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轲走后，兽群几乎尽数追去，托尼所率共六十四之众人，最终在前来接应的战斗组的保护下，撤入地下车站，艰难地结束了求生之路。车站从设计上也考虑到了为学生提供疏散和紧急庇护的功能，入口的廊道三转三弯，每一处拐角都架着机枪，魔法师们也再次设下重重法阵，准备与任何入侵者决一死战。车站月台边已经挤满了或蹲或坐或站的人群，下一班列车将在五分钟后到达，至少能接走这里三分之一的人。也就是说，还要三趟才能完成所有人的疏散。
托尼风尘仆仆地大步进来，指挥带来的人各自找个位子安顿下来，新来的这一群人又让这里忙乱起来，几个白衣人往来奔走，为他们处理伤口。伤势过重的，则需要治愈魔法来维持生命。安德烈身边就有一个躺着的三年级生，他的右侧肋下几乎被整个儿打开，血汪汪的开口随着他的呼吸一张一合，安德烈甚至隐约能看到他的心脏，一个中年女人蹲伏在旁，手中一片绿光，笼罩在他那可怕的伤口上，口里念念有词，竟然是在祈祷：
“可怜人儿，愿主的荣光与你同在……”
安德烈嗫嚅着，问身边另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那人的神情凝重，说是他为了保护一个新手，给一头熊扇了一下，当时人都飞了出去，幸好有个教授在一边，拼了命才把他救了下来。忽然女人停止了治愈，双手合十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地上的伤者祈祷，安德烈明白，这个勇敢的人活不了了。
他伸出手去，轻抚他的心口，如同对兄弟低语：“我，安德烈·奥藏在此起誓，必将让奥藏武魂偕你远去，使你得到安息。”说着，他的右手亮起红色光芒，随后，这人便停止了呼吸。
“原谅我，我不愿看着他继续受苦。”
女人望着安德烈睫睑低垂的双眼，道：“我救不了他，也不忍心减少他痛苦的时间，谢谢你。我得去帮帮别人了。”说罢她起身离去，毕竟还有人需要救治。
很快，一班列车来了，但人们并没有哄然而上，而是在教授们的安排下，依次撤去。首先当然是伤员，然后是新生，再是二、三年级生。战斗科的教授们除了受伤的，几乎都没有撤离，他们大多是学院往届的毕业生，自然都有着战斗的觉悟。托尼是三年级生，又是佼佼者，自忖尚有一力可出，于是挥舞着双手，引导其他人上车。人群中，凭着托尼那素来对美女敏锐的感觉和好色的天性，他忽地一溜儿，来到墙角边，因为他看到，一个学妹，一个漂亮的学妹正瑟缩于此。尽管非常时期他还也没有风花雪月的打算，但他也需要先将弱者们送登车。
“姑娘，”他试着用中文说，“车来了，快上车吧。”
女孩双手抱着膝盖，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缩得更紧。托尼知道，这一定是吓着了，没办法，事态危急，拉也得把人拉上去，于是直接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滚一边去。”女孩说得很低，但是足够狠。
接着，托尼不得不退开，因为他发现，来源不明的火元素正在女孩身边的一尺内聚集，密度迅速升高，就像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内燃机。托尼毕竟不是个一无可取的色狼，同时他还是战斗科最出色的学生，他意识到，眼前的女孩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而且很可能，她现在并不能控制这股力量，一旦失控，在人群稠密的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托尼还在后退，他缓缓地说：“冷静……冷静……别冲动……”
其实女孩并没有任何冲动的思维迹象，实际上，她只是抱紧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托尼回到人群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才渐渐消散。
“该死……谁知道她是谁？”托尼向后面大声问道。一个男孩从中挤了过来，举起手说：“我，我。”
托尼看了他一眼，问：“你是谁，她是谁？”
“道格拉斯，道格拉斯·维奇，一年级生。”道格拉斯说，“她是楚怜，你应该认识，学长，楚轲的妹妹。”
楚轲的妹妹？
托尼抓了抓头发，懊恼地说：“那可真该死……谁劝劝她，把她弄上去。”话音刚落，列车已经满载着伤员和新生，出发了。
剩下的人目送着列车上的他们，车站的上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枪响了，似乎危机已经过去，黎明也即将来临。每个牺牲者都应被铭记，然而托尼现在只记得一个名字，只记得一道身影，只记得那一个烈士。尽管没有亲眼目睹他的死亡，但在那样的绝境中，似乎不可能活下来。那么，剩下这个按他们那个国家的说法是不是叫……烈士家属，以后就给点优先待遇吧。托尼含着悲悯的心绪，默默地注视着蜷缩在墙角，越发乖僻的楚怜。
“刚刚好像有人精神状况不稳定，是哪个？”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拨开人群，来到托尼身边。
托尼一看那身暗条纹蓝色西服，就认出了他。他嘟囔道：“靠，我还以为你去实习了。”
男人耸耸肩，轻松地说：“精神系出来的人才不多，我就留在学院了，现在看起来似乎帮得上忙。”他指了指楚怜，“就是这个小姑娘？”
“是的。小心，她……不可思议。”
男人把头往道格拉斯那侧偏了偏，托尼转头才发现他一脸的忧心忡忡，便知道这孩子恋爱了。男人缓步走到楚怜身前，柔和的魔力能量向外散发，使人心境自然而然地变得平和。
“你好，女孩。”男人低声细语，语言中蕴藏着魅惑的魔法，“我叫查尔斯，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楚怜。”托尼插嘴道。
查尔斯回头白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问：“楚怜，是吗？几岁了？”
托尼不耐烦地说：“新生，十八九岁吧。”
“你该选修一下精神系的。”查尔斯无奈地说，“我这是通过语言释放隐性的魔法，来得到她的信任，这样才好安抚她，她现在有自闭的症状。你是不是想让她一直呆在这儿？嗯？”
“行了行了，高材生。我保证不说话了，继续，请。”
然而查尔斯还未再开口，转眼便迎上楚怜阴冷的目光。她把脸藏在环着的双臂间，些许发丝垂下，更增添这眼神的恐怖。糟糕的是，四周的温度又上升了。
托尼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提醒道：“火元素……”
查尔斯二话不说，两根拇指已经按在楚怜的额头，能够影响思维直达心灵的魔力如同钻潜土壤的蚯蚓从大脑侵入楚怜的体内。查尔斯意识到，这个女孩此刻极度不信任外界的任何事物，甚至是憎恶的程度，魅惑魔法最初有效但紧接着被她驱退了，他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他感到接触楚怜的两指炙热，源源不断的超体温热度正在通过物理传递使他也有所发烧。
“托尼……靠近点……”查尔斯艰难地吐出破碎的语句，“我觉得……这些火元素是从她……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托尼闻言深感不可思议，但他凑上前去静心感受空间中元素的流向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些功率上千瓦的火元素好似溪流，而楚怜本身，就是溪流的来源，一座冰雪消融的雪峰。托尼惊觉，反手触在查尔斯的颈下，低声道：“查尔斯，有四十度。”
汗水在查尔斯的额头流淌：“我……我不能读出她的思想……也不能影响……”
“退出！马上！”托尼的魔力经手指进入查尔斯的体内，他发现这份热度是火元素造成的，而火元素是通过查尔斯与楚怜建立的魔力链接侵入查尔斯体内的！显然这是一种攻击，再不收手，查尔斯将会有因高热而丧生的危险。
“也许……再坚持一下……给我降温！”查尔斯吼叫起来，对他这样的魔法师来说测量自己的体温并不难，然而他的体温已经40.7℃了！而从楚怜那方传来的热量还在一点一滴地堆积，体温仍在攀升！
托尼的声音有些发慌，魔力在掌心汇聚，随后凝成两手的冰块：“我只能试着物理降温，忍着点。”
“随便……四十一！真棒……啊，啊啊！舒服多了……”不恰当地说，查尔斯被那些塞进衣襟的冰块狠狠烫了一下。忽然，空气中那些可以烤肉的火元素退散了，查尔斯又恢复了脸色，但仍旧满头大汗。楚怜盯着查尔斯的双眸不再充满仇恨，而是胆怯，透出一股子懦弱。
托尼一手扶住了查尔斯的肩膀，一手托住他的腰，不然他恐怕会累得倒下来。他说：
“你成功了，是吗？”
“不完全是……她的精神原本因为一些……记忆性的原因而相当不稳定，也就是说，今晚的一些事情使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阴暗的回忆。”查尔斯气喘吁吁，“我本想在她的思维序列中添加对我，对我们的信任——她的魔力太雄浑了，我阻隔了她的魔法神经连接试图瘫痪魔力流的……那种系统式的运作……但，你一定不信，即便如此，也只是废掉了极小部分魔力的功能，那些真正干扰我施法的魔力仍然浩荡如江河奔流。因此我不能照流程来理想化地作业。”
“不可能啊，我是说，理论上不可能啊。”托尼，应该说所有魔法师都知道，魔法神经是基于人类的生理神经的一种概念式器官，可以通过在内部施加魔力块来阻断神经对周身魔力的控制，那么受术者无疑无法使用魔法，这是常识，更是定律。
查尔斯虚弱地说：“这是我的判断，可惜精神系的教授们都在研究院，不然……”他惨然一笑，“是个不错的研究课题，名儿我都想好了，‘对魔法神经传统阻隔方式的质疑’……”
托尼望着楚怜那双已然泪水朦胧的眼眸，木然地问：“那么，你的结果呢？”
查尔斯坚持着回答他：“我植入了惧怕的思想，会随着思维运动的进行而逐渐消失。现在，别想着问她什么事儿了，逼急了或许……会爆发。”
“好吧，你真会帮倒忙。”托尼拍拍他的肩，“现在，我带去别处休息一下。道格拉斯，看住她，别让任何人接近。说不定她不用撤离，因为她会……嗯哼，爆发。”
正当托尼要架着查尔斯离开的时候，他灵敏的耳朵听见了楚怜细若蚊吟的低语。
“哥哥……哥哥……”
托尼的眼角抽搐，面部不由自主地痉挛。
尽管不能肯定，尽管不能相信，但他也无法否定，无法怀疑，楚轲已经死了，这个……这个事实。
真希望这是个学术研究中常说的假命题，托尼叹了口气，带查尔斯离开了。
许久之后，也许不久，人群喧闹，而只有这一角寂静。总是有人自称怀着平和的心境，而又抱怨被外界所扰挠。谨记，只有当你心灰意冷几近绝望之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忽然，楚怜的手机响了，她的手颤抖着拿出了它，哆哆嗦嗦地接通之后，她激动得难以自已，对手机大喊道：“哥哥！哥哥是不是在你那儿！”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答道：“不，我还想问是不是在你们那儿呢……喂？喂？楚怜你在听吗？喂？”是邵冰。
又一次，高纯度的火元素毫无征兆，在她的身边浮现了纹路。
“元素具现化？”一个三年级生有幸第一个发现她的异状，他简直要惊叫起来，“看呐！元素具现化！我的天！”
一般来说，元素散布在空气中，就像氢氮氧氟的分子，四处飘荡，做着不规则运动，你呼吸着它们，但它们也只是类似分子级微小的物质，混杂在空气中，并未形成物理状态。然而元素的具现化，是当单位面积内的元素提升到一个极高的数量级时才可能出现的现象。元素凝集成气体，液体，甚至固体。当它们在固体状态下稳定下来，成为结晶体，就可以称之为魔晶了。从这一角度上来讲，魔晶是可以制造的，尽管至少是紫阶法师才能做到，但是因此，魔晶的价格一直保持在一个普通民众也可以少量购买的水平，当然，贤者之石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而此刻，楚怜的周身环绕着运动着显露了裂纹的赤金色屏障，便是固体级的元素具现化，又是火元素。在高密度的凝结下，热量被束缚，使得它更为高效，也使热传递停止。虽然还不稳定以形成结晶，但也足够令人吃惊的了。
道格拉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面母线约有丈余长的焰然欲灼的扇形红玉在楚怜的身后赫然显现，在那样的奇观上，在那些跳动的痕迹间，你可以读到的，你可以感受到的，只有力量，只有这份极具威能的力量，以及……些许别样的美感。托尼箭步冲出人群，面对这番景象，其感受难以言喻。真是个好日子，能让他充分明白自己的所谓“还不够”。
具有毁灭性的魔能不断聚积不断增幅，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片刻间已经达到了极为可怕的高度。在这样的高能量下，自我束缚失效，强烈的热量四散喷发，众人不得不一退再退，否则将会被那些溅射而出宛如日珥的火元素流所灼伤。车站的气温正在升高。
“谁来想想办法！”
托尼凝视着那团烈火，楚怜傲然站立其中，毫不受影响，连衣物也没有烧灼的痕迹，显然这份来自于她本身的力量不会伤害到她，但看她的面无表情，以及那双红如炎阳的双眸，恐怕她对外界已经没有了直觉，完全神游其中。他得想个办法阻止火元素密度的继续提升，否则整个车站以及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随之熔化成为一片灰烬——他直觉感到，当这瑰丽的热烈的热力爆发的时候，学院，整个岗山山脉都会被瞬间夷为平地。
托尼真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没有魔法阵，没有咒语，仅仅是一个红阶魔法师所用的混乱的意念便能形成这等神术般的魔法，现在在他面前浑然燃烧好似太阳的女孩儿，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枚一触即发的炸弹。
正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楚怜忽然又有了变化，或者说，火元素集群出现了变化。它们忽然变得异常不稳定，原本趋向于固体化的火元素，忽然又跃动起来。
“趴下——！！！”托尼、几个高年级生还有一个教授都不约而同地朝人群大吼起来，同时释放精纯的魔力在身前形成散放光芒的魔力屏障。托尼则甩出四张蓝色卡片，那是他仅存的用于防护的魔卡，四张牌由普通的卡片膨胀至四扇与门一般大小的壁垒，面上遍布魔力印记。众人惊叫着俯身，因为他们也看出了那火焰女孩的不寻常，她就像是神灵附体，就像一个女皇。
在楚怜身上翻腾的火焰飞快地凝聚起来，紧紧地包裹着她，紧接着又向外伸张，打开两道羽翼般的烈火。随着一声呼啸，她，她的火，如同一只倏忽起飞的神鸟，跃然而起。轻而易举地粉碎了阻挡在前方的魔力屏障，这些可以承受80mm穿甲弹的魔力块在它面前却像是螳臂当车。托尼扔完牌就匍匐在地上，火焰在他头顶掠过。另外几个就没那么好运了，被那热浪滚滚的双翼扑中，都挨了烧伤，幸而只是一瞬所以伤势很轻。一瞬之后，楚怜已经消失不见。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刚才自己所看到的刹那光景。
白衣人们赶过来治疗那几个烧伤者。人群站起来，骚动起来，他们既好奇，又心有余悸地讨论着刚才那一幕。托尼挥着手，说：“没事了，都过去了，大家坐下，坐下。”
这件事，恐怕没这么容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