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见到那三个鬼了?”宁夫人乜斜着一众婆子丫鬟。
婆子丫鬟吓的往后跳了跳。
“你们都没有看见吗?那么活生生的三个鬼,就那么活生生的站在我床头啊,还掐了我的脖子,怎么你们都不知情?”宁夫人一脸恐惧,颤抖着手指着偏房各个角落:“或许……或许鬼就藏在屏风后面呢……”
“咦……”
“或许鬼就藏在花瓶后面呢。”
“咦……”
“或许鬼就藏在床下面呢。”
“咦……”
下人们一面“咦”,一面往后跳,很快便跳到了偏房门口。一行人你挤着我,我挨着你,谁也不肯往前一步,也不敢回宁夫人的话,只是互相拥挤着,好像只有这样,大家才不致于太过害怕。
蜡烛的光很亮,那么些蜡烛纷纷扬扬的跳动着,光芒照着纱织的屏风,照着素白的瓷瓶,照着油木架上的绿植,照着宁夫人有些发白的脸。她不自觉的开始唠叨:“我真的看见了,这一次,错不了的……错不了的,她是来向我索命的……索命的……是她……是他们……”
“夫人……你怎么了?”苏老爷进来,见宁夫人歪在那儿自言自语,很是担忧:“夫人这是怎么了?”
宁夫人呵呵一笑,抱着胳膊,似乎没看见苏老爷似的,只是傻笑。
芙蓉紧跟着进来,屋里跳动的火光晃了她的眼睛,她只得低着头揉揉眼。她身上暗金色的长裙经烛火一照,这暗金色便发出明艳艳的颜色来,像一地的金子。
苏老爷略带歉意的道:“芙蓉。把你吵醒了?”
“我一直没睡。”
“唉,你照顾孩子……已经很辛苦了,如今你娘这里……”苏老爷无可奈何的望了宁夫人一眼,背过身去悄悄对芙蓉说:“听下人们说,你娘看见三个鬼,以前还只看见一个鬼,如今说看见三个鬼。大半夜的闹的人心惶惶。这可如何是好呢。”
“老爷,难道你不相信么,我真的看见了三个鬼。”宁夫人抱着胳膊。眼睛盯着床下的地板,地板一干二净,她盯着地板的缝隙,似乎那里藏了人一样让她惊恐:“我真的看见鬼了。天阴下雨,鬼就出来了……”
“老爷。我们给夫人煎了安神药,夫人喝了以后才睡的,平时夫人喝了安神药,能一觉到大天亮呢。”一个婆子插嘴。
“我也亲眼看见她喝了安神药。”苏老爷叹了口气。小声对芙蓉说道:“难道是你娘安神药喝多了,伤了身子?以致出现了幻觉?”
芙蓉还没有接话,便见宁夫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她趿着鞋子,扑倒在苏老爷怀里:“老爷。我是喝了安神药,可我没有出现幻觉,那三个鬼,真的是活生生的鬼,其中两个我很认得,便是少奶奶的俩孩子,少奶奶的俩孩子一定死了吧……死了吧?”她抬头看着芙蓉,有幸灾乐祸,也有询问。
苏老爷正色道:“夫人,你在说些什么,怎么能如此诅咒孩子?”
“老爷,我真的看见那俩孩子的鬼魂,他们还手拉手叫我祖母呢……若不是死了,他们怎么可能在我房间里出现?他们明明奄奄一息活不久了,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你……”苏老爷有些生气,下巴上稀疏的胡子也在颤抖着,他不得不交待两个丫鬟:“你们在大奶奶床前守着,让她安睡,别让她再说胡话。”
丫鬟点头。
芙蓉跟着苏老爷出了偏房,踏上一级一级的台阶。
雨水很大,倾泻而下,哗啦啦的打在苏府的房顶上,房顶如倒豆子一般,此起彼伏的声音很是喧嚣。
朦朦胧胧灯笼发出的弱小光芒犹如鬼火,在这滂沱雨夜里,这些微弱的光显的孤单而落寞,伴着风声时不时的闪动一下,揪着人的心。
芙蓉的裙角都湿了,她鬓边的头发还没来的及梳理,只是湿哒哒的挂在那儿,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
苏老爷背着手,回望偏房那里,偏房的窗户紧紧的关着,窗户上有黑色的影子,那是宁夫人的影子,宁夫人手舞足蹈,宁夫人张牙舞爪,一时又安静,一时又欢脱,窗户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变幻出形形色色的花样来。
“哎。你娘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苏老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夜里除了雨,除了隐晦的花火,甚至连月亮也没有,不远处已是漆黑一片,让人着摸不透,苏老爷站在黑暗的边缘,有些伤感的对芙蓉说道:“两个孩子的事,本来已让人伤感了,你娘又说那样的话……一定伤了你的心吧。”
“爹,我没事。”
“爹也束手无策了。京城的大夫,甚至宫里的太医都来诊治过了,都不理想,你娘又说见到了孩子的鬼魂,这世间是否真有鬼魂一说呢?俩孩子的境况……今日又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
“那就是不好了。”苏老爷眼眶发红:“真是祸不单行……依爹的意思,等天亮了,让安管事去请个大夫吧,来看看孩子,顺便,也给你娘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得了什么病,怎么疯疯癫癫起来,一直说胡话呢。”
“是。”芙蓉应下,跟苏老爷告别,在走廊里拿了一把**的油纸伞,顺着苏府不算宽大的弄堂一路走回房里去。
油纸伞上画着大朵大朵鲜艳的牡丹,她抬头看看牡丹的纹路,那种盛放的姿态让人欣喜,她想到宁夫人的模样,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畅快,即使这雨夜让人愁闷,即使这黑的不见五指的夜让人恐惧,可她却觉得,这一夜,心情放松,脚下的步伐也是轻快的。
一个婆子守在弄堂尽头,拿着火纸准备把被风吹熄的灯笼点起来,见了芙蓉,她赶紧行礼。
芙蓉与她擦身而过,又回过头交待她:“你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点心。”
“少奶奶这是?”
“我饿了。”
“哦?哦……”婆子略有迟疑:“少奶奶你……”
“我说我饿了,你去找些点心端来我房里。”
“是,是……”婆子吹熄了火舌,用竹棍桃了一盏橘黄色的灯笼拔脚便往厨房去,只是心中很是疑惑,两个婆子在厨房里烧茶水,她找了两盘点心用盒子装着。
烧茶水的婆子便问:“李婆子,半夜三更,又不是主子用饭的时候,你端点心做什么?”
“少奶奶要吃。”
“是你想吃吧。还说是少奶奶想吃。”一个婆子默默的吹了吹灶膛里的火:“人人都知道,少奶奶的孩子就快保不住了,少奶奶的心天天揪着疼,今儿晚上大奶奶又说见了这俩孩子的鬼魂,我看少奶奶都要哭出来了,心情自然是不好的……她哪里还吃的下东西呢。怎么会要点心吃?一定是你骗人的。”
“你们不相信算了,反正是少奶奶要吃的。”婆子白了烧茶水的婆子一眼:“不管孩子如何,少奶奶也总得吃点东西的,不然如何撑的下去呢,少奶奶是何其要强的一个人,不会为此不吃不喝的,你们且瞧着吧。”
婆子端了点心往芙蓉那里去,芙蓉已坐在桌边等着了。婆子把点心取出来一一摆在桌上,芙蓉拿起一块豌豆黄嚼了,又倒了杯热水喝了,交待婆子下去歇着,待婆子走远了,房间周围也没有什么别的人伺候了,芙蓉便拍了拍手掌。
只见床帐晃动,粉色的纱帐来回摆动着,像一团团粉色的波浪,不多时,从床上跳下来一个白脸红唇白衣裳的女鬼,这个人是关月秀。接着,关月秀回身招手,又有两个穿肚兜的孩童从床上蹦了下来。三个人站成一排,脸色一个比一个白,甚至比芙蓉房里的白蜡烛还惨白三分。
芙蓉接了水让他们洗脸,洗过脸之后的水,漂着一层白白的脂粉,就像面粉搅成的汤汁,浓稠的悬在那儿。
关月秀一脸清秀的样子,拿了毛巾擦擦脸,然后拿起一块豌豆黄吃了。倒是不客气的。
芙蓉拿了两块豌豆黄给她身边的两个不足一米高的孩子:“你们吃吧,也饿坏了吧。”她又感叹:“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能扮鬼了,把宁夫人吓的魂不守舍,你们定然扮的十分像了,果然不简单,是聪明的孩子。”
“什么孩子。”关月秀“噗嗤”笑了,怕人听见,又拿手帕捂着嘴道:“少奶奶,你再好好看看,他们可是孩子吗?”
“这……”
“他们并不是什么孩子,孩子哪有这样的演技,他们俩呀,是我们月秀班的矮子双胞胎,从娘胎里出来,就跟现在差不多,当初被亲爹亲娘扔了的,跟了耍杂技的,天天挨鞭子,身上都是伤,后来我见他们可怜,便收到月秀班里,平时帮着我们收收道具,拿拿衣裳,或是买些东西,偶尔也到戏台上客串一下小孩子,看他们的个头,倒是很像呢,脸上化了妆,一般人都当他们是小孩子看待,可他们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