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酩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天真,轻信老谋深算的蓝飒。
前日,在山海鉴中。
当他从晕厥中醒来,得知槐根和槐安已同归于尽,又看到图中天地并未损毁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颇感万幸。
对于危难之际,出手相助的蓝飒有些小感激。
在随后的闲聊中,少年才得知原来这些时日蓝飒竟是一直被困在山海鉴中。
这也成了他讨价还价的筹码,毕竟这老怪物的鸡贼程度他早有领教。
两人最终达成一笔交易,以《盂兰录》换宝图。
夜酩带其出去,蓝飒送其回转中土。
但结果却是一离开图中世界,他就被打回原形,关进了这个四面密不透风,连一扇小窗户都没有的牢房里,彻底失去了和山海鉴的感应,再无计可施。
“天杀的蓝飒,我跟你没完”
蹲在阴冷潮湿的牢房角落里,夜酩已经将蓝老怪咒骂千百回。
牢房内唯一的光亮就是铁门上那巴掌大的小洞,外面是条幽暗的走廊,看不到任何人走动,也听不到任何杂音。
仿佛整座大牢里就只关押了他一个人。
若是一般的市井少年陷入这般境地,恐怕早已抓狂或是崩溃,但夜酩却是没有。
事实上,在经历当年那场至今让他悔恨不已的变故后,他爹娘有段时间一直四处奔波,寻找小淳下落,他曾被送入山海鉴中暂避,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极夜,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黑夜令图中万物全都丧失生机,他曾孤身一人在藏经洞里挨了好几个月,那时情况比之眼下不知要残酷多少倍。
他只是有些担心,担心这样会耗他很久,担心他爹会在昆墟遇到不测。
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在他正暗中以拜月法调摄心神时,忽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一声怪响,像是闸门开启的声音。
随后又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瞬间睁开双眼,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竟是他爹张老铁的声音。
他爹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夜酩一下兴奋无比,猛然从地上站起身,跑到牢门前,大喊道:“爹,是你吗?我在这里”
一声过后,门外光影忽然一暗,沉重的牢门被人拉到一旁。
一个身材魁梧,面如铸铁般刚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正是他日思夜想之人。
夜酩看到来人,禁不住心头一阵酸楚,蹭蹭鼻子道:“说好仨月,怎么拖了这么久,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中年汉子无奈一笑:“回来时遇到一点事,耽搁了几日”
夜酩道:“你怎么进来的?这里有很多高手”
张老铁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虎营的令牌:“自然是走进来的”
夜酩看到令牌眼眸微亮,并没多问什么,跟着张老铁快步来到走廊外,经过一处六角天井,上了一座好似铁笼子般的升降梯,来到塔牢一层。
夜酩这才发现原来他竟是一直被关在一口井里。
再看地上倒着几具白虎营兵卒的尸体,他微楞了一下:“现在怎么办?”
张老铁道:“先出去再说”
夜酩点头,从地上一个兵卒手里捡过一把剑,大步跨出塔牢大门。
张老铁紧跟其后。
但是令张老铁没想到的是,夜酩忽然一个箭步窜出数丈,站在广场上高声大喊:“抓贼,有人劫狱啊,快来人啊……”
夜酩这一声大吼,犹如石破天惊,把门口两队守卫兵卒吓了一跳,立刻将他们围堵在塔牢门口。
夜酩站在人群边上,装作惊魂未定,喘着粗气道:“快抓住他,他刚刚杀了丰神医,是幽察司的探子!”
张老铁神色微凛:“夜酩,你干什么?”
夜酩看周围兵卒都踌躇不前,不禁嗤笑道:“瞧瞧你们这些人,要看相没看相,要扮相没扮相,这哪里像是在演戏,分明就是滥竽充数,赶紧把那姓蓝的缩头老乌龟叫出来,小爷可没空跟你们这些人在这瞎耽误工夫!”
张老铁微愕,眼眸中露出些许惊奇之色,轻笑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刚刚那几个兵卒?”
夜酩冷哼一声,摇摇头:“亏你们能想得出来这种招数,以我爹的个性,要是知道我被关在这地牢里,根本不会这般拐弯抹角,早就已经闹得惊天动地,再说这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
张老铁无奈一笑:“想不到你心思倒很缜密”
张老铁挥手遣散了周围兵卒,直截了当道:“其实我们城主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交出槐根留下的佛灯,就送你离城”
“佛…佛灯?”
夜酩一楞,他本以为蓝飒图谋的是那进出山海鉴的方法,立时有些迷惑。
“槐根的佛灯怎会在我这?”
“城主说在!”
夜酩看对面假扮他爹的人抬手朝其胸口指指,立时领会其意,又看看四周,知道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索性把手里的剑往地上一插,闭目一瞬,刹那历遍体内三山五岳、江河湖海,却是并没有任何发现,又摇摇头道:“没有啊”
假张老铁轻笑摇头,以为他在敷衍,但看少年脸色异常认真,不似撒谎,又是有些吃惊。
要知道人体内大小窍穴上百,经络血脉交织错落,复杂程度一点都不逊色真实天地,一个修行者若没修持到道胎圆满的神游八级之境,根本没法做到九天十地,刹那历遍,这说明其神思之长,已能瞬息万里。
夜酩看他一惊,也旋即意识到什么,忙又闭上双眼,将神识探入灵台魂宫深处,那刚刚唯一漏掉的窍中之窍中。
在那座气势巍峨的太虚殿内,他看到他的道碑。
巨大的石碑上有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
颠倒乾坤。
而道碑前的香案上,竟真的赫然安放着槐根那盏形如青莲的佛灯。
夜酩倒吸一口凉气,搞不清之前明明还回去的佛灯怎么会藏在他的灵台道殿中。
他睁开双眼,心意一动,佛灯当即凝现在他手心中。
然而,也就在这个让人感觉神奇的刹那,对面的假张老铁却忽然一个闪身,以闪电般的速度掠到他身前,探手朝佛灯抓去,竟是想要硬抢!
由于两人相隔太近,对方又是个高手,夜酩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心里闪过一个想破口大骂的念头。
这帮龟孙从上到下就没一个讲道义的。
可也是在这个瞬间,少年忽然发觉迎面扑来的身影陡然凝在眼前。
那人探出的手爪,脸上的神情、前倾的身体,全都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吸住一般,一下变得无比缓慢。
而这种经历在山海鉴与槐安对战时,他曾经历过一次。
他本能的想往旁边闪躲,却愕然发现他的动作比对方更为迟缓,只能眼看着那人的手缓缓抓到佛灯,却是抓了一空。
夜酩默念出道碑上那四个字。
颠倒乾坤。
他只觉灵台一震,就看那假张老铁业已触碰到佛灯的手迅疾收回,身体不由自主的又闪回原来站立的地方。
而他手中的佛灯陡然一暗,烛火变得只有豆粒大小。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之后,两人都愣在原地,脸上表情都很诡异。
夜酩转瞬将佛灯收回灵台道殿,只见那道碑上的金字已变得暗淡无光。
他忽有一丝明悟,同时又想到另一件事。
在他回神之际,对面的假张老铁也从震惊中醒转,眼眸渐渐眯成一道窄缝,杀机迸现。
但夜酩却凛然不惧,同时又做了一件让对方大感匪夷所思的事。
他忽然咬破指尖,在眉心处化了个醒神符。
只一瞬间,夜酩眼前的世界忽如泡影般破碎,眨眼间出现在一间摆着很多稀奇古怪器具的牢室中。
他发现手脚和头都被铁箍扣在一张铁椅上,面前还站着三个人。
一个正是那脸上有道十字刀疤的怪医丰千方。
另一个看着有些面熟,是个长得肥头大耳的大嘴和尚。
还有个表情木讷的少女。
少年冷冷一笑,心里却有些后怕。
他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般玄奇手段,若非他察觉身处图外,仍能催动道碑上那四个字有些蹊跷,又灵机一动尝试以老周教授的醒神符破梦,恐怕一时间仍难发现正在被人愚弄。
丰千方弯下腰,将头探向夜酩,就像是发现了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般盯着他,脸孔扭曲,发出一阵好似山魈叫声般的怪笑。
一旁的大嘴和尚一手托着颗饭碗大小的琉璃珠,一手竖掌于胸前,低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你大爷的”
站在旁边的木讷少女忽然并指朝越笑越渗人的丰千方脖颈一戳,将其点晕后,拖拽到旁边一张椅子上。
丰千方像是一滩泥般堆在椅子上,过了几息,忽然如同诈尸般跳起,又对着夜酩发出一阵狂笑。
木纳少女又上前一步,再次把他戳晕。
过会,丰千方又缓醒过来,用手搓搓因兴奋过度挪移错位的五官,才算是恢复常态。
夜酩看的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三个人都什么毛病。
就看那大嘴和尚将琉璃珠收起袖中,又朝他竖掌一礼:“这位小施主见谅,此番一切皆是蓝飒那缩头老乌龟和这位丰神医唆使,与贫僧无关”
夜酩微愕,他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能将推脱责任之词说得如此诚恳的。
他忽然想起在哪见过这和尚了。
这时就见丰千方又走上前来,微弯着腰,阴恻恻道:“小子,我们城主说了,只要你把佛灯交出来,就放你出去,我的耐心很有限,别逼我亲自动手!”
夜酩想到当初在塔牢里的所见所闻,脸色有些发白:“你们把我绑在这里,让我怎么拿给你?”
丰千方冷笑一声,侧头吩咐道:“幻竹,给他把锁解开”
一旁的木讷少女闻声,立刻来到铁椅后搬动两下,将扣在夜酩身上的锁具解了。
夜酩活动活动四肢和脖子,迷惑道:“你们要佛灯到底做什么?”
丰千方直起腰杆,背着手道:“这个你用不着知道”
夜酩看他这般作态,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扫视了一圈四周,发现眼下所在的牢室墙上有扇小窗,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一边心中暗自盘算要不要再试试醒神符,一边敷衍道:“可我若交给你,你们反悔怎么办?”
丰千方微皱眉头:“那你说怎么办?”
夜酩一听,心里多少有些底了,笑眯眯看向他道:“不如你把我送回中土,到了那边,咱们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丰千方忽然眯起眼,将一只手探到他面前,掌心燃起一丛绿莹莹的火苗:“看来你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夜酩吓得往后一躲,故作纠结的咧咧嘴,决定再赌一把,又默默在心中轻声念出道碑上那四个字。
转瞬间,他的眼前忽闪过许多刚刚发生过的场面,便像是一幅幅山水画。
而且随着他的动念竟能来回移动。
他心头巨震,强行压抑心头震惊,仔细分辨那些画面,一念之间竟能追溯到很久,回到还在山海鉴中的时光。
但他现在根本无暇去搞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又看了一遍刚刚发生在梦中的情形,发现一个之前就觉得有些蹊跷的细节。
那假张老铁的手明明已经抓到了他手里佛灯却捞了一空。
这和当初他在苦水寺那棵老槐树下看到满地铜钱却捡不起来的情形很类似。
夜酩暗暗握紧拳头,忽然睁开眼,几步退到旁边一张桌案前,摆出很无奈的神情。
“哎,怕了你了,佛灯在此,但拿不走可不愿我”
说着,少年心念一转,已将凝在手心的佛灯放到桌上。
丰千方见状喜出望外,伸手去拿佛灯。
然而,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无论他怎么去拿,都触及不到佛灯分毫。
胖和尚见状,又朝夜酩一揖:“烦请小施主将佛灯递给贫僧,我这便带你离开”
夜酩朝胖和尚翻了个白眼,又拿起桌上的佛灯。
“满足我的条件,我就把佛灯给你们!”
“嘶……”
丰千方尝试几次无功,忽冲上前来,一把揪住夜酩的胸口,眼里透出凶光。
夜酩凛然不惧,用很不屑的语气道:“得了吧,我想这佛灯除非我自愿,若不然你们谁都拿不走吧?既然如此,就不要再用这种幼稚的手段唬人,赶紧把蓝飒叫出来吧”
丰千方气急,冷森森道:“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我可以折磨你”
“来啊!”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夜酩已将佛灯举起,作势欲摔。
丰千方一惊,连忙松开手。
胖和尚面露无奈。
夜酩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