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轻舞笑而不答,她和姜琳姐妹互不对付,并非一朝一夕之故,若要消除芥蒂也没那么容易。
明钦微感失望,转念一想,晏轻舞既然没有严辞拒绝,那便有和好的可能了。只是她心高气傲,定然不肯低首下心和姜琳道歉。这有机会倒要探一探姜琳的口风了。
两女都认为错不在己,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越是针锋相对,误解也越来越深。
灭法老祖新修三圣殿,极尽恢宏壮丽之能事。楼观巍巍,复道行空,朱门绣户,镂金错彩,使人游心骋目,油然而生崇仰之感。
时下主体宫观堪堪竣工,荒烟蔓草间未铺平的道路仍然很多。
金燕子领着三怪出了宫观,穿过蜿蜒曲折的山路朝着后山行去。离三圣殿渐远,四面一望都是嶙峋古怪的山石,兼之夜色晦暗,星月无光,众门徒皆是心中忐忑,胆颤心惊。
“喂,小姑娘,你带我们来这杳无人迹的地方做什么?”
雄虺眼见道路越走越荒僻,不由疑心大起,皱着浓眉喝问道。
金燕子淡淡瞄他一眼,不慌不忙的道:“你也是道术中人,难道不知闭关清修需得隔绝人世。老祖就在附近的山洞闭关,你若是不敢去,就赶紧夹起尾巴溜了吧。”
雄虺心头微怒,额上青筋暴跳,冷哼道:“小丫头你别顾着耍贫嘴。若是找到古老鬼,本使就放你一马。倘是故弄玄虚,戏耍我们,仔细你的小命。”
“我才懒得跟你废话。呆会儿到了老祖面前,可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金燕子辨认了一下山间道路,引着众人往山上登去。这一带山路还算平缓,随着山势的延伸不知不觉也升高了数十丈。好在这干亲传弟子多少都有些功力,为了避免三怪突施辣手,谁也不敢偷懒掉队。
“还有多少路程,再这么走下去天都要亮了。”
游魂宫长年蛰伏在阴界。对青天白日颇为忌讳。尽管时辰尚早,离天亮还有四五个小时,三怪跟在金燕子身后漫无目的的赶路,不由大感焦燥。
“呶。就在那里了。”
说话间,众人攀上一座平阔的山头,金燕子眸光逡巡,指了指远处阴翳的山林。
“树林后面有一个山洞,看到了吗?”
雄虺聚足目力望了望。无奈林木繁茂,看不真切。回头瞟了蝮蛇一眼,招呼道:“馥妹,你看着这个小丫头,我和胡兄上去查看一下是否有古老鬼的踪影。”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蝮蛇绽唇微笑,看起来信心十足。
“胡兄,咱们走。”
雄虺无暇多想,银狐更是急不可待,两人展动身法。风声捷疾,隐约只能捕捉到一黑一白两团光影去势如飞,犹如鬼魅。
明钦和晏轻舞蹑在众人身后隔了二三十步距离,远远望见金燕子和三怪等人在山头停了下来,侧耳顷听,也不得详细。
“师姐,两怪离群他去想必是找到古长鸿的下落了,咱俩怎么办?是不是趁着蝮蛇落了单,把金燕子救出来。”
“怎么救?万一雄虺和银狐突然赶了回来,咱俩的行藏可不全露了吗?”
晏轻舞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忖思着道:“我看金燕子的形迹十分可疑。她明知不是三怪的敌手,却将他们引来此地,到底意欲何为呢?”
“她想必是对古老鬼极有信心,要引他出手对付三怪吧。虽然泄露了古老鬼的行踪。以老鬼的性情多半要暴跳如雷,但若想保全这干门徒的性命,势不得不出此下策。”
明钦见过古长鸿和三怪的身手,虽说一鳞半爪难窥全豹,但古长鸿作为陆压道人的再传弟子,单打独斗应该不在三怪之下。若是三怪联手围攻景况就不太美妙了。
“咱们跟过去看看。如果雄虺和银狐难以得手,蝮蛇必会前去助阵。介时调虎离山,搭救金燕子才有把握。”
晏轻舞对三怪颇为忌惮,不想和他们当面硬拼,让古长鸿捡了便宜。另外她也存了私心想见识一下九龙盏,目前事态不明,还不是图穷匕现的时候。
“听你的。”
明钦这回可算是投桃报李,充当护花使者。但叫晏轻舞安然无恙,对九龙盏也没有特别的兴趣。
两人绕开金燕子等人困囚的位置,展动身法冲进对面山坡的密林间。
走近了细看,山崖上果然有一个狭小的石洞,需要矮着身子才能够进去。
“好像是这里了。我进去看看。”
晏轻舞四外打量了一遭,没发现异常的情状,她也是见猎心喜,一个起跃掠到洞口,猫着身子就要往里面硬闯。
明钦拦阻不及,只好有样学样,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山洞中一团漆黑,道路甚是狭窄,难以两人并行。明钦也算见识过不少山洞,像这么陋劣的却是生平仅见。大概是人力艰难开凿,不及仙家气象阔大。
“这甬道好长啊。”
晏轻舞越走越是心惊,甬道蜿蜒曲折,没有什么岔口,深入数百步便觉得有些气闷,好在两人能潜息内转,还不甚要紧。但是这样走下去也不知前头是何光景。
“古老鬼为何选择这种地方炼功,真是好生奇怪。”
万幸走了这么久没有撞到雄虺、银狐,也不见古长鸿的踪影,在这狭窄的甬道中转折都难以如意,当真是狭路相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般走着好累人。待我使一个缩地成寸的法术,钦之,你抱着我,闭上眼睛。”
晏轻舞也害怕有什么邪魔妖道突然杀出来,其实不用她特意嘱咐,她脚下一停明钦不知究竟早阖身撞了上去,连忙探手扶住她温软的腰肢。
“当……当心一点。”
晏轻舞话音微颤,黑暗中吃他一抱禁不住浑身酸软,口唇微微发干。
“师姐要施展什么变化,还须我闭起眼睛。”
明钦心头微突,暗道:她不会打算现出原形来吧。
晏轻舞不知他心中想法,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声道:“抓紧了。”
…………
相传女娲按自身的状貌抟土造人。人,就是两脚直立的意思。四灵之世,人类还只是五虫中倮族的一种。五虫指的是鳞、介、毛、羽、倮。是按体表的植被划分的。倮就是裸露的意思,指肌肤上既无羽毛也无鳞甲的种类。
到了人族代替龙族称尊。自命为万物灵长。从五虫一跃而成为五仙,将更为弱小的昆列入五虫。
是以‘人’起初只是直立的意思,作为仙道修行一个必经阶段。众所周知,人类幼童直立行走、呀呀学语是很快的,三岁以前大多都能完成。而妖族修炼人形。即直立和语言往往需要数百年时间。
当然妖族寿命远较人类为长,若以百年计算或许也不觉十分迟钝。而一些妖怪修炼成人形之后,如果遇到特殊的避忌或功力减退常常会显露原形,惊骇凡人。然而归根到底还是修行不尽精纯的缘故,譬如世人在礼乐教化的环境中成长,也难免行差踏错,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这跟妖怪的行径实质也无甚分别。总而言之,也是修行不足,所谓人面兽心。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这般看来,俗说妖怪证道须先修炼人形实际是一种谬见。直立原本是神灵的独特之处,而女娲即太元圣母或因对四灵特别失望,将这种灵能寄予了相对弱小的倮族。是以直立作为神明必晋之阶,不但妖族难以跨越,人类同样须由此而精进。
只不过人类、妖族寿命修短不等,故而修成人形的年限也不甚相同,但于整个生命中占用的时间比例而言,也无太大的差异。
所谓原形仅仅是肉身的一种表证,妖族修行到精一的境界。同样能蝉蜕浊秽,进而修炼出辉赫法相。佛家所谓六道轮回,也是修行解脱的一种途径。
当然如今三界人族称尊,将相神仙都由凡人修证。人类的是非善恶很容易影响三界。成为威权。譬如妖族的原形就被视作丑怪的东西。人类安逸太久,难免妄自尊大,即便对于争斗了千万年的四灵妖族又何尝知根知底呢?
…………
明钦担心晏轻舞忽然显露原形,未免影响铭镂在心中尽态极妍的印象。她或许也有此顾虑,才要求他阖上双眼的吧。毕竟原形不论对妖还是人都是很尴尬的存在,尤其在倾心相恋的男女之间。谁都不愿展露自身的缺点。
事实证明明钦是想多了。尽管地宫中的时间和外界有人、天之隔。有道是,‘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三界星曜处处都有这种时间差异。但对修行者来说,这些时间又是真实存在的。
是以道者青睐于深山或秘境修行,正所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洞天福地对延迟肉身的衰老有超乎寻常的作用。昊天玉帝号称修行亿万劫,若非东王公、西王母、太上老君邀请西天佛祖代替帝俊集齐四星四象之力开启混沌秘境助他修炼,这么多劫难在九大星曜是不可想象的事。
晏轻舞在外表上仍然是绮年玉貌,实际却有万年修行了,只不过一个人的心智成熟多半靠阅历,年岁是作用不大的。有些人到了苍然白发还童心未泯,而资质绝高的修行者往往不通世事,这都是不足奇怪的。
四大帝姬困居在地宫中,除了日常修行无所事事,和外界隔绝不通,心态还宛若妙龄少女也就不足为奇了。
晏轻舞在修行上的努力比不了姜琳和姬寒,但她生于四灵末季,血脉精纯,再加上万载修行,纵然还达不到元神法相的地步,除非特异的变数,等闲是不可能显露原形的。
晏轻舞潜运神念,手脚也不见如何动作,整个身躯好似一股清风,在狭窄的甬道中速度快的惊人。
明钦环抱着她的纤腰,浑身轻飘飘地虚不受力,恍惚间竟有种凌云御风的错觉,他施展变化的话也可以提升一些速度,但肯定做不到晏轻舞这般来去自如,更别说挟着一人了。
正思量间,忽听得晏轻舞娇呼一声,两人的身形顿时往下方坠去。明钦莫名诧异,忍不住睁眼察看,却见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窜出了山洞,眼前霍然开朗,矗立着枝丫横斜的林木。
山洞的出口开在一处峭壁上,晏轻舞赶的兴起,一时收留不住,掠出洞口从峭壁间摔落下来。
“小心啊。”
明钦啼笑皆非,靠在晏轻舞背上也不如何慌乱。晏轻舞的本事该当在梅吟雪之上,这处峭壁和当初在邝志豪花园下的约略相似,梅吟雪都能履险如夷,晏轻舞自也不在话下。
果然晏轻舞提聚道息,浑身微风鼓荡,硬生生止住下坠之势,踩着壁间的岩石树叉施施然降到实地。
“没吓着你吧。”
晏轻舞微掠发丝,回头瞄了明钦一眼,明眸中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明钦嘻笑道:“不怕,就算有个三长两短,有师姐陪着也是不冤。”
晏轻舞娇哼一声,拿开他的双手嗔骂道:“坏蛋,你是想拿我当垫背吧。快给我起开。”
“师姐身上好香。”明钦叹了口气,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晏轻舞俏脸微红,心头甚感甜蜜,轻声道:“你就会花言巧语的哄我。只怪我自己傻,稀里糊涂就当了真儿。”
明钦讪然一笑,手指勾住她的柔荑便想上前揽抱。
晏轻舞娇笑一声,扭身闪了开去,微羞道:“臭小子,你便宜还占上瘾了是不是?”
明钦见她不肯就犯,嘿然一笑,游目四顾地道:“师姐,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哪里会知道。”
晏轻舞想起正事,凝着黛眉四处打量,沉思道:“真是奇怪。一路走来寻不见古老鬼也就罢了,怎么连雄虺和银狐都全无踪影。”
“山洞中并无岔道。他们若是进了山洞,多半跟咱们一样从这个洞口出来了吧。”
两人并没有在半道遇见狐虺二怪,他俩对九龙盏寄望甚切,多半也不会半路回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