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去,阿市的料理手艺有了长足的进步,至少她现在已经能分得清各种调味料,并且慢慢开始适应了用菜刀去切菜——尽管切出来的菜多是奇形怪状,不仅有粗糙的大块,还有粉末状的碎渣。
开耶却安慰阿市说,经常练习的话慢慢就能做到得心应手,阿市也听从了她的话,安下心来耐心进行练习。
这一天,开耶教阿市做的料理,是一道配以时令蔬菜的炸肉丸。
开耶一边指导阿市切菜,一边细细讲解,“等一会儿先将鹿肉捣碎成泥,与切碎的葱、胡萝卜、蘑菇等菜混合在一起,加上调味的酒和味噌等调味料,搅拌均匀为肉馅,再将山芋捣碎成泥,用山芋泥将鹿肉馅包裹起来,丢进油锅里炸一下。”
日本战国时代的肉食一般是鸡、鸭、鹌鹑、鹤,鹿、猪、兔等,还有鱼类。对于农民而言,食用农耕用的牛马被视为禁忌,但毁坏田地的野鹿和野猪,却是可以捕杀来食用的。
“炸……?”停了手里颤巍巍的菜刀,阿市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地反问。
“嗯,目前日本的料理做法只有烧(烤)煮蒸三种。用锅来炒、炸菜和肉、鱼类食材,是中国——明国的做法。”
阿市明亮的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开耶,“连明的料理也会做,开耶你真厉害啊……”
开耶摇头,“不是我厉害。是教我做料理的人厉害。”
阿市感叹,“诶~那人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吧。”
嘴角抽了抽,开耶才吞吞吐吐地回答,“呃……他是男的。而且可能还是个武将。”
没发现开耶的形容有些含糊不清,惊讶的阿市差点把手里的菜刀丢下案板,“咦!?男、男的!?武家的男人也会下厨房吗?”
虽说这个时代一般的料理人多数都是男性,但武家的男子却是决不会下厨房的,因为厨房是料理人和女性的天下。武家的男子都将下厨视作极其丢脸,有失身份的事。
干笑一声,开耶干巴巴地解释,“他大概是特例吧……你看,比如说像信长大人那种不太在乎礼仪规矩的人……”
想象了一下信长下厨的样子,阿市扑哧笑道,“兄长大人虽然做事与常人不同,有些奇特怪异,却从未下过厨房啊。不过,不太在乎世俗眼光的奇人吗~真有点想见见呢。开耶,真亏的你能学会这种奇奇怪怪的料理,果然开耶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呢。”
开耶不由得有点尴尬,别过头,她含糊不清地说,“不……我其实很不擅长做料理。”
阿市一噘嘴,却一点没有气恼的样子,反倒像是在笑嘻嘻地撒娇,“真是的~你又谦虚了。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既能上战场又能下厨房,而且待人接物都这么温柔谦和……真羡慕长政大人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我也想要开耶这样的妹妹呢。”
说起来,开耶一直都叫她为“阿市殿”,而不是“嫂嫂”,这让阿市感到很挫败,总觉得也许是自己实在太没有长嫂的样子。这点上,一直被开耶称为“长政大人”而不是“兄长”的长政,也表示和阿市站在同一战线。
听着阿市满含憧憬的夸奖,开耶脸色开始变得更差,都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她根本就没有阿市说的那么好,不如说根本就完全相反。
长相平凡,性格差劲,上了战场就像恶鬼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因为嫌麻烦完全没有动力下厨房为他人做料理。待人接物就更别提了,要不是受了长政的影响,她近几年已经收敛了很多,不然恐怕会把人际关系弄得一团糟。
——她原本,恐怕是个相当笨拙、又很不讨人喜欢,还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在听到别人说自己“自作多情”时,才总是会感到刺心的痛。
额头上浮现出几滴冷汗,开耶小声解释,“不是谦虚,我感觉光是学会怎么正确地握菜刀,就被那人骂了有几千次吧……”
无法置信的阿市瞠目结舌,“几、几千次……”
开耶点头,“嗯,所以让我这种料理笨蛋学会做料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挺有毅力的不是吗?阿市殿已经相当有天赋了。”
这么看来,能让锲而不舍地教她做料理、那么有毅力的人,变得超级暴躁满口“你这笨蛋”,她也算是相当有才能的……笨蛋了?
不过托那个不知名小鬼的福,她现在可是完全不觉得被叫做笨蛋有什么不好,甚至不如说已经觉得“笨蛋”其实是称赞夸奖了。
「哗——阿市好感度上升。」
眼眸略微闪了闪,阿市忽而柔柔地笑了,放下菜刀握住了开耶的手,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的眼,“不要这样贬低自己,我知道自己没有料理上的天赋,但是开耶已经很努力在教我了,我今后也会更加努力,所以不用顾及我的心情而这样说自己哦?在我心目中,开耶永远是最优秀最可爱的女孩子,相信我的眼光,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会遇到疼惜你的良人。”
开耶一怔,明白阿市误会了,赶忙解释,“不是的,阿市殿,我真的——”
“好啦~我知道了,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努力,不止为长政大人做出美味的料理,也要努力做出开耶能轻松入口的鱼料理。好!就以此为目标加油~”
「触发阿市友情.事件〖为你而做的手料理〗。」
轻松地说着,阿市又埋头认真地开始对付案板上的菜。
开耶怔了怔,发自内心地笑了。
肯为像她这样的人,去做费时又费事还需要剃刺的鱼料理,阿市果然是个温柔而又贴心,极其招人怜爱的女子。
但是,她的心意如此可贵,开耶决定接受她的好意。
◇
在阿市嫁来浅井家之后,长政和信长经常会通信。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意外的合拍。有的时候,长政甚至会在收到信长的回信之后,就兴冲冲地跑来厨房,找阿市分享自己的喜悦。
“阿市!你的兄长大人——呃、现在也是某的兄长了啊……哈哈哈,某真是的,竟然忘了这一点。”一边有些腼腆地笑着,长政一边凑到小心翼翼为鲑鱼剃刺的阿市身边。
“对了,阿市,兄长他真的很厉害!能有他那般想法之人,当前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人来!某一定会与他携手,助他实现统一天下的大业!”
等到长政离开之后,开耶才若有所思地说,“长政大人真的很仰慕敬重信长大人呢……”虽说她始终觉得,比起逗比的信长,还是宽厚的长政更值得敬重。
阿市甜蜜地一笑,“嗯,这样我也可以安心了。兄长大人和我的夫君关系良好,我也会觉得非常幸福。”
睫毛忽闪忽闪,阿市柔声道,“我有很多珍惜的人,想要他们也能够像我现在一样幸福。兄长大人……嫂嫂,还有长政大人。开耶,你也是,我也希望给予我勇气和信心的你能够获得幸福。”
开耶柔和了表情,“谢谢。阿市殿有此心意,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哗——阿市好感度上升。」
“真的?太好了!对了对了,今晚我会做鲑鱼烧给你吃哦?”阿市自满地指着已经剔掉刺的鲑鱼,额头上因为进行了长时间的剔刺工作,渗出了微微的汗珠。
开耶连忙拿出怀里的手帕给她擦汗,“嗯,那我就期待着阿市殿的手料理了。”
「哗——阿市好感度上升。」
“呵呵~这样的幸福,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笑颜如花的阿市满足地叹了口气。
拍了拍阿市的肩膀,开耶坚决地说,“一定会的。我正是为此而存在,一定会守护阿市殿的幸福。”
「哗——阿市好感度上升。」
阿市嫣然一笑,认真地说,“嗯,那就拜托你了。我也会努力守护你的幸福哦?”
“呵呵……好,那么就请你更幸福一些吧。”能够看着他们获得幸福,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幸福了。
将去掉刺的鲑鱼切成两片,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放下菜刀的阿市苦笑,“我以前真是傻啊。不管是以什么形式,祝言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是否能够得到幸福,却是取决于夫妻双方是否愿意共同努力,构建这样一份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幸福。所以……重要的其实不是祝言本身,而是祝言以后所要面临的一切。”
说着说着,阿市话锋一转,说到了开耶身上,“所以开耶,以后不管你嫁给了什么样的人,他在外面即使声名狼藉,哪怕是个看上去很吓人的人,或者是让你憎恶的人,都一定要在婚后好好和他过日子,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努力了解、试着接受对方,说不定会发现对方是个很优秀又深情、很疼爱自己的人呢。”
“好。”毕竟是阿市的嘱咐,开耶答应的很干脆。反正如果对方是个人渣的话,她会迅速和那种人和离的。
然而,很多年后,开耶不得不感慨,阿市根本是个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神奇乌鸦嘴。因为一切都被她说中了。
◇
在结成婚姻同盟之后,织田和浅井的当主关系良好,阿市和开耶感情也不错,甚至两家还时有信使及送礼的使节来往,两家的关系可说是越来越好了。
(可是……)开耶心中还是觉得不安。
而这份不安,随着阿市的怀孕,以及织田、浅井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感情越来越深厚,反而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因为朝仓义景和织田信长之间的冲突,已经逐渐变得越来越明显,长政为此叹息发愁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
但是,当下也没有为织田和朝仓进行调停的时间,因为得知开耶和直经的策略之后,原本打算出兵进行美浓攻略的长政,竟然放弃了美浓攻略,转而决定先进行近江的统一。
也因此,夺取东近江的两郡,并消灭六角家,就成为了当前的课题。
由于阿市已经怀孕近六个月,尽管长政不愿这时离开她,却也只能咬牙将她留在小谷城。
“祝长政大人武运亨通,家中诸事请不必担心。”
“有劳你了,阿市。”
“是。”
与阿市道别后,利用六角家的内乱,浅井家由长政领兵,直经作为军事策略中枢,以开耶等将为前锋,顺利地夜袭、压制了东近江好几座城池。
六角家在人心惶惶之下,加上对“近江之鹰”和“历战之勇者”威名的恐惧,甚至还有守城的将领抛下一城的人,带着家眷逃离的贪生怕死之徒出现。
很快的,在阿市怀孕八个月将近之时,浅井的势力范围除江北三郡外,因为开耶的活跃而增添了东近江的犬上郡和爱知郡,浅井家顺利夺取了东近江,将六角家的势力赶向了近江的最南面一隅。
作为主帅的长政高兴得不得了,在今滨城进行修整时一直跟开耶说,如果阿市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子,那么就一定要叫万福丸,如果是女孩子,则叫做福姬。
因为他希望这个来的如此及时的孩子,能够在未来幸福快乐、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
虽说开耶觉得,如果是女孩子的话,长政使用自己姐姐浅井福(京极玛利亚)的名字给女儿命名,恐怕只会让久政受到刺激——因此阿市最好生下来的孩子能是个男孩。
回到小谷城之后,就陆续出现了许多投奔浅井的人,而那些人基本都是刚归入浅井家的两郡中的下级武士或土豪。
因为采取了直经“尽快给开耶大人安排一个不怕苦累、头脑优异的人做军师”的意见,长政在犬上郡藤堂村的土豪·藤堂源助虎高带着一家前来投奔浅井家,并听说藤堂家长子颇有智谋后,长政就把虎高安排给开耶做了家臣,虎高的长子——刚元服的庄兵卫高则,则成为了开耶的近习(侍卫)。
同时,由于犬上郡和爱知郡被攻下的战功,开耶于永禄七年(1564)雪花微飘的季节,被封了今滨城城主,由小谷城转调至今滨城。
“封伊吹开耶为今滨城城主,望今后能致力于治理城邦,安抚百姓。”
“是!”
今滨城于南北朝时期由京极道誉筑成,因其交通要冲的位置而盛极一时,并且位于近江的琵琶湖边,有着秀丽怡人的风景。同时今滨城也能够守卫小谷城,并与佐和山城遥相呼应,长政也说有她在小谷城前方守卫,浅井家才能够安心。
“——她正是浅井之盾、亦是浅井之剑。”长政如此向家臣们解释。
因为早就了解长政的决心,所以开耶很坦然地接受了长政的派封。毕竟她也占据了笔头家老的位置一段时间,该是时候还给海北纲亲了。
长政因为担心开耶刚接手会处理不过来,所以又派了两个温和稳重的老臣去协助开耶管理今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