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第八章双剑倚苍穹(十七)
宁等四人激战之际,广渡大师已经盘膝坐下,五心向目睽睽之下疗起伤来,杨钧见状连忙令侍卫四下护住,一边观战,一边留意广渡大师的情形。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经过一轮激烈的猛攻之后,邱生、唐七先生和向云天似乎已经有些疲累,四件兵器放缓了攻势,鞭剑双钩出招换式的轨迹已经清晰可见,而被困其中的杨宁神色冰冷淡漠,凝青剑已经再度交回右手,一缕青色的剑光云山雾绕也似,以最小的角度刺挑劈削,不论围攻三人猛攻缓进,始终稳守不出。
杨钧感觉到大局已定,这才放下心来,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广渡大师略带嘶哑的声音道:“殿下,你身边可还有九灵丹么?”
杨钧连忙回头,只见广渡大师眉宇间一片疲倦之色,右臂肘弯之下的僧袍早已经破碎零落,上面沾染着点点鲜血,露出外面的肌肤已经呈现青紫之色,不由大惊失色,连忙回头高声道:“守诚,快到帐中拿出两粒九灵丹,再把那盒白玉苻芩膏拿来。”说罢,上前搀起广渡大师就想送他到后面的营帐中休息。
广渡大师却摇头道:“不必了,贫僧的伤势虽然不轻,却还要不了性命,有两粒天灵丹就足够了,苻芩膏就不用了,就扶贫僧到上面坐下吧,贫僧还想看看魔帝的下场呢。”
杨钧略一犹豫,但是仔细看去。只觉广渡大师的脸色虽然苍白如纸,双目开阖之间神采飞扬,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天魔解体大法还没有失去效果地缘故,只当广渡大师伤势不像外表这样严重,便亲手扶着广渡大师走到亭中坐下。
这时候,当日前去迎接杨宁的那个赭衣侍卫已经拿着疗伤药物匆匆赶来,也不待杨钧吩咐,便将两粒九灵丹服侍广渡大师服下,又拿出药膏白绢。替广渡大师的手臂包扎上药,手法十分轻巧娴熟。
广渡大师瞥了这青年两眼,只见这个青年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相貌清秀。修眉俊眼,举止气度端凝沉静,他虽然出家多年,却毕竟做过大将。颇通相人之道,只看了几眼一见便知道这个青年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禁轻声笑道:“殿下身边当真是藏龙卧虎,贫僧看这个孩子气度不凡。不知道是谁家的子弟?”
杨钧立在广渡大师身侧,闻言先瞥了一眼战场,看一时间还不会分出胜负。便低头笑道:“王叔果然有伯乐之能。他叫苏守诚。是豫王府一等侍卫,他的兄长苏守义十年前就已经是我身边的亲信侍卫。后来因为父母亡故,就把这个弟弟带进了王府,我看他资质不凡,就留在身边伺候,守诚几乎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将他当成兄弟看待。王府之中,若论文武双全,只怕还没有几个人可以胜过守诚地呢?前两年我本想荐他到军中做个副将,可是他却偏偏不肯,只说想留在我身边效力,我也不想委屈他,去年想让他做豫王府的侍卫统领,他却又不抢了自己兄长的职位,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寻常侍卫,不过我见他聪明能干,性子又十分恭敬和顺,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办,这些年来,也从没有让我失望过。”
广渡大师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一个忠孝双全的好孩子,若论识人,殿下不仅胜过当今,就连皇兄也是远远不及你地。”他这番话虽然是赞誉之言,但是若给别人听见,必然会生出无穷事端,不过杨钧既没有表现得诚惶诚恐,也没有自鸣得意,只是从容转移话题道:“王叔谬赞了,不知道以王叔的眼力,以为魔帝今日还有逃生的可能么?”那种坦荡风采令人心折,广渡大师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再为难杨钧,转头看向激战中的杨宁等人。
到了这时,杨宁已经先后苦战了将近一个半时辰,身陷重围,攻势难继,在任何人来说都是已经濒临绝境,即使是无视死亡地悍勇之辈,按理说也不免气馁心虚,可是广渡大师仔细看去,只见这个年仅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眉宇间一片沉静淡漠,凝青剑依旧灵动,每每在生死一线之间逼退对手的杀招。
看到此处,广渡大师不禁叹息道:“好一个魔帝,若是贫僧独自和他交手,必然是有死无生,即便是我们四人联手,却也险些让他各个击破,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本领,世间俊杰,惟有此子称最,若是贫僧没有受伤,倒还有七分把握可以得手,现在就很难说了,只怕再战上千百回合,也未必能够取胜,说不定还会有出人意料地结局呢。”初时还有几分怏怏的味道,毕竟苦心练就的青罗掌被这少年废去,自己地一身武功等于是毁去大半,即使经过二十年苦修地广渡大师,也不免心生怨恨,可是虽然广渡大师对杨宁地偏见犹存,却毕竟是武将出身,一旦遇见光明磊落的强大对手,战场上固然绝不留情,战场下却往往惺惺相惜,说到最后一句话地时候,竟然隐隐透出几分欣赏的意味。
杨钧前来金陵之前,就已经对这位王叔的性情为人做过一番研究,再加上这些时日的相处,更是对他十分了解,一听之下就明白广渡大师的心意已经有了改变,若是换了其他时候,为了不得罪广渡大师,他必然不会透漏出斩尽杀绝的心意,但是杨宁生死实在是至关紧要,他不能听之任之,略一迟疑,他便走到唐伯山身边,忧心忡忡地道:“唐世子,那魔帝武功绝伦,方才广渡大师四人围攻都未能得手,如今唐七先生他们仅只三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呢,那魔帝虽然饱经苦战,却似乎犹有反击之力。不如请唐世子再派一位高手下场吧。”他措辞十分谨慎,甚至为了不惹怒广渡,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临阵脱逃的段越,毫不顾忌段越听见会否会心生芥蒂。
杨钧虽然着意小心,但是广渡地性子原本就有些崖岸自高,再加上多年来潜身佛门,不问世事,更养成了一种冷漠疏离的脾气,从不理会别人的心.
沉下来,正在这时。苏守诚却含笑插言道:“属下觉得殿下和大师都未免有些多虑了,魔帝虽然武功绝顶,可毕竟单人独剑,孤掌难鸣。今日恐怕在劫难逃,以守诚的看法,若能铲除此獠,广渡大师方是首功。不知道殿下和大师认为守诚说的可对?”
广渡有些讶异地看了苏守诚一眼,见他神色从容镇定,似乎极有信心。便笑道:“小小年纪。胆量倒是不小。贫僧落败在先,若能铲除魔帝。也是别人的功劳,你却说贫僧方是首功,莫非是存心谄媚么,若不给贫僧解释清楚,贫僧可要严惩于你。”
苏守诚原本是想要消减广渡的怒意,所说的话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想不到广渡居然当起真来,下意识地瞥了杨钧一眼,见他眼中有鼓励之色,便鼓足勇气道:“方才大师和那四人联手围攻魔帝,虽然人多势众,但是一来有人掣肘,二来人心不齐,而那魔帝先声夺人,处处避实就虚,欲图各个击破,大师武功卓绝,更是首当其冲,方才大师遇险之时,若是退避三舍,未必不能全身而还,可是大师拼着重伤逼退了魔帝,一举逆转了攻守局势,水流湍急之时,可以冲走挡住水势的巨石,一旦流速放缓,就连流沙也不能携带,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那魔帝势尽力竭,败相已显,这难道不是大师地功劳么?如果方才大师只求自保,只怕那魔帝已经冲破重围,扬长而去了。”
广渡虽然不喜欢腴词,但是这苏守诚言之凿凿,诚挚非常,即便以他的心性,也觉得心中畅美,就连手臂经脉的伤痛也消弱了许多,不过他不愿在晚辈面前泄漏心意,便笑骂道:“小子不知轻重,自以为是,我虽不知那魔帝受伤轻重,但以情理判断,应该不会比贫僧更重,他若真心想走,凭借魔门的种种邪功,不难强行压制伤势,现在唐七他们虽然稳占上风,急切之间却也不能取胜,只要魔帝拼死一搏,即便不能突围而出,也可以扭转眼前地局势,可是现在他却只守不攻,久守必失,这个道理就连贫僧都明白,更何况以魔帝之尊呢?世事反常即为妖,贫僧很怀疑他是在养精蓄锐,滞留不走乃是另有目的,所以才说胜负难料,拖延下去,就是反败为胜也未必没有可能,此子莫测高深,贫僧难以揣测,不知道你这个小子还有什么歪理可以证明魔帝必败无疑呢?”
苏守诚偏头做出苦思之状,眼角却迅速地瞥了杨钧一眼,只见自己这位殿下眼中闪过忧色,而神色阴冷的越国公世子唐伯山,更是转头向身后的属下低声交待,似乎准备应付可能地变局,不禁想要设法辩驳一番,免得主上烦恼,但是他虽然文武双全,却毕竟不能和广渡这样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相比,搜肠刮肚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正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加入进来道:“也不知道谁才是自以为是,纸上谈兵,方才虽然是五人围攻,但是武功高下悬殊,围成战阵也是强弱不均,反而留下处处破绽,如今虽然只剩三人,但是胜在实力均衡,最初那一轮猛攻之后,更是此攻彼守,首尾兼顾,所以战力不减反增,那子静正是知道厉害,才只守不攻,拖延时间恢复真气,吴某虽然目不能视,但是只听真气激荡地声音,便也知道这两三百招之内,子静几乎没有消耗多少真气,只怕掌伤也已经基本痊愈了,若是吴某所料不差,最多十招之内,胜负就要分明了。”
杨钧、唐伯山、广渡和苏守诚闻声都向新亭一隅望去,只见吴澄负手而立,战恽和花无雪双双护住他的身侧,三人都是神色冷落,没有一丝欢容,吴澄那双黯淡的双眸更是似乎落在虚空之中,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他们说话。
此刻新亭之上,围攻杨宁地诸方势力,汉王、王忽略不计,杨钧、唐伯山、吴澄正是三方势力地首脑,听吴澄这样说,唐伯山闻之释然,他见到邱生方才不顾一切地猛攻,已经不怀疑吴澄的“诚意”,而且他也觉得吴澄所言有理,便不再忧虑,只是传令让属下提防杨宁拼个鱼死网破。
若论聪明才智,杨钧不如吴澄一步三计,也不如唐伯山满腹阴谋诡计,可是若论识人相人,掌握大局,他却胜过唐伯山和吴澄,吴澄不说话倒还罢了,这一多言,他地心中便隐隐觉出不妥,吴澄是燕王世子罗承玉的亲信,不可能不知道杨宁的真正身份,而三方之中,杨宁和唐家势不两立,和自己也是恩断义绝,惟有和幽冀的关系若即若离,所以吴澄既有可能真心想要杀死杨宁,铲除可以和罗承玉争夺王位的对手,也有可能维护杨宁,以便利用杨宁的皇子身份为幽冀造势。按理说,邱生方才不顾性命地向杨宁发起猛攻,吴澄此刻又点破杨宁隐忍的真相,他的决定应该是有利于自己已方才对,可是不知怎么,杨钧却分明觉出吴澄的语气有些欲盖弥彰,似乎想要些掩饰什么似的。
苦苦思索之下,一线灵光在脑海中闪过,杨钧顿觉豁然开朗,不禁暗恨自己轻信了颜紫霜的保证,以为平烟不会插手此事,怎会忘记翠湖出世一系和魔门武道宗之间不同寻常的敌对关系,若非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救出剑绝,杨宁又怎会苦战不退,这分明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自己这些人都成了杨宁避人耳目的幌子了。
心意既明,杨钧正要当机立断,不再顾忌将来可能的麻烦,派出所有高手参与围攻,场中已经局势突变,一道凛冽如冰雪,炽热如烈焰,孤绝如险峰,璀璨如星河的剑光冲天而起,和那道剑光遥相呼应的,是从新亭之下,江水之上,正在冉冉升起的五色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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