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永禄3年(1560年),日本战国时期。
各地的诸大名皆在为领土之争发动战乱之时,却有一名少女从关东的北条家领地,骑着自己及其扎眼的爱马松风,悠悠然向着西方一路前行。
说她是浪人,她又没有浪人的落魄颓唐。
说她是巫女,她却又不做劝进募捐的工作。
说她是间谍,可她又没有侍奉任何一个大名家,更不泄露任何曾到访过的大名家的情报。
说她是忍者……谁见过这么招摇过市、坦然行走在大路上的女忍?
今川家以西的大名家对这名少女并不熟悉,然而她的名号却早已传遍关东的长尾、武田和北条三家,连东北的伊达家都有所耳闻。
长尾家刚到而立之年的好战当主长尾景虎(后来的上杉谦信)与其姐绫御前(后来的仙桃院),将她称为“摩利支天再世”。
武田家总是笑呵呵、看上去好像特别好相处的当主武田信玄,称她为“漂浮不定的浮云”。
只有总是叼着烟管、好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颓废大叔一般的北条家前当主北条氏康,却满不在乎地叫她“小丫头”。至于现当主北条氏政,则亲切地称呼她为“小妹”。
这么看来,明显她与关系更好的北条家是同一战线。
然而,既不是浪人也不是巫女,更加不是间谍或女忍,作为佣兵活动于关东八州的少女,名叫伊吹开耶。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更加不知自己的出身年龄。有的只是一身惊人的武艺和雄辩却不尖锐的谈吐。
她周游各国的目的只有一个——寻人。
可她在关东徘徊了这么久,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要找什么人,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姓甚名谁,更不知道对方的样貌性别,身处何处。
只有最后把她从北条家“撵”出来的北条前当主——北条氏康隐隐根据她的模糊形容推测出,她要找的是一个乱世之中的英雄。恐怕还是个年少成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大名家当主。
氏康自忖不是英雄,自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更加不是英雄,于是很爽快地决定不耽误人家小丫头寻人,就大手一挥,把才在北条家打工了一年都不到的开耶给“撵”出去了。
——虽然开耶临行前,北条氏康似乎很不情愿地允诺,要是她实在找不到那个人,回北条家来也没问题,北条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闲人。
……尽管开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闲人。
在北条家她可是兢兢业业地在做“佣兵”这份很吃香、很赚钱的职业,一点儿都不敢玩忽职守。
反倒成天不是抽烟睡觉,就是跑去垂钓打瞌睡的北条老爹,在她看来才是真真正正的闲人一枚。不过人家已经隐居,把当主之位传给长男氏政了,所以做个好吃懒做的闲人那是名正言顺。
但如此好意,她自然满心感激地接受了。毕竟不是哪个大名家都像北条家这个大家庭一样,给她一种温馨的感觉。如果真的找不到……停留在此也不错。
虽然成天被北条现当主氏政他们哥儿几个逮住,不是切磋就是逗着玩,实在让她不堪其扰。
毕竟氏康有八子七女,其中最小的儿子三郎今年六岁,看着兄长们没事干就找她“玩”,于是也有样学样地没事干就赖着她玩。而氏康那没出嫁的几个女儿,也模仿着兄弟们,有事没事就找她玩。
每天简直就像赶场子一样的日子,再温馨佛祖也受不了啊。北条家不论男女,都热情得好像一把火,偏偏又都没有恶意,开耶有时候真心觉得压力太大。
(也许氏康老爹其实是看我实在是太辛苦,才把我给“撵”出来的。)开耶乐观地想。
要知道自从氏康默许氏政、氏照他们叫她“小妹”,就连偶尔会回来探亲的长女早河姬(早川殿)都开始这么叫了。
更别提年龄还小的相模她们……成天缠着她,一口一个“阿姐”亲热地叫着,拉她放风筝抛鞠球捉迷藏。
搞得开耶哭笑不得地觉得,自己这个佣兵的确是做的越来越不合格了,怪不得氏康要嫌弃她是“闲人”,都是北条家的这些兄弟姊妹们闹出来的事。
就算开耶因为氏政他们对自己的称呼,跑去跟氏康抗/议这不合规矩也没用,因为氏康他老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边叼着烟管钓鱼,一边懒洋洋地回答说“你又不是北条家的家臣,更不是哪个家臣的女儿,守什么狗屁规矩。”
言下之意——想让他们兄弟姊妹都守规矩,你做了北条家的家臣不就行了。
这的确是最简单的一个解决办法。可开耶还惦记着要找自己一直牵挂的人,根本不打算如了氏康的意,把自己束缚在北条家。
找到那个人——这是失去了过去记忆的她唯一的执念,唯一的牵挂,唯一的目标。她绝对不会放弃。
结果氏康悠悠然抽了口烟,幸灾乐祸地表示,他不介意自己八子七女变成八子八女,刚好凑足十六个就圆满了。还一本正经地让她叫声“老爹”来听听。
当时开耶的表情就是这样——O__O\\\"…
有了氏康的鼓励,氏政他们就开始更夸张地开始了“八子八女行动计划”,结果搞得好像她真的成了氏康的女儿似的,连北条家臣们的态度都开始暧昧不明。
幸亏开耶觉得自己还算有自知之明,因此一直保持着冷静自持的态度,老老实实严守着尊卑规矩。
没错,这些她都忍了。
……但整个小田原城都开始传言说她是氏康的私生女这点,她真的没法忍好吗!!
北条家臣和氏康的正室、侧室们,包括氏政、氏照还有相模、三郎他们兄弟姊妹都信了这个传言,这点更没法忍好吗!!!
结果送别什么都不拿、更加什么都不收的她时,年龄最小的三郎抱着她的腿放声大哭,相模姊妹几个拉着她的手小声垂泪,就连氏政他们几个都红着眼圈围在她旁边。
“小妹,要是有人欺负你,立刻给氏政兄来信,氏政兄立马去帮你收拾他!千万别委屈自己知道吗?”←这是马上要哭出来的北条现当主长男氏政。
“不对吧氏政兄,来信根本来不及,就应该让我派几个身手不错的家臣跟小妹一起去!立刻就能打得那群欺负咱们小妹的混蛋满地找牙!”←这是情绪激动的北条家次男氏照。
“氏照兄你在开玩笑吗!几个家臣怎么够!而且家臣也有看顾不周的时候,干脆叫风魔里出动忍者——”←这是火上浇油的北条家三男氏邦。
“氏邦兄……小妹只是去寻人,又不是去寻仇,你让风魔那群疯——咳咳、人也跟着去,这不是添乱吗……”←这是无语凝噎的北条家四男氏规。
“阿姐……呜呜……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们北条兄弟姊妹是最团结不过的,三郎……一定帮你打他!”←这是稚气未脱还在抹泪的北条家八男三郎。
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开耶脸色泛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氏康撇撇嘴,磕了磕烟管里的烟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以她的武艺,谁能欺负得了她啊?就连长尾家那个嗜战成痴的武疯子景虎都从她手里讨不到好,敢欺负她?嫌自己命太长不成?活腻歪了?)
其他几个兄弟还没来得及插上嘴,早河姬跟相模她们姊妹几个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叮嘱起来。
“小妹,若是有什么事来不及回到小田原城,那么就到今川家的居城骏府城来找我。这是信物,收好了千万别丢失。”←这是一脸担忧但却温婉微笑着的早河姬。
“阿姐,路上一定要小心,虽然不知道你看上的夫君是什么人,但娘家人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这是不知为何一脸义愤填膺的相模。
木然地拿着早河姬塞给自己的纸包,哪怕好几次想要还给早河姬,对方却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看着自己,鸭梨山大的开耶现在真心已经是有苦说不出了。
只不过找个人而已,怎么就被误会成了北条家的私生女,然后又变成千里迢迢寻夫君了?这个误会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样的?
最有苦难言的还是她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反而同情地觉得她一定是吃了太多苦,而且失去了记忆,所以不敢与他们相认……这真是个误会成串的杯具。
难道他们是从京都找来了擅长脑补的琵琶法师,才编写出这种狗血乱飞的剧本不成?
不过……作为乱世飘零之人,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关怀她的“家人”,哪怕并没有血缘关系,她还是觉得很窝心。虽然她没办法像他们那样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但还是很感谢他们。
最后还是氏康不耐烦地一把将人堆里的她拽出来,给丢上了松风让她快点滚蛋,省一群儿女哭哭啼啼心烦。
“行了小丫头!你这年纪还是个小雏鸟呢,大家都在哭你还板着张脸,逞什么强!出门在外要是遇上危险,秉持着三十六计走为上,撒丫子逃跑才是真的,别硬撑着去送死就行!别误会了,要是你死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估计这帮崽子会天天鬼哭狼嚎给我听,让我也天天没法睡觉,所以你得好好活着!听到没!?”
说完,不顾众儿女怨念的眼神,氏康顶着压力一巴掌拍在松风的后屁股上,这匹神驹立刻不爽地朝后一蹬腿,扬起一把土后,带着开耶消失无踪了。
开耶一路走走停停,谨小慎微地打探着各大名家的消息,并且基本上在各领地都会停留一段时间,以寻找确认是否有符合自己所要寻找的人的消息。
氏康在撵她出来前,有专门告诉过她,目前全日本领土内,能称得上“年少”的当主,除了三河松平家的当主松平元康,以及尾张织田家“那个脑袋有洞的大傻瓜”(氏康原话)织田信长,就再没有年少的当主了。
其他的?不是糟老头就是中年大叔。
至于长尾家那个年龄刚满三十的当主长尾景虎,氏康根本就没算进去。就连织田家那个二十六岁的织田信长,氏康都是勉勉强强给算进去的。
至于松平元康和织田信长是英雄是狗熊,氏康表示他又没见过怎么知道。想知道就自己亲眼去确认。但氏康也说,要是见过这两人,都还不是她要找的人,就只有继续往西走去碰运气了。
这一日,开耶骑着松风来到了三河冈崎城城外,正准备进城,却看到两名骑着马的武士,从城门内一前一后地疾驰出来,而后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
原本想着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开耶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们,但紧随其后的那匹马上,身材粗壮的高大武士却满脸紧张,冲前面伏在马背上的少年武士大喊——
“殿!抓紧缰绳,千万不要摔落下来,我平八立刻就去救您!”
前面伏在马背上的少年,那闷闷的声音听上去快要哭了,“平、平平平八!救命命命命命命——”
开耶调转马头,皱着眉看了一眼最前面那名少年武士胯/下发狂疾驰的马。
与其说是少年武士的骑术不行,不如说是那匹马有问题。
视力极佳的开耶可以拿自己的人品担保,她看到那匹马的马鞍下面,渗出了几道血痕,正顺着马肚子往下淌。
虽然武家里确实有不少肮/脏的阴谋诡计,但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开耶叹了口气,立刻驾驭着松风,向已经逐渐远去的少年武士疾驰而去。
没有理会一脸惊诧地瞥了自己一眼的那名自称“平八”的高大武士,开耶直接绕到伏在马上哆嗦的少年武士身旁,伸臂将他从马上拎了下来。
说实话,要不是松风速度奇快,她根本不可能在两个人都离自己百米之外后,还能迅速赶上去救人。因为这名少年武士明显已经到了极限,她要是再慢那么一秒,恐怕他就侧翻滑下马背,摔断脖子去三途川报道了。
「哗——????好感上升。」
「哗——??平八好感上升。」
听着系统机械地发布好感度上升的提醒,拎着少年武士的衣领子远离那匹发狂的马之后,开耶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三河地盘上遇到的武家人,恐怕不是无双武将就是一般武将,因为只有这两种类型的人,才有所谓好感度一说。而每次只要听到这个好感度上升的声音,开耶就觉得像催命符,从脊髓里冒出一股仿佛被算计的寒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殿!太好了……您没事吧!?”一脸感激地赶到少年武士身边,身材高大的武士向开耶道谢,“非常感谢你救了我家殿的命!”
身材矮小又有些微胖,表情苦哈哈的少年武士被开耶拎着衣领,整个人都在空中飘荡摇曳,忍不住露出尴尬的表情小声说,“多、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只不过,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我、我快没法呼吸了……”
开耶立刻满脸诚恳地把他放了下来——放进了高大武士的怀里。自称“平八”的武士脸色一僵,正打算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少年武士立刻就死死抓住了他的衣服,摆明了不打算再一个人骑马。
「哗——????好感上升。」
听着催命符一般响起在耳边的声音,开耶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她故意讨人嫌,把少年武士放进那个高大武士怀里,竟然会让他好感度上升。开耶一时郁闷,觉得自己刚才应该直接顺手把他丢在地上才对,虽然那样实在是很没有礼貌。
被这对主从一番感激,并与两人交换了姓名之后,开耶才得知,原来这个留着月代头、身材矮小又有些微胖的少年武士,便是三河松平家的当主——松平元康。而身材高大,表情严肃老成的高大武士,竟然比松平元康年龄还小好几岁,是元康的贴身近侍,名叫本多平八。
(他是吃了多少小鱼干,才能长这么高的个子啊。)开耶不动声色地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平八的身高,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挫。
被她的视线搞得有些困惑的平八不由得赶忙征询地看了看元康,难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不成?
仔细观察半响,都没看出对方符合自己要找的人的条件,开耶正打算告辞离开,元康却突然出声邀请她出仕松平家。
「系统提示:松平家目前虽臣从于今川家,属于诸国小大名当中最默默无闻的一家,但却具有极强的运势和潜力。是否要应元康的邀请出仕松平家?」
这个询问她是否加入某大名家的提示,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长尾景虎、武田信玄、北条氏政,在邀请她出仕长尾家、武田家、北条家的时候,都出现过。而每一次她都推辞掉了。
这一次,自然也毫不例外。
将刚才那匹马的异状告知于元康主从,并且拒绝了元康的邀请,开耶打算离开三河。既然已经见到了松平元康,并且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那么也没必要进冈崎城了。
元康看上去相当失望,毕竟她的身手相当不错,完全可以成为他麾下最优秀的武将。
至于性别?他松平家只是个夹缝求生的小大名家,还要在乎属下的性别干什么?能有个武艺强悍的家臣,性别完全不是问题。何况当此战国乱世,女武将和女当主虽然少,却并不是完全没有。
而平八则遗憾于如此好的身手,却没法与之共事切磋,以增进磨练自身武艺。
告别了松平当主从,开耶向着尾张的清州城进发。
然而,开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救下的这个看上去老实憨厚、还有些微胖的松平家当主,在几十年之后的天下争夺战中,会成为她不死不休、最有力的死对头。
若她早就知道,恐怕会后悔当时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