的竹中半兵卫,他一点不觉得这是个失礼的要求,反而理所当然地指了指房顶,“上面空气很好视野又辽阔,不如我们上去聊?”
……简而言之,就是他在邀请开耶一起爬房顶。
在浅井家只给深居简出的罗刹丸吹过笛子听的开耶,突然一阵头皮发麻——她大概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分辨出自己的了。
如果他也和她一样,用了忍者来暗中观察对方的话,那么很有可能那名忍者,就向他传达了自己擅吹笛的事。浅井家虽说只有罗刹丸知道她会吹笛子,连长政都不知道,半兵卫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方法得知这一点。
何况她的笛子样式颜色极其特别,只看一眼就绝不会忘记,“潮风”两个小字镌刻的尽管纤小却清晰。她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次换装扮的时候,把潮风随手配在了腰侧——结果被半兵卫一眼识破。
纯粹是她自己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实在懒得和半兵卫计较,开耶一个纵跃跳上了房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需要我搭手吗?”
面对她的挑衅,半兵卫一点儿也不恼,哒哒哒地跑到一边去,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梯子,抱着它又跑回来,嘿咻嘿咻地爬了上来。
看着半兵卫灵巧敏捷的动作,开耶总觉得他好像一只猫似的。
接下来,半兵卫竟然慵懒地直接躺倒在房顶上,双手往脑袋后面一枕,圆溜溜的眼满含笑意,“用你一曲换我的缄默,你看好不好?”
一首笛曲又能证明什么,又算什么交换条件。半兵卫如此玩心大起,不过是给她一个待在稻叶山城的机会而已。尽管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却没打算将之公诸于众,而是另有所图。
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开耶没办法,就吹给了他听。
「触发事件〖月下笛声〗。可攻略人物已满足一个条件,离开启恋爱路线及恋爱模式还差六个条件。」
“……你也很寂寞吗?”
仰望着夜空中皎洁的下弦月,静静地听完之后,他只这样问了她一句话。
看着那明明应该是清澈透明的琥珀色眼眸,但一眼却望不到底的深沉探究,似乎心中隐藏的一切,都被他一点点剖开细看一般,开耶内心一颤,连忙移开视线。
半兵卫低声轻笑,那笑声在沉静的夜晚却一点不显突兀,“不必害怕,历战之勇者。早在近江之鹰翱翔之前,我就已经听闻过木花开耶姬的传言,我可是对你相当感兴趣呢。”
开耶立刻用冷静锐利的视线看向他,“早在今楠木、今孔明扬名之前,我也对竹中家的青瓢大白痴相当在意。”
「哗——竹中半兵卫好感度上升。」
虽然她回敬了半兵卫这样一句,但却也等同于间接承认了自己正是伊吹开耶。
我早就知道你喜欢装模作样扮猪吃虎了,所以别再装了。她的话语就是这样一个意思。
半兵卫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乐的前仰后合,眼角都渗出了眼泪,让开耶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从房顶上栽下去。
“哦?你很在意我?在意到不忍心把浅井长政送来给我吃?”突然收了大笑,半兵卫笑嘻嘻地将他清丽的脸庞凑了过来,像是为了要看清她的眼中隐藏着什么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的眼。
明知道是她阻止了自己的计谋,接下来还会图谋斋藤家的美浓之地,他却生不出丝毫气愤恼怒之心。
若是没能力守住斋藤家,那是他的错,可要是他再也不想守的话,那就是令他彻底失望的龙兴的错。身在战国乱世,算计与利用早就已经再常见不过,又有什么必要为此感到愤愤不平?
(真是不可思议的公主啊……)他眼中的她,那双眼眸深处隐藏的坚强与灵犀,简直强烈到像是要深深烙印在他心中一样,让他宁静如止水的心,也止不住漾起微微的波澜。
尽管明知这不是她真正的相貌,但却从不向汇报的忍者询问她的长相的半兵卫,此时此刻,却生出了迫切想要看看她真正容貌的渴求。
而且,即使被他揭露身份,也毫不畏惧,反倒不卑不亢地回敬他的她,如此从容镇静的反应,也令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开耶看着他凑近的脸,毫不避讳地微微蹙眉道,“……太近了。就算不离我这么近,我也能听到。”
本以为她会像一般女子那样,面对男子的靠近和凝视,害羞地垂下头去红了脸,没想到她竟然眼神清澈地直视自己,坦坦荡荡地嫌弃他离她太近了。
「哗——竹中半兵卫好感度上升。」
半兵卫突然觉得有些开心,她和一般的女子不同。
虽然他从来看人没走过眼,但毕竟她是自己默默关注了好几年的人。
她虽然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智略,但毕竟依旧是个女子,可这样一番试探下来,她竟然丝毫没有小女儿的惺惺作态和娇柔嗔痴,更没有惊慌失措、自乱阵脚,反而显得落落大方、应对巧妙,倒更让他尊敬了她几分。
“嗯,的确没错。但让有心人听到就不好了,不是吗?”他意味深长地说。
开耶浑身一凛,“你是说,斋藤家有人在随时监视龙兴殿?”
半兵卫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肯定的嘛。总不可能是龙兴大人在监视我们啊~他才没那个脑子呢。何况你出现的这么突兀,就算理由再充足,但考虑到龙兴大人那不靠谱的程度,是个人都会怀疑啦~”
“但不可能会怀疑到浅井的伊吹开耶身上。”就算半兵卫能这么快又这么准地猜到她身上,而且一口咬定是她,其他人却完全不可能猜得到。
“嗯,肯定的。因为相貌也好,打扮也好,惯用武器都不同嘛。”半兵卫浅浅一笑,上下打量她,“我不会问你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倒是对你的本来面目很感兴趣。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脸呢?浅井家有名的木花开耶姬~”
开耶脸黑了。他一再强调她这个称号,摆明了就是讨人嫌。她本来就很不喜欢这个称号,总觉得不是什么美名,而是恶名。
看着她的黑脸,半兵卫扑哧一笑,双眼在月色之下闪闪发光,透着一丝狡黠与兴味,“别生气嘛。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木花开耶姬’和‘青瓢大白痴’这两个称号,实在是太般配了~”
不搭理半兵卫的调笑,低头面无表情地仔细收好潮风,将它收回道具栏,开耶躺倒在房顶,与半兵卫一同仰望着夜空——或者该说现在她在看月亮,而半兵卫却在看她。
除了浅浅的呼吸声之外,只有一股静寂流淌在两人周身。
意外的,她却一点不觉得这种沉默很尴尬,不如说,反而比刚才他在那喋喋不休要轻松舒适多了。
不是讨厌他,也不是讨厌他说话的声音,但和这样的人相处,她总是会心中悸动不已,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受。不过,她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的探究视线,因为她莫名生出了一股抗争心,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他小瞧。
想了想刚才半兵卫的话,但开耶不觉得半兵卫这是在说他和自己般配,恐怕半兵卫是在说这两个称号都名不符其实吧。
木花开耶姬有着“短命”之意,而青瓢大白痴则有着“愚蠢”之意,但实际上,他们两个都完全和称号截然不同。
说起来,半兵卫为什么会知道她现在的相貌、打扮和惯用武器,都和原本的伊吹开耶完全不同?
就算对她感兴趣,也不至于会调查到连她的笛子什么样都那么清楚的地步,却不知道她的长相才对。如果忍者摸清了伊吹开耶的那些特征,总不会完全不对他形容她的相貌吧?
而且,她对他那句“……你也很寂寞吗?”有些在意。
(也……是说他也很寂寞吗?)开耶随即失笑,(年少成名,聪慧机智的他,也会寂寞吗?怎么可能。)
不知不觉地,困意一阵阵袭来,在夜风吹拂下,她竟然慢慢进入了梦乡。
早早听闻了对方的糟糕传言,他们竟然都对彼此产生了意外的兴趣,不由得在意起来,并时时关注——也不知道这冥冥之中建立起来的莫名联系,究竟是福是祸。
*
宿命始流转,爱恨一时临。
何以长相恋,何以催情殇。
*
人会因为什么才彼此真心相待?又会因为什么才彼此真心爱慕?
那宿命的相遇,也许从他们互相在意着彼此的传闻,默默关注对方的各种行动,探究隐藏在那些行动之后的内心时,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