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绝处逢生(一)
夕阳渐沉,一叶轻舟穿过无际沙洲,掠过重重烟波,自北向南,疾驰而去,船后留下一道欲断未断的白色水痕,久久不能平息,船行甚速,最后一缕余晖尚未裉尽,洞庭南岸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沿着岸边,那一片高低起伏林立绵延的楼宇屋舍,都已经燃起了灯烛,星星点点,汇聚成一条光河,桔红橙黄的绚丽色彩,透出丝丝缕缕的温暖,令湖上游子,顿生归家之念。
在船尾掌舵的祁庭眼见湖岸遥遥在望,不禁心中狂喜,这三天都在湖上奔走,虽然吸取了第一日的教训,船上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奔波一天下来,仍然是饥肠辘辘,尤其他们去的都是洞庭湖最凶险的绝地,虽然自己熟稔水道,褚老大神力惊人,两人又都擅长驭舟,每每履险如夷,却也是竭尽所能,筋疲力尽。褚老大也还罢了,功力精纯,很快便可恢复,祁庭毕竟年少,身心早已疲惫非常,若非是忌惮褚老大的凶名和门规森严,早想撂挑子不干了。那一日在湖上他听见了褚老大和京飞羽的谈话,自然知道今天已经是最后的时限,想必明日即使褚老大还会抱着一线希望下湖寻找,也不会像这几天这般拼命,想到这一点心中越发暗暗窍喜,至于那魔帝剑绝是生是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一点心思,他绝对不敢让满面阴蟲的褚老大知晓,便也苦着一张脸,表现感同身受的姿态。
其实祁庭却是多虑了,褚老大现在根本无心理会他,一边机械地挥动船桨,一边苦苦思索。虽然在祁庭劝说下离开了噬人礁,可是他心中总是悬念不已。祁庭说得不错,那噬人礁果然是凶险无比,这一点就是他也清楚无比,不管是雷剑云还是京飞羽,拿出的水图虽然标记了噬人礁的位置,却都将这个地方排到了未尾。大概不到无处可寻的时候,都不准备冒险去那里搜寻。就是他也未必没有这样地想法,这一次经过噬人礁,也是偶然路过而已。可是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琴音。却让他心底生出波澜,虽然听从祁庭劝告离开了噬人礁。左思右想,却总觉得不妥,或许自己没有听错呢,或许一干人等百寻不着的子静公子和青萍小姐就在那个鬼神莫测之地藏身呢?若非如此。又怎么解释。整个洞庭湖已经翻天覆地,各种流言喧嚣一时,那两人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也只有噬人礁这样的死地、绝地,才能真正与世隔绝。
越想越觉得有理,手下不禁稍稍一缓,将小船停在湖心,褚老大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虽然肯定了噬人礁有可能是公子的藏身之处,却不能自己去找,褚老大心知肚明,单凭水性和操舟之术,只怕就是身后这个少年,也略略胜过自己,自己不过是倚仗这一身钢筋铁骨和惊人神力,才能超越众人,可是那噬人礁据说有无数沼泽陷阱,还有可以绞断舟船的漩涡,这不是单凭蛮力可以抗衡的凶险,凭着自己那点本事,只怕是九死一生,倒不如纠齐高手,一起去闯噬人礁,纵然真地遇上鬼怪,想必也有一战之力,这样一来,虽然也有可能干扰了京飞羽、雷剑云他们寻找杨宁的行动,却也算得上是孤注一执,毕竟时日无多,只怕过了今夜,就算找到了人,也是无济于事了。
拿定了主意,褚老大再度挥动双桨,也不理会身后满面惊慌,唯恐他掉头而回的祁庭,径自向湖岸驶去,他选择上岸的地方正是当日雷剑云相逢之处,让祁庭去找雷剑云过来,自己便在亭中坐定,等待京飞羽的信使前来,这也是他们事先约定交换消息的地点,每日一次,现在也大约快到时候了。
大概等了一刻时间,果然湖上一叶轻舟飞掠而来,却并非是前日京飞羽等人乘坐的快艇,而是寻常渔舟,这却是为了避开滇王地耳目,也算聊胜于无,轻舟*岸,舱中走出一人,正是京飞羽,想必他也感觉到了时间急迫,这才冒着危险,亲自来与褚老大相见。
四目相对,两人都发觉了对方眼中的疲惫,出奇地都没有冷嘲热讽,竟是默然无语了半晌,京飞羽才叹息道:“看来这一次京某是徒劳无功了,还不知道怎么向殿下和西门统领交代呢,褚史可有什么打算?”
褚老大心里不满,到了这个时候,京飞羽还只是想着自己的权势地位,只是他也无可指责,只是冷哼一声,道:“京飞羽,你可曾听过噬人礁的名头?”
京飞羽心中一动,试探地道:“噬人礁我当然听说过,只是那里太过凶险,传言又有鬼怪出没,虽然多半是以讹传讹,但是水上兄弟多半不愿接近也是真地,子静公子虽然武功绝世,水性上想必也是是平常,八百里何处不可容身,怎会选择那样穷凶极恶地所在,更何况那片礁岛能不能居住还不知道呢?即使能够存身,周围那一片漩涡宽达百余丈,就算子静公子轻功绝世,可以登萍渡水,难道还能带着一个人凌空渡虚么?”
褚老大噎了一下,他的武功刚刚晋入一流身手,自然不知道杨宁的武功到了何等境地,轻功又是他地软肋,自然不知道杨宁是否能够带着一个人渡过百丈暗藏杀机的水面,虽然当日也曾见过杨宁与无色庵主在江上激战,但是根据感觉,带着一个人和独自施展轻功的效果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不过他性子执拗,,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便将自己隐约听到琴音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到最后,见京飞羽仍是半信半疑,索性怒吼道:“姓京的,老子找你一起去,是看得起你,你如果贪生怕死,就当没有听过,反正等雷小子到了,老子就和他一起去噬人礁,就是死在里面,也好过这样漫无边际的瞎找!”
京飞羽苦笑道:“褚兄,你别气恼,我也是想稳妥一些,你知我知,过了今夜,只怕我们即使找到了子静公子和青萍小姐,也是徒劳无功,青萍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绿绮小姐必会伤心绝望,世子殿下倾慕佳人,感同身受,若是让殿下不快活,京某的前途也是堪虞,又怎么不尽心竭力,你放心,既然噬人礁那里有了线索,就是龙潭虎穴,京某也誓死相陪。”
褚老大见他答允,这才欣然,却又抱怨道:“老京,不是褚某说你,你这又是何苦,杀人放火受招安,虽然是我们这些人最好的出路,可是也该良禽择木那什么吧,虽然老子也很感激你们那个世子殿下派人来找公子和青萍小姐,可却是为了讨好一个女子,如果这一次真是找不到人,与其担忧受怕,还不如另投明主,别等到将来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鸟尽弓藏,卸磨杀驴再来后悔。”
京飞羽闻言眼中闪过怒气,却不知为何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世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京某心中清楚,纵然吃些挂落,也是京某办事不力,无须褚兄耿耿于怀,褚兄,你等的人还来不来,不会畏惧噬人礁的凶险,临阵退缩了吧?”
褚老大圆睁双目,怒气冲冲地道:“胡说八道,雷小子虽然性子软点,但是老子敢去的地方,他小子没有不敢去的。”
京飞羽原本是故意转移话题,想不到褚老大对雷剑云如此维护,不禁心中起了猜疑,将这件事暗暗记在心里,他正要安抚褚老大几句,身后却响一一个讥诮的声音道:“京二当家,雷某是否胆小如鼠,还不需阁下指责。不就是噬人礁么,又不是阎王殿,闯上一回又怎样?”
褚老大和京飞羽闻声回首,只见雷剑云一身灰衣,劲装佩剑,立于苍茫暮色中,几乎难辩形迹。褚老大自恃有神功护体。一向戒心不强,上次就给雷剑云在睡梦中接近过身边。倒没有多少震惊,京飞羽却常年在虎穴栖身,六识比起寻常人都要灵敏。想不到竟给雷剑云接近身边毫无所觉,自然是心惊不已。他闻过一些关于雷剑云的传闻,只觉得此人不过是个世家子弟,纵然有点武艺,也是毫不足虑。想不到竟有如此轻功。心中的忌惮便又添了几分,只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勉强一笑。拱手道:“雷少门主,是京某失言了,还请公子勿怪,既然公子也同意褚会主的猜测,我们这就起程吧,来一个夜闯噬人礁,纵然无功而返,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雷剑云出身武林世家,生性倨傲,若非与褚老大相识于少年之时,怎么会得起褚、京两人这般地水寇匪首,尤其方才又听见了京飞羽的嘲讽,神色越发漠然,淡淡道:“我已请家父将消息禀报了滇王殿下,想必王上也会派人去噬人礁查探,说不定还会亲自莅临,京二当家在巴陵郡府有几桩血案在身,如果不敢露面,尽管将脑袋缩回壳去,有雷某与褚史在,人手已经足够了。”
京飞羽面色微变,沉吟半晌,却道:“噬人礁凶险绝地,多些人相助也是好的,天南刀尊出面,京某这等小人物原来应该退避三舍的,只是奉了殿下严命,不敢稍有退缩而已,想来滇王殿下看世子殿下金面,也不会过分严苛,只是雷少门主倒真是一片忠心,事情稍有眉目,就禀报了上去,看来是生怕捞不到功劳,不过褚兄在巴陵郡的通缉榜上也是名死前茅,雷少门主就不怕滇王殿下拿褚兄开么?”
雷剑云冷冷一晒,道:“褚兄是魔帝身边的人,在下与他合作,既是遵从王上的钧令,也是成全朋友之谊,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王上想要为难褚兄,也要等到闯过噬人礁之后,到时候他不知道有没有命在,现在何必想那么多,不过京兄倒是好算计,不杀小七灭口,大概是想要雷某替你传递消息吧?雷某原是敬谢不敏,但是今天已经是第三日,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如果雷某还想独善其身,只怕会误了王上地的大事,无奈之下,终于将前后经过禀报了上去,这份情雷某永志不忘。”
京飞羽微微苦笑,他的确是有意利用雷剑云传播一些消息,想不到雷剑云竟然是洞若观火,当下将对雷剑云的评价再度提高了三分,有心解释,却又是无言答对,忍不住转头去看褚老大,希望他从中转寰一二。褚老大瞥见他的眼色,虽然有心不理,无奈现在还需要借重此人,只得陪笑道:“雷小子,都是老京失言了,我替他赔个道理,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去噬人礁看看究竟吧?”
雷剑云横了褚老大一眼,冷冷道:“姓褚的,你少装好人,我雷剑云不是性子软么,像我这般懦弱无用地人,怎配做你的朋友!”
褚老大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苦笑不已,幸好雷剑云没有再和他为难,径自到了湖边,跃上褚老大那艘快艇,扬声道:“我们先走一步,家父会到噬人礁与咱们会合,姓褚地,如果你虚报军情,就算王上不加罪,我爹也会把人剥皮抽筋,到时候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虽然雷剑云连声恐吓,褚老大却是心中一暖,他虽然缺少心机,却不是傻子,雷剑云为什么将没有确定的消息禀报上去,不就是担心自己闯噬人礁势单力孤,如果有滇王吴衡那般高手压阵,即便不能成功,也多了几分生还的希望,如果猜测有误,自己最多逃命去也,雷剑云却要承担如许罪责,这般情谊,不是生死之交,有几人能够做到?
也不理京飞羽是否跟上,褚老大疾步走到岸边,一手掌舵,一手执橹,扬声笑道:“有你小子舍命相陪,老子就是死在噬人礁值了,坐好了,开船喽。”话音未落,那艘快艇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向湖心疾驰而去,只留下一路地豪放笑声,在湖心震荡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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