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祭所中的死斗,似乎已经接近尾声。身中十余剑的楚轲,撕下了破烂不堪的上衣,展露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身体,鲜血汇成一条条微小的溪流,不住地向地上落去。尽管没有一刀命中要害部位,但这等大量的出血,衰竭而死几乎是不可挽回的了。
反观晴明,只不过是气息稍稍紊乱了一些而已。他右手持剑,与楚轲相对踱步,四目相接,仿佛野兽互相打量。他的步伐稳健如初,但也已失了轻盈。即使没有受伤,体能所限仍是人类战斗的一大掣肘。那么,失血过多的楚轲,和余力不足的晴明,究竟谁会先倒下呢?
晴明不知道,明明是几乎于摆在眼前的答案,他却不敢轻易承认。距离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个小时,楚轲一道伤口——左小腿的肌腱被割开,也是四十分钟前的事情了。期间,楚轲不断以命相搏,希望能一击致命,击杀晴明。结果却是换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创伤。
但是,楚轲没有倒下。
流失了那么多的鲜血,楚轲仍没有倒下。
绝非意志力的支持。
“我砍了你十七刀啊!小子!”晴明怒喝道,“为什么你还没倒下!”
“不知道啊……但是,身体似乎越来越轻了呢!”楚轲双拳紧握长刀,箭步冲去,施展凌厉的猛攻。一丈的距离不过一息之间,晴明吐出一口气,催动体内魔力的运转,将体力强行提升到新的高度,出剑回击。一时间,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刀锋在二人的耳边虎虎生风。几番对打,晴明察觉到,鏖战之后,楚轲的动作居然正变得更快!原本只有招架之力的他,现在也能寻隙还手了!
魔法吗?
“挡!”
楚轲的一击斜劈被晴明格挡,向一边偏去。晴明抓住时机,朝楚轲受伤的左腿下踢出一脚。这一着力道与铁炮无异,更何况是针对伤口的攻击,楚轲没理由不因此露出破绽。然而,楚轲吃住了这一击,并趁着晴明一足悬空、支撑无裕的良机,抬剑将对方整个掀翻过去。晴明飞快地起身,再次举刀把楚轲的追击打得偏转。两刀相错,晴明稍稍卸力,叫楚轲的长刀滑落,借势让坚硬的剑柄重重砸在楚轲的下巴上。紧接着又是一脚,牛角般顶飞了楚轲的腹部。两人拉开去有一丈远。
楚轲下腹吃痛,屈膝半跪在地,咳嗽着,呕出一汪紫色的淤血。他的视野里侵染了猩红,想必血丝已经爬满了眼球了吧?无妨。只要能看清眼前的敌人,就够了。
晴明的右手提着刀,右臂正传来些微的酸痛。现状和他的计划有了出入。他设想的是在决斗中以一次次的轻伤挫败楚轲的骄傲,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将其招入麾下。他们本无深仇大恨。晴明相信,对楚轲的要求做一些满足,也不是不能一起走向他所期待的结局的。但是,他发现了楚轲不为人知的秘密。
夸张的自愈能力。
那一脚对晴明来说是势在必得的,可为什么没能奏效呢?
那可是被锋利的太刀横着切过的伤口啊,仅仅是暴露在空气里就能让人剧痛难忍。那朝着这样位置的一击,未得手的原因,就是伤口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愈合了!不然,不能解释为何长时间的大出血也仍未拖垮楚轲的身体。楚轲的身体是能被切开的,楚轲的血是能流淌的,但是,这对楚轲来说不过是细枝末节以至于自己也没能注意到的小事而已。
交锋时,晴明丝毫没有察觉到楚轲使用了什么治疗系的魔法。只有一种远远的、如同幻听的潮声在他脑海回荡。就像,魔力涌动的声音。
那是从楚轲身上传出的,激荡着的魔力所发出的回响。并非出自意识,而是蕴藏的魔力本能地涌出,像携带氧气的红细胞一样,向全身的每个角落冲去。
在此冲击下,楚轲的感觉,是一阵又一阵的沸腾感。一定要概括的话,就是,随着血的流失,一直被压抑在心肺的巨量魔力泄洪般地充盈并占据了整具躯体。为战斗而思考的已经不是大脑,而是聚成团落的魔力;向身体下达命令,做出第一反应的也不是神经,而是树枝状延伸的魔力;互相牵动,发挥动能支撑着身体去搏杀的也不是肌肉和骨骼,而是,也只有那旺盛澎湃的魔力,它们咆哮着嘶吼着,高声叫嚣道——此身已非凡胎!魔力,似汪洋大海!
终于将这一点看穿的晴明,颇为扫兴地把手中长剑丢弃,仿佛对待垃圾。楚轲为此一怔,但他也很快了解到此举的含义。因为在一阵劲风过后,一把新的太刀出现在晴明举起的掌心。
晴明所铸之魔剑,【风斡辗】!刀身上隐约可见丝丝缕缕或红或绿的纹路,是咒文的加持。手持此剑的晴明,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释放威力巨大的奥术魔法。
“素盏鸣尊,附于吾身!”
晴明高喝着风神的名讳,一枚八芒星闪耀在刀镡。他决心放弃原有的战术,面对能够不断自我治疗的敌人,他所做的对策是——一击必杀。
风声呼啸,陡烈的气流再一次回旋于祭所之中,并且愈演愈烈,愈演愈烈,终于形成了能连人的呼吸也剥夺的狂风龙卷!那风眼,便是晴明手中,刀已出鞘的风斡辗!长刀从役者晴明的体内汲取魔力,并不断吞噬着为风所挟持来的自然的魔力,最终,使自身突破原有的剑格,向神格迈进!
在这等可怖的强风之下,似乎连魔力的光也被扭曲,随着风势,在晴明的身边,在刀身周围形成蓝光的漩涡,如盘旋于空的猎鹰张开的双翼,如跨越宇宙的银河散发的璀璨。
千钧之势已然塑成,在其面前的是,并未战栗,并未胆怯的楚轲!
刀,不能及。力,不能及。但仍支撑着我的身体不至于屈服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便是,心中那份永不能被磋磨的勇气!
耀眼如银河的龙卷之剑,向他挥下了!
“【绝剑·风踏灭】”
他所做的,绝非呆立而已。
风斡辗能破坏已经建立的魔法术式,其原理在于,用晴明的眼去发见术式中的魔力走向,再凭借刀上附有的炼金延伸,对魔力流动的脉络加以扰乱进而破坏。
【风踏灭】的确是拥有无穷威力的极大魔法,它通过卷起狂风,将物理系的气流与以太质魔力相互融合,最终制造出如同绞肉机般的浓缩龙卷,在它面前,柔软脆弱的肉体不过是车轮前的虫豸,只有被碾碎的份。
然而,这等狂放不羁的魔法,在此时的楚轲眼中,却存在着一个同样巨大的缺陷。它的“组成式”,整个魔法术的要害,是完全暴露在外的。想扰乱它的流动,只要把自己的魔力插进那道回旋的风中即可。
如此,便能化解飓风。
完成解析,设立对策,花了多少时间呢?
总之,倒映在濒死者——楚轲之瞳中的龙卷,已经近在咫尺了。
风华散尽。
令人胆战,祭所中没有一道墙是不受损的,它们皆如被千百只的镰鼬扫荡过一般。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复述着风踏灭的轨迹。晴明紧盯着那片烟尘,当眼障散去后,留下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呢,还是依然伫立的勇士呢?
尘埃落定。
楚轲跪倒在地,遍体鳞伤,密密麻麻的细小划伤布满身侧,殷红的血珠汩汩流出。所用长刀则只剩刀柄,刀身已碎成一片一片的铁鳞,令人咂舌。但是,他的躯干部分却是干净的。坚实的无伤肌体宣告着另一种胜利。
楚轲在被踏灭前的最后一刻,将天然成若的魔力付与刀尖,消解了晴明的绝剑!
赢了吗?意识模糊的楚轲问自己,接着,看见晴明正缓步向他走来。
输了。
“真令人惊讶。”晴明俯视着筋疲力竭的楚轲,“不凭借任何命令式,只是用单纯的魔力,便能化解我的绝剑。很不错。”
“可惜,你消去的只是形而已。劲,已经在你出刀时便侵袭了你的身体。虽然看不见,”晴明用刀尖轻轻滑过楚轲的胸腹,“但五脏六腑,应该无一幸免遭受了重创了吧?”
楚轲的确感觉到了,失去活性的死的血液浸淫着内脏。令他深感溺水般的无助与脱力。但出人意料的,楚轲竭力伸手捉住了长刀。
“想确认的话……就剖开来看看啊,蠢货……”
晴明的眼神又恢复了平日的轻蔑,他抓起楚轲头发,拉到自己面前,说:“可别搞错了,此刻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人,可是我啊。”
“不过,也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干脆的。稍微让你感受一下吧,自身能力不足带来的后果。”
“你想……做什么……”
晴明松手把楚轲扔在一边,喊道:“来人!为此世之恶,献上祭物!”
祭物?不,不,不要!
楚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决斗落败者,将被处刑,连同自己押在天秤上的砝码——那个一直被晴明称作祭物的女孩。她被绑缚在一根粗壮的麻绳上,由两个壮汉一路拖曳进场,从地牢,就这样拖着,像古时被马拖行的罪人一般,来到了顶层的祭所。她头发凌乱不堪,洁白的肌肤上遍布淤青和擦伤,嘴唇则磕破了一角而流淌着鲜艳的血;手脚被迫缠在绳上,作着骨折才能完成的扭曲动作。
“那么,让我们想一想,要进行怎样的献祭呢?”晴明转动着刀柄,长刀一次次在少女的背部掠过,令历历在目的楚轲胆战心惊,“是枭首?剖腹?还是凌迟还是车裂?你们谁给我一个建议啊?”
“放过她!冲我来!”楚轲拼尽了气力才喊出了声,当然这不会有任何意义。晴明一挥手,两个男人便到他身后,将他擒拿在地。
“我有一个好想法,非常好的想法。”说着,晴明把少女整个人拎了起来——用左手掐住脖子,双脚离地。这样的暴行,终于让仿佛死了一样的少女重新动了起来。然而,晴明不仅仅是想让她窒息而已。他举起了右手所握的利刃,偏斜着刺进少女的身体,她挣扎得更厉害了,但晴明纹丝不动,只是做着令自己愉快的事情。
锋利的钢刀在少女的体内游离着,自左肩向下,如滑行般,经过肋骨和侧腹,随着尖刀的步进留下一道鲜红的轨迹,最后在盆骨停下。手腕一转,长刀挑起,只听得已经如尸体般沉默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小半张人皮脱离骨肉,赫然如残破的旗帜挂在晴明的刀上!至于被剥离了表皮的肉体,则是血肉历历,脉络和肌肉各自跳动着、震颤着,毫无保留地被暴露在飘散着细菌的空气中。胸口隐约可见藏匿着的、微弱起搏的心脏。
两滴来自不同人的泪水,落在地上。一滴男人的,一滴女人的。
“啊哈哈,内在不是保存得相当完好嘛!”晴明仿佛从无怜悯之心,狂笑着,继续残酷的手术。一段段人皮在一次次哀嚎过后,徐徐飘落在楚轲的面前。当晴明有意无意地用刀稍偏了些,便会有一泓鲜血扬在空中。他不是在折磨这个女人,而是在**楚轲的意志。就像十七年前自己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最后,女人已经无法发出一丝声音,除了脖子以上,所有的皮肤都在地上。她成了一件血腥的艺术品,一个奄奄一息的血人,一具活生生的医学模型。
啊,要说一模一样的话,还得来一把火呢。
不多时,一束篝火在祭所中燃起,晴明看着被他捏住了咽喉,早已不见人形的女子,内心漠然无动。
“献上,”受尽折磨的躯体,被投入烈火,“祭品!”
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彘,接触到那尖利的火舌竟还能挣扎,哔哔啪啪的柴声中传出她最后的呜咽。她裸露着赤色肌肉的残破的身体,很快被炙烤成漆黑的焦炭。人形的煤干伸直了手,仿佛仍在祈求救援。依稀能分辨是头部的地方,张开了一个空洞,你几乎能听见,她最后的呼喊。空荡荡的眼窝里,负怨的受苦灵魂囚禁其中。
“不——!!不——!!”
楚轲的怒吼被抑制在破损的咽喉里,他深深地低下了头颅,牙齿几乎嵌进木质的地面,泪水流淌。此时将整个心灵侵吞的这份感情是什么?悔恨?不甘?愤怒?
一点黑芒像滴入一缸清水的墨汁,逐渐在他褐色的瞳仁中弥漫开来。
一阵静默,直到篝火将熄。晴明的刀来到他的颈边,“然后,就是你了。有什么感想吗?”
楚轲咽下一口血淤,抵住两个男人的气力,强行直起上身,用自己的咽喉抵住了凛冽的刀锋。
“杀了我,晴明。”
“我会的,蠢货。”
“不……你没机会了。”
一轮散发着蔚蓝光芒的法阵凭空出现在楚轲头顶,圆形的轮廓中间是不断变换角度的叠叠三角!
——【执吾之手,脱尘离世】
——【回应汝名,领受恩赐】
“我是楚轲!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