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颗烤土豆就可以将我收买了的话,那么像今天早上这般阳光明媚、清风徐来的好天气,一定会令我倾心和迷恋,我甚至会毫不犹豫、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喜欢沐浴在如此和煦的阳光里,闭目养神,放空思想,没一会自己就好像成仙了一样,脑袋晕晕的,身体飘飘然,然后就幻想着自己私闯蟠桃园,爬上一棵最粗壮的桃树,配上一壶自带的家酿米酒,尽情地享受这蟠桃盛宴。如果可以在这般安静的环境里吃饱喝足,自然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可并不是每次我都可以这么幸运,凡人几声不解风情的大嗓门,足以将我从天庭圣地拉了回来,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我一锅好粥,实在是可恨!
“你们的分组刚才我已经安排完毕,想必大家现在都很清楚了,本人姓白,是这里的狱长,以后你们可以叫我白狱长。”落入凡尘的我瞅了一眼这位白姓狱长,原来刚刚扰我美梦的人就是他,此人壮得像根柱子似的,大概一米八的个头,就这身材还真对得起他那副大嗓门。比起那魁梧的体型,更显眼的是他那脸胡子,密密麻麻的,就好像下巴嵌在一道浸过墨汁的彩虹里,几乎把能长胡子的地方都填满了,倒不如改名叫白胡子得了。
“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希望大家就别动什么歪心思,务必要安分守己,否则后果很严重。”白胡子突然严肃起来。
说来奇怪,我平日在村子里未曾见过这白胡子,更别说他和我们村的人会有什么瓜葛,可就在今天早上他领着一群穿军服的恶人冲进了我们村子,趁着天色还没有亮,带走了包括我、父亲、朱奶奶、三姨还有小舅在内的好几十个村民。现在我们到了这里,不仅不给我们早饭吃,而且还让我们一大早饿着肚子站成两排听他高谈阔论,真让人讨厌至极。
“接下来我要重点跟你们讲讲这里的三大规矩。”白胡子挠了挠他的黑胡子继续说道,“第一是农活不能停,每天早上我会安排你们分成两组,一组负责管理田里的水稻和蔬菜,另一组负责到山上砍柴,如果有人偷懒,一经发现,将从严处理!第二是禁止大声喧哗,如有违反者,将从严处理!第三,也是今天的重中之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挑战皇军的权威,如有违反者……”
“将从严处理!”我学着白胡子的腔调打断了他的讲话,得意洋洋地显摆了一下自己与生俱来的聪明与才智。
伴随着乡亲们短暂的笑声,监狱的大厅突然间变得安静异常。
白胡子先是愣了一会,然后一脸严肃地向我走了过来。父亲赶紧将我牢牢护在身旁,朱奶奶也紧紧地抓着我的左手,一脸紧张地盯着白胡子。我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刚才那些满满的成就感,顿时被这紧张地气氛一扫而光,我下意识地用右手死死地抱住父亲的大腿,将自己藏在父亲那高大身躯的后面,露出半个头,胆怯地看着正在走近的白胡子,像只雏鸟一样惊恐地等待着捕食者的临近。
白胡子走到了我的身边,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劈头盖脸地训斥我一顿,反倒是先对我打量了一番,然后伸手来回摸了摸我的头,一脸微笑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对白胡子的第一印象本来就不好,他不仅毁了我的蟠桃盛宴,而且脸上还挂着一大圈野蛮人特有的浓密胡子,在他身上我完全找不出一个好人该有的特征,怎么看他都像是个大恶人。我实在忍受不了他那野蛮的抚摸,头皮已经被他那只粗糙的手掌摩擦得阵阵麻痛,于是我用右手使劲地从我头顶拨开了他那只巨大的手掌。
白胡子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友好,便将手收了回去,笑着告诉我要听大人们的话,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他提,他会尽量帮我实现。
然而我没有理会他,因为在令自己讨厌的人面前,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白胡子见我一言不发,也就没再和我多说什么了,然后指着我问父亲:“他是你儿子?”。
父亲点了点头。
白胡子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对父亲说:“刚才我好像没把你俩分在同一组,要不让你儿子到你这一组,这样方便你照顾他。”
父亲很礼貌地对白胡子说了声谢谢。
白胡子走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对我们说:“今天我就讲到这里,如果还有什么疑问的可以跟我提,一会你们都先到我这里领取一个号码牌,领完以后,以组为单位进入对应的房间里,下午会有人帮你们把号码牌上的号码缝到你们的外衣背面,以后我将对号认人。”
这时,有两个穿军服的人走到白胡子身边,其中一个对白胡子叽里咕噜地讲了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讲完以后白胡子一个劲地向这两个穿军服的人哈腰点头,接着这两人从我们之中挑选出了五个人,并将他们一起带走。
白胡子用眼光快速地扫了我们一遍,然后让我、朱奶奶和三姨出列,并单独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号码牌。
“老人、儿童和妇女的号码牌我已经发放完毕,其他人现在可以过来领取自己的号码牌了。”白胡子说道。
过了一会,父亲和小舅都领到了自己的号码牌,然后走到了我们的身边。这时,朱奶奶指着白胡子对父亲气愤地说道:“振荣啊,你知道我平日里是最看不起像他这样的败类,不仅低声下气地给日本人当狗使,还帮着他们祸害自己的骨肉同胞,要是我老婆子手里有把斧子,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为国锄奸。”
朱奶奶是我们村里最受敬仰的老人之一,她的话在村里头可以称得上是一言九鼎。因为她姓朱名金灵,对邻里乡亲总是一副热心肠,而且为人正义刚烈,所以村里人都尊称她为“金灵圣母”。
父亲担心朱奶奶气坏了身子,便劝说道:“大娘,别人的事咱们就甭操心了,如果他真有心当汉奸,不用您老出手,老天爷自会惩罚他,如果他是受日本人胁迫的,我们也不能全怪他,罪魁祸首还是这帮日本人。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想办法带你们离开这里。”
朱奶奶轻叹了一口气,拉着父亲的手说:“振荣,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早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但是你一定要想办法让这几个孩子活着出去,他们都指望你了。”
“大娘,我们都会活着离开这里的。”父亲轻轻地拍了拍朱奶奶瘦弱的肩膀,然后转身对三姨说道:“三儿,我们不在一组,你要照顾好大娘,我会尽快想办法带大家逃出去。”
“振荣哥,我听你的,我会照顾好干娘的。”三姨温顺地说道。
紧接着三姨蹲了下来,用海绵般柔软白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微笑着对我说:“三姨的小乖乖,以后要听爸爸的话,好吗?”
“嗯。”我点了点头。
在我心里,三姨是我见过的最美、最温柔的女人。在我哭闹的时候,除了我爸,也就只有三姨有法子让我乖乖地缴械投降,所以三姨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克星”。
“姐,你要照顾好干娘和你自己,我会想你们的!”小舅抱着三姨哭着说道。
“你都是大男人了,这小时候爱哭鼻子的毛病怎么还改不了呢,答应姐姐从现在开始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三姨一边帮小舅拭擦掉眼泪,一边心疼地对小舅说。
“姐,我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辈子保护你和干娘的。”
“姐姐相信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遇事要多听听振荣哥的建议!”
小舅点了点头。
随后朱奶奶和三姨被安排到了12号房间,我、父亲和小舅则被带到了与她们只有一墙之隔的11号房间。就在我们刚走进房间的一刹那,屋外突然传来几声刺耳的枪声,吓得我赶紧抱着头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