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原本还在猜疑为什么这些应该选择楼上包厢的权贵全到楼下来了,但是看到杨宁和他们之间的暗流汹涌,再瞥见汉王席位上那少年对杨宁的亲切神态,不知怎么竟觉心中一酸。仔细看去,只觉那少年骨架纤细,耳环痕迹还没有掩饰周全,心中一动,顿时明白过来,不由扑嗤一笑,故意扬声道:“子静,你瞧今天这里可真热闹,想必有心求凰的各方俊杰今日都在这里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想在求婚之间先较量一番。对了,如果汉王殿下那位锦绣郡主也到这里来看上一看,岂不是可以事先考察一下求婚之人的品貌才学,岂不胜过昔日的卓文君,不必仅凭琴音和帘下偷窥就选定了才郎。”她的声音宛转清脆,宛若冰玉相击,落入耳中只觉得从心头透出一缕凉意,这番言语虽然是凭空猜测,却也有几分切合当前情势,所以大多数人都是会意的一笑,沧海厅中不禁响起低微的声浪,更有人趁机偷眼打量起杨钧、唐仲海、雷剑云和战恽四人来,毕竟这几人平日纵然出席集珍会也多半在包厢里面,哪有这样的好机会聚在一起让大家有机会对他们品头论足呢?
听到青萍的话语,杨钧等人还真是有些尴尬,坦白说,他们选择在今天亮相,表面上的理由多半是要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位似乎来意不善的魔帝,看一下有否拉拢或者消灭的可能。但是真正的理由还是因为从今天起,有几件适合当作聘礼的珍品要陆续出售,如果继续躲在包厢里,纵然匿名买下将来也会公开,这样一来,隐秘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公开出现,互相比拼一下财力,名正言顺的买下来,还可以顺便在众人面前明争暗斗一番。还有一个理由更是隐晦,他们早已发觉这两日随同汉王亲信李溯前来参加集珍大会的少年,不仅相貌秀丽,而且骨架纤细,明显是个俏丽女子,一个少女女扮男装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又是他们四人都出现的地方,其中含义不可不深究。他们几乎都怀疑这女子是锦绣郡主的亲信侍女,说不定是刻意前来,趁着集珍大会这样的好机会从侧面考察一下求婚者的气度本领。就为了这个目的,也会让他们主动露面了。其实这一层隐衷,许多人都心里有数,不过却没有人像青萍一般有胆量揭破罢了,但是即使心中尴尬,这些人却也不能对青萍恶言相向,毕竟青萍身边还有一个魔帝,真要冲突起来,只怕有损无益,更何况真要对青萍这般蕙质兰心的少女动武,岂非有焚琴煮鹤之讥,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做出的劣行。
见他们神色尴尬,尤其是汉王黄席上的那个易钗而弁的少女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和杨宁,而杨宁就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青萍心中好笑,那一缕妒意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其实她这么做的主要目的还是要把水搞混,以便更好的达成自己的心愿,所以对那少女还以甜甜的一笑,这才毫不在意地打量起这几名将要去向锦绣郡主求婚的青年俊杰。
左右顾盼,青萍只觉那有份求婚的四人各有千秋,若论相貌俊秀,自然是滇王使者雷剑云首屈一指,但是若论身份尊卑,雷剑云却是最弱的一个,所以多半要吃些亏的。而其他三人,杨钧相貌俊朗,威仪天生,气度雍容,颇有王者风范,唐仲海英武俊逸,气度虽稍逊半分,却也是风采非凡,只是比杨钧多了几分傲气,战恽在相貌上比其他三人显得有几分粗犷,但是身具将军风范,却也是别具一格,一时之间竟是难分高下。
杨宁见青萍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杨钧、雷剑云等人,不知怎么心头不大舒服,低下头去,眼中闪过烦恼之色,却在这时一只柔软温润的玉手在桌下握住了他垂落的右手,杨宁只觉心头一颤,抬起头来,正撞见青萍笑意隐隐的目光,只觉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四目相对,再也转移不开自己的目光,幽深冰寒的凤目中闪现柔情万缕。青萍被他炽热深情的目光锁住,羞涩地低下头去,她方才发觉了杨宁的不快,下意识地想要安抚于他,想不到却激起了杨宁烈火般的满腔情意,众目睽睽之下,既舍不得推拒,又不愿失态人前,一时间心乱如麻,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解围的人来了,耳边传来云板数声,众人都不由抬头看去,只见万旒与一个身穿淡蓝衫子的秀丽侍女已经站在平台之上,两人身前放着一张梨花大案,上面放着一个用红绢覆盖的托盘,还有一具古香古色的铜钟,那侍女手中拿着一副象牙云板,方才正是这侍女敲动云板提醒众人。杨宁和青萍都是心中一惊,连忙各自移开目光,只是紧握的双手却谁都不忍放开,两人这般儿女情怀其实并未瞒过他人耳目,只是谁敢在这样的时候惊动这对小煞星呢?故而都集中注意力向台上望去,等着万旒宣布集珍大会的开始。
万旒抱拳施了一个罗圈揖,然后扬声道:“诸位贵客久等了,今日是集珍大会第六日,前几日已经成交了一千二百七十六件珍宝,万宝斋从中获益不浅,万某在这里多谢诸位抬爱之情,今日在下奉斋主之命,取出一件敝斋珍藏多年的宝物,供诸位赏鉴,以表万宝斋上下崇敬之心。”说罢,万旒亲手掀开红巾,却原来托盘上放着两个玉竹棋筒,一个里面放着黑色的墨玉棋子,一个里面是晶莹剔透的水晶棋子,平台之上的屋顶在建筑的时候就已经刻意拆开,换上半透明的琉璃,所以白天日光可以直射而下,此时正是午未之交,耀眼的阳光斜射进来,正好映在那副棋子上,远远望去,只觉美玉生烟,奇光异彩。
一看到这幅围棋子,厅中众人都是眼睛一亮,尤其是青萍和雷剑云,两人都想起了昨日的筹划,青萍原本没有留意今天要出售的珍品都有什么,但是看到这副棋子,立刻猜到是万宝斋利用今天杨钧等人公然露面的机会,要掀起一次**了,毕竟这副棋子,是呼声最高的珍品之一,所以在这一瞬间,她下意识地转头向雷剑云看去,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却都没有停留,只是漠然移开,又向其他有可能争夺这副棋子的人一一望去,但是目光交错的刹那,两人却都已经默契在心。
说是赏鉴,其实不过是几个侍女各自用覆盖着红缎的托盘盛了几枚棋子,分别到下面转上一圈,有兴趣的客人会将侍女招过去,拿起棋子仔细看上一看,不过这样品质的棋子,有资格购买的人又肯花费重金的人并不多,再说事先已经有风声,知道这副棋子已经被公认为聘礼之一,所以除了杨钧等人之外,也只有寥寥数人有胆量看上一看,南闽俞秀夫就是其中之一。
俞秀夫拿起一枚水晶棋子,对着从屋顶琉璃窗透下的日光看去,只觉纤尘不染,淡淡的乳白光晕在棋子内部渲染开来,越发显得纯洁无垢,目光一闪,正瞥到左前方的黄席上,青萍正捻起一枚墨玉棋子,流光四溢的棋子和她乌亮澄透的眸子相映成趣,不知不觉中,水晶棋子从他指尖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在红缎的托盘上。感觉到青衣侍女的惊诧目光,俞秀夫有些慌乱地挥手让他退下,垂下眼帘,不愿让人发觉自己的失态。
这时候,万旒见有意之人已经一一鉴赏过棋子,便朗声道:“这副晶玉棋子是敝上多年珍藏,底价八万两,有意者可以出价,每次加价五千两。”话音未落,一声钟鸣响起,杨宁莫明其妙地望着青萍手里的锤子和那具放在桌子上的小巧玲珑的金钟,不知道为什么青萍要敲钟。青萍嫣然一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万旒已经在上面高呼道:“青萍小姐八万五千两。”杨宁这才恍然大悟,只是不明白青萍为何要竞价买一副棋子,好像不管是青萍还是绿绮,对围棋都是兴趣淡薄得很。
唐仲海本就看杨宁和青萍不顺眼,每次想起在岳阳楼发生的事情他就怒从心起,虽然被滇王婉拒不是这两人的缘故,但是他总以为,如果不是洞庭双绝向颜紫霜挑战,杨宁又异军突起,不会让颜紫霜放弃了极力说服滇王的努力,自己就不会灰溜溜地从岳阳无功而返,也不会让父亲对自己失望,更不会让兄长坐稳了世子的位置。所以见到青萍出价,只觉心中一团邪火升起,便也敲钟一响,冷冷道:“这副棋子唐某要定了,九万两。”
俞秀夫见状心中不快,目光在那副棋子上一扫而过,冷然道:“九万五千两。”
雷剑云微微一笑,也扬声道:“十万两。”他是存心推波助澜,反正即使真的买下来也不错,反正花的是滇王的银两。
感觉到其中的暗流汹涌,吴澄黯淡的眸子里似乎也流漏出笑意,却不作声,只是随手拿起锤子敲了一下金钟,加入了竞价的行列。
李溯身边的少女原本正在气恼众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无礼,见状也生出兴趣来,便脆声道:“十一万两。”说罢也敲了一下金钟,钟声悠扬回旋,倒像是少女的笑声一般。
这下子除了杨钧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卷入了竞价,杨钧眼中闪过一缕笑意,他不愿独立特行,便也敲了一下金钟。
唐仲海体会不到杨钧心意,差点气得半死,只觉雷剑云等人也还罢了,怎么杨钧还要和他相争,无论如何,杨唐两家可是盟友啊。他在这里气恼,师冥已经发觉了情势变化,无论这样的纷争是谁挑起,这副棋子都是不错的珍宝,唐仲海第一次主动叫价,唐氏又是地主,自然应该取胜才行,所以跟着敲响金钟道:“十二万两。”然后目光向首先喊价的青萍瞥去。
青萍微微一笑,她可不想真的买下这副棋子,虽然也很喜欢,放下手中锤子,左顾右盼起来。
见到青萍“被迫”放弃,俞秀夫只觉她受了唐仲海、师冥两人欺辱,心中不忿之下,也不顾忌和唐家的良好关系,敲动金钟一响。雷剑云猜透唐仲海、师冥心思,趁热打铁,再度敲了一下金钟,丝毫不理会唐仲海瞪视过来的炽热目光。
那汉王席位上的少女明眸滴溜溜地一转,拿起锤子也敲了一下钟声,娇声道:“十三万两。”声音如燕语一般,却让唐仲海差点气死。
吴澄听到此处已经失笑摇头,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再淌这趟浑水,但是战恽却毫不动容地拿起锤子敲了一下金钟,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精通兵法,已经发觉众人隐隐在围攻唐仲海,以他的性子自然会乘胜追击,而不是纵虎归山。
唐仲海此时已经气得差点吐血,目光一瞥,却见到青萍和杨钧都拿起了锤子把玩,只当他们还要出价,心中激动之下,夺过师冥手中的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金钟,厉声道:“十五万两。”
这一次再没有其他钟声响起,不过那小女孩却是拿起锤子对着金钟装模作样地比划了几下才放了下来,令唐仲海提心吊胆了许久。
万旒见无人再喊价,便一挥手,旁边的蓝衫侍女见状敲响了铜钟,洪亮的钟声在沧海厅中生出回响,一声声连绵不绝,钟声中万旒朗声道:“恭喜唐二公子,以十五万两购得晶玉棋子。”这时,自有伙计将棋子用锦盒盛好,送到唐仲海的身前。唐仲海以冰冷的目光环视众人,真的不愿意承认自己以超过原本价值将近一倍的价钱买下了这副棋子。
想到此处,唐仲海有些恼怒地向给他最后一击的三个人看去,只见战恽神色淡漠,正接过侍女送上的香茗,好像方才没有趁人之危,而杨钧感受到他充满敌意的目光却是有些迷惑,事实上他当时拿着锤子只是忘记放下而已。青萍却是还以灿烂的笑容,一想起这个唐仲海当初和颜紫霜一起出现,她就已经十分气恼,再想到后面师冥等人在江上拦截子静的事情,想起对方苦苦相逼之下差点害了自己和子静性命,新仇旧恨一起发作,只觉得方才最后的举动十分得意。
看到青萍挑衅的笑容,唐仲海心中更加震怒,但是他毕竟是聪明人,恼怒到极处反而冷静下来,更知道此时此刻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当前第一要务就是要在众人面前树起声威,更不能给李溯和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留下什么坏印象。只要娶得锦绣郡主,那么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就可以提高到和大哥相提并论,那么为了一些恩怨而破坏自己的形象实在不值得。更何况他的敌意刚有泄漏,杨宁冷漠的目光已经将他牢牢锁住,杨宁的武功是他亲眼见识过的,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发难的。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唐仲海勉强微笑道:“多谢诸位承让。”他的语气平和,虽然略带几分骄傲,却是一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常见的特质。杨钧、雷剑云等人不管有心无意,都是含笑致意,表示恭喜之意,就连幽冀的吴澄和战恽也维系了表面的礼貌,只有杨宁和青萍依旧无心理会他,杨宁也还罢了,只是漠然以待,青萍却是故意转过脸去,丝毫不想给唐仲海一个好脸色。
只是青萍虽然无礼,但她昨夜今日经历了大悲大喜,和杨宁之间朦胧的感情也开始明晰起来,此刻正是十分她紧张之后极为欢喜放松的时候,所以她着意表现出的无礼不屑反而有几分不真实,倒是那种轻嗔薄怒的动人风姿,不仅令杨宁、俞秀夫这般对她情有独钟的人心动,就连原本对她怨恨极深的唐仲海也觉得心中一荡,更别说其他寻常男子了,一时间沧海厅中寂静得似乎只剩下急速的心跳声。
感觉到厅内气氛的不妥,万旒立刻令侍女敲响云板,然后高声道:“下面拍卖的是万宝斋代为出售的一批沉香木,总重五斤,按照香料拍卖的惯例,分成十份,每份底价五千两,诸位可以竞价了。”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都转移了回来,只见两个伙计抬着十个尺半大小的匣子上面,里面各自放着一些乌黑的木炭,颜色如同墨玉一般,其中甚至还有几块拳头大小的完好木块,单独用一个匣子盛着,不过片刻,一缕幽香已经飘满了整个沧海厅,令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沉香木是南洋特产,坚如钢筋,香若麝鹿,投入香炉,香气可以冲天而起,经久不没,若是当作药材,不论是当作药材还是香料,都是珍贵无比,尤其是用沉香木雕成的佛珠或者酒樽,幽香入骨,万年不散,最是受权贵青睐,往往耗费千金,也不过得到铢钱半两而已。这一次万宝斋一次性出售五斤沉香,可谓难得。考虑到购买者必定很多,如果一起出售,大部分都购买不到,未免对万宝斋失望,所以万旒才会将这批沉香拆分成十份,这样想要独得全部沉香的人等于是和全天下所有的富豪敌对,倏不可能成功,但是如果只想取得其中一份,虽然不免贵上许多,却不是不能办到的事情。如同万旒的预计一般,每一份沉香都卖出了高价,不过并没有发生方才那样龙争虎斗的局面,只因人人有份,所以实力相当者自然而然的避开锋芒,几乎是默契十足地依次竞价,最后都是心愿得偿,而经过这样一番你揖我让,厅内的气氛变得和平起来。
接下来出售的多半是些古董字画,或者奇珍异宝,但是这些东西虽然贵重,却也不会被杨钧、唐仲海等人放在心上,最多是随口品评几句,却都轻易不肯出手,倒是那女扮男装的少女,兴致勃勃地竞了几次价,搅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便撒手不管,不知让几人平白多花了些银两,不过投鼠忌器的情况下,倒也无人敢得罪于她。青萍倒是不时推波助澜,让夹杂在其中的几样属于自己的珍宝卖出了不错的价钱。
杨宁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索性闭目调息起来,其实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合当众练功,但是杨宁所修习的心法不同,坐立卧走均可运气行功,而且只需留心一些,就可不露端倪,虽然效果要差些,却也聊胜于无。杨宁原本以为经过昨夜之事,虽然有吴澄援手,真气虽然没有多少损耗,但是气机难免要受些影响,但是这一运功之下,只觉气机流畅,如线如珠,奇经八脉之中,内力川流不息,生机盎然,而且心意稍动,气息便随即而至,如臂使指,快意非常。杨宁心中大喜,这段时间以来他多遇强敌,真气屡获突破,但是也未免有些太过急进,内息增强太快,控制能力反而有些减弱,这样一来,如果遇到强敌,反而不如从前那般神意相合,落败的可能反而增大了,所以杨宁这些日子经常暗自练习真气控制,只是进展不大。可是昨夜经过缠绵的淬炼,真气虽然受损,但是那一番生死之搏,反而让杨宁突破了真气控制的瓶颈,而其后吴澄的相助,又让他避免了真气消损,所以现在反而是因祸得福,修为上升了一个层次,此刻的他再遇到平烟,也有一战的实力了,不至于非得以死相拼,才能搏一个两败俱伤。心中欢喜之下,杨宁继续催动心法,真气流转变化,便如周天斗数,千变万化,其乐无穷,不知不觉中时光飞逝无踪。
杨宁突然莫名其妙练起功来,最为清楚的当然是坐在他身边的青萍,虽然表面上杨宁只是闭目养神的模样,但是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青萍自然知道杨宁究竟在干什么。虽然很是不满杨宁在众目睽睽这样托大,单是青萍还是下意识地戒备起来,唯恐有人趁机偷袭。幸好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前方的平台上,而且杨宁外表也没有流漏出明显的练功迹象,这才让她能够安心静候,不过却也顾不得那些自己有份的珍宝了,只能渐渐沉默下来,幸好剩下的几样古董字画都卖出了不错的价钱,毕竟都是难得的珍品。
渐渐的,日影西斜,眼看天色将晚,万旒挥汗如雨地道:“酉时将到,今日下午最后要出售的是一件墨玉佛像,底价十八万两,另外,物主尊崇佛法,若有购得这佛像的,愿以梵文原本的金刚经相赠。”
听到这句话,原本一直从容淡定的豫王杨钧扑哧一声喷出了口里的茶水,顾不得众人惊异的目光,他转头向杨宁望去,却见这个九弟不知何时已经低着头昏昏欲睡,想起今日中午杨宁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杨钧差点苦笑起来。如果要买一本佛经,最多不过千把两银子,可是加上一尊墨玉佛像,可就截然不同了,想不到自己一向以为天真质朴的九弟,竟然会设下这样一个计谋让自己上当。可是偏偏杨钧知道,如果杨宁没有说过那番话也就罢了,自己还可考虑一下放弃这个讨好刀王的机会,但是现在若是自己现在撤手,不仅仅是得罪了杨宁,以后如果逸王杨远知道此事,也会以为自己轻慢于他,这竟是个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踩的圈套。想到此处,杨钧摇摇头,扬声道:“十八万五千两。”
杨钧一时不慎,流漏出异样的情绪,自然也落入了他人眼中,虽然不知此事和杨宁有什么关系,但是众人立刻都提起了戒心,唐仲海略一迟疑,便敲响金钟道:“十九万两。”话音未落,早有准备的雷剑云已经敲响了金钟,含笑道:“十九万五千两。”
吴澄是最快明白其中关节的人,他知道昨夜杨宁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加害魔帝的,所以杨钧的一丝失措就让他猜到了真相,明白这多半是杨宁的报复之后,他毫不迟疑地推波助澜,直接喊出了二十万两的出价。接下来汉王席位上的小女孩也开始加入进来,青萍见猎心喜,却也喊了一次出价,帝藩之间,本是貌合神离,都是步步紧逼,再加上唐仲海记恨杨钧先前迫他高价买下晶玉棋子的事情,也是兴风作浪。和上一次众人联手进逼唐仲海类似,只不过这一次倒霉的变成了杨钧,最后杨钧被迫以三十二万两的天价买下了这一尊墨玉佛像,只能是哭笑不得,徒呼奈何。
等到杨宁被青萍推醒的时候,已经曲终人散,空空荡荡的沧海厅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了,青萍兴高采烈地道:“子静,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要不然杨钧怎么会如此听话,竟然都没有犹豫呢?这可是三十多万两银子啊。”
杨宁淡淡一笑,这可是他第一次动用心机,想不到果然奏效,这一刻,他才发觉其实不用武力也可以淋漓尽致地报复对手呢。不过心中千回百转,最后杨宁只是淡淡道:“他设谋害我,只让他破费些金银,已经很便宜他了。”青萍心中一颤,眸光低垂,良久,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问道:“子静,为什么你要去见他,为什么他要害你,为什么幽冀的人要救你,为什么你竟然不杀杨钧,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么?”
若是从前,杨宁还会沉默不语,可是经历过昨日的变故,他心目中亲情血缘的牵绊已经淡了许多,不过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伸手将青萍揽入怀中,感觉着青萍有些加快的心跳,淡淡道:“娘亲唤我子静,但是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杨宁,排行第九。”
青萍先是有些茫然,渐渐的,她的一双凤目明晰起来,前因后果终于连贯起来,她忍不住惊呼道:“你是郡主的儿子,你是信王九殿下杨宁?”
杨宁收紧了手臂,低声道:“青萍,不要像娘亲一样抛下我,好么,要不然,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今后的人生。”
虽然杨宁语气极其淡漠,但是青萍却能够感觉到杨宁灵魂深处的颤抖和畏惧,这个无畏无惧的少年,是当真害怕自己舍弃他。青萍只觉心中一团乱麻也似,从前她因为视火凤郡主如神明,所以下意识地忽略一切郡主身上的阴影,例如那莫名其妙消失的九殿下,那个明明是郡主骨血,却似乎微贱如沙砾,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少年。可是忽然之间,她却得知如同自己骨肉手足一般的子静,竟然就是那个身份无比尴尬的九殿下,她立刻想起了过去的两年里,子静是怎样懵懵懂懂地活在世上,想到了子静身上永远难以消退的冷漠和孤寂,想到子静这些日子以来的苦痛,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刺杀罗承玉,又是怎样踌躇才将自己姐妹托付给天生的仇家,又是怎样心痛地面对西门凛的背叛,又是如何承受亲生兄弟的谋害。不知不觉中,两行珠泪滚滚而下,再也压抑不住从心底涌出的悲怆,青萍反手抱紧了杨宁,不能自已,终于放声恸哭起来。不需言语,立刻明白了青萍不离不弃的心意,杨宁只觉早已冰冷的心田似乎也被滴滴甘露浸染,水气在眼中聚集,一滴滴热泪沾染在青萍如墨的青丝上,顺着白玉一般的脸颊滑落下去,两人的泪水在心口相撞,互相溶合渗透,就像两颗年轻的心灵一样,渐渐合二为一。
当两人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日暮西山。虽然杨宁从来不以为自己对双绝姐妹有所欺骗,但事实上依旧是刻意地隐瞒了身份,现在终于将一切都告诉了青萍,他只觉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松开双手,看着青萍梨花带雨一般的娇丽容颜,杨宁有些茫然地道:“青萍,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会不会怪我不去救绿绮姐姐,其实不管罗承玉将绿绮姐姐强行留在辛都,多半就是要我不与他相争,如果我肯正式答应他,或者他就会放过绿绮姐姐了。”
青萍取出一条翠绿的丝巾,拭去脸上的泪痕,叹息道:“我怪你做什么,现在想起来,姐姐多半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要不然怎么会极力鼓励我南下寻你,又拼了性命帮我逃走,就连我需要动用秘藏都想到了,事先给了我宽心丸,让我不必愧疚。姐姐是冰雪聪明的人,胜过你我百倍,你那些关于身世来历含糊不清的说法也就只能瞒过我这个粗心大意的傻丫头,哪里能够瞒过她。不过这样一来,姐姐的安危我就更加担心了,从前以为罗承玉如此重视你不过是爱才心切,虽然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物多半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是他若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与其和咱们为敌,不如敬而远之,我怎么看他都不是不识时务的蠢人,所以我相信他不会伤害姐姐,和你我结下深仇大恨。可是现在不同了,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相让的,纵然是至亲骨血,也敌不过权位之争,如果他担心你和他争夺王位,不管你如何许诺退让,他都不会相信你会放弃的,除非你整个人都在他掌握之中,否则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胁迫你的把柄。我猜现在他用姐姐胁迫你远离幽冀,只是因为不愿把这件事摆上台面,免得人心动荡,一旦等到他继承了王位,将幽冀大权掌握在手里,甚至云龙变化,夺得那至高无上的尊位,你对他的威胁就再也没有了。到时候他必然穷天下之力追杀你这个心腹大患,为了打击你的意志,可能姐姐就是第一个牺牲者。”
杨宁皱眉道:“我既然退避三舍,摆明了不会和他争夺权位,难道罗承玉还不肯放过我么?”
青萍摇头道:“方才我不过是按最坏的可能去猜想,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子静你既然有资格和罗承玉争夺王位,那么这就是你天生的罪孽,若不斩尽杀绝,谁知道你将来是否会后悔,你是可以动摇他大业根基的人,他怎会容许你的存在?当然如果往好处想,如果罗承玉不是那样心狠手辣,还念着恩义二字,可能开始的时候会将你禁锢起来,等到有朝一日他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而你也不能损害他的大业了,或许会表现得大方一些,换你自由,给你富贵,甚至待你如手足至亲一般,免得落个忘恩负义,手足相残的骂名流转千古。”
杨宁想了片刻,有些犹疑地道:“我想他应该不会斩尽杀绝,幽冀的吴先生是罗承玉的西席,想必是他的心腹之人,如果罗承玉当真要害我,他怎会不知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恐怕昨天晚上他们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青萍眼中闪过一缕寒芒,道:“今天我也见过那位吴先生了,虽然这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可是我师父常说,这样的人最擅长扮猪吃老虎了,他既然是罗承玉的先生,罗承玉心机那样深沉,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现在不杀你,说不定是欲擒故纵,还有用你之处,毕竟现在燕王还在世上,而且多半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为了以防万一,胁迫不如羁绊,再说你这样天真,只怕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呢。远的不说,就说昨天你受了吴澄的恩惠,偏偏你的性子又是恩怨分明,以后如果他替罗承玉收服了你,说不定你这堂堂正正的郡主亲子就成了罗承玉的左膀右臂了,到时候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动摇罗承玉的地位。就是没有骗到你,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护身符,就算你将来发现吴先生对你不起,以你的性子一次两次也不忍心为难他的。我只怕那吴先生早已经策划好如何利用你了,其实要我说,不管他们怎样待你好,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他们亏欠你这个少主人,你可没有亏欠他们。”
杨宁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青萍,你想的太多了,罗承玉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罗承玉看不出来么?他若要害我,绝不会用什么阴谋诡计,更不会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就是西门凛要害我,也是真刀真枪,可没有用什么不入流的卑鄙手段。而我这一生绝不会对任何人臣服,这是娘亲自小就教我的,现在我既然已经离开了娘亲独立,就绝不会任凭他人摆布,就是娘亲现在站在我面前,要我向罗承玉臣服,我也绝不会改变心意。所以罗承玉如果真的要害我,吴先生昨夜就不该纵虎归山,其实昨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危险的时候,如果吴先生想要害我,我恐怕当真逃不过一死,虽然我自信可以让他们付出天大的代价,可是对他们来说却是值得的。青萍,吴先生当真是很好的人,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可以有那样一位先生,教我读书明理,为我解除疑惑,你知道么,我比从前更加嫉妒罗承玉,为何他拥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如此遥远。”
青萍紧紧盯着杨宁的眼睛,只觉得那双幽深冰寒的凤目前所未有的坚定澄净,不知过了多久,青萍终于点头道:“姐姐说过,你虽然不解世事,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你的直觉绝对胜过反复揣摩之后得到的结论,既然你说罗承玉不是那样险恶的人,我就信你,不过你要答应我,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发觉罗承玉当真有杀你之心,一定要全力以赴地脱逃,如果我和姐姐妨碍了你,你不许为了我们而屈服,更不要为了替我们报仇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你要记着,只要你活着,我和姐姐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你若死了,就是锦衣玉食,富贵无双,我和姐姐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快乐。”
望着青萍因为激动而有些涨红的脸庞,杨宁心中千回百转,有些迟疑地道:“青萍,绿绮姐姐当真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现在你也知道了,你们待我这样好,是因为我娘亲么?我知道两位姐姐最尊敬的就是娘亲了。”
青萍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气得昏倒,突然抡起胳膊,什么也不想地狠狠给了杨宁一记耳光,杨宁若要躲开,本是轻而易举,可是看到青萍愤怒欲狂的眼神,只觉得周身上下都反应不过来,竟是毫无反抗地挨了这记耳光。青萍原本的怒火在看到杨宁脸上明显的五指掌痕和眼中的无辜表情之后消散无踪,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嗔道:“算你聪明,知道自己该打。苯蛋,难道你以为我们是爱屋及乌么,如果你不是和我们姐妹一起待了两年,如果不是我们将你当成自己的兄弟,谁会管你死活,别说你是郡主的儿子,罗承玉还是郡主的养子呢,我不知道你的身份的时候,可没有帮着他对付你。”
杨宁心中一暖,喃喃道:“是,姐姐,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混帐话。不过姐姐,你也不要为了我怨恨罗承玉和吴先生,其实他们并没有亏欠我。幽冀的天下是娘亲打下来的,娘亲要将这片天下给了罗承玉,这是娘亲的自由,我从来没有踏上幽冀的土地,没有替他们做过一件事,他们不愿意接受我也是有情可原的。罗承玉就不同了,他才是幽冀需要的主上,如果我是幽冀的子民,也希望是他,而不是像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人做他们的王爷。”
青萍叹了口气,道:“罢了,就知道拗不过你,不过我是小女子,不是大英雄,生平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大义灭亲’,我不管罗承玉是明君圣主,还是叛逆反贼,他若待你如兄弟,我就当他是好人,他若对你无情无义,就是你不怪他,我也决不原谅他,哼,害不死他,我就害他的妻妾子女,害他的股肱心腹,就是拼了一生一世,我也要害得他成了孤家寡人,让他死也不能瞑目。你可别忘了,我爹爹是强盗,我师父是谋士,我只要学了他们七成本领,想要害一个人生不如死,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杨宁听得哑口无言,冷汗直流,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青萍竟有这么暴戾可怕的一面,可是不知怎么,他却觉得两颗心前所未有的契合,忍不住再度将青萍拥入怀中,两人身影被透过屋顶影射下来的夕阳余晖拖得长长的,相依相偎,再不分离。
暮色低垂,万旒缓步向沧海厅走来,下午的集珍会上,万宝斋获益匪浅,这其中自然有其他的缘故,但是此刻仍然留在厅中的那一对少年少女的推波助澜却也不无关系,所以万旒备下酒宴之后便准备亲自来请,左右这两人多半是把万宝斋当成客栈了,既然得罪不起,自然要多多讨好才是。距离沧海厅还有数丈远,从厅内隐隐传来的一缕低语声突然飘进了万旒灵敏至极的耳中。
“子静,你怎么知道《兰亭集序》那位吴先生一定会喜欢呢?虽然那字帖我师尊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就连手上仅有的几幅临摹赝品都珍若拱璧,可是未必那位吴先生也会喜欢啊。”
听出这是剑绝青萍的声音,万旒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转瞬之间,他的呼吸变得若有若无,几若不闻,他可是聪明人,能够知道更多别人的隐秘,在生意上的好处可是说之不尽的。
厅内传来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道:“吴先生喜不喜欢这副字帖我不知道,但是娘亲是很喜欢的,我跟你说过,娘亲虽然不肯教我读书,但是却总是督促我习字的,《兰亭集序》我至少临摹过几百遍,虽然有些看不懂,可是已经可以背诵下来了,娘亲既然喜欢,他肯定也会喜欢的,就是吴先生不中意,定也会买回去送给他的。”
“哦。”厅内传来如梦初醒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清丽的女音迤逦飘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现在的局势分明是谁想一枝独秀,必定八方来攻,你当真以为吴先生可以轻松买下那幅字帖么,如果最后价格太高了,吴先生放弃了,我们让幽冀破财的希望岂不是落空了。”
“没关系,不管谁买下来,我都去抢回来,让他偷鸡不着蚀把米,然后再把画卖给吴先生,总之都要让他吃点苦头才行。”少年的声音变得冷酷横蛮,听得万旒一个冷战,差点瘫倒在地。
少女吞吞吐吐的声音响起道:“子静,这样不好吧,虽然我是想过要你当强盗了,不过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只怕麻烦就大了,再说强买强卖也不成啊,反正吴先生救了你一次,最多我们就不害他就是了。”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迟疑道:“可是不是说好了一个都不放过么?”
少女的声音急切地响起道:“从前我以为害一害罗承玉的人没有关系,想必他能够容忍的,可是现在不同了,如果不想反目成仇,还是不要太过份的好。再说只要有他们想买的东西,其他人肯定会逼他吐血的,所以我们也不用太费心了。”
少年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委屈道:“青萍,你说过不会怪我的。”
少女娇俏的抱怨声顿时消失无踪,良久才道:“好吧,不要紧,你若喜欢当强盗,那就多抢一些吧,现在去把那副棋子抢来也可以,我和姐姐虽然不喜欢下棋,可是将来送给师父也不错啊,如果他老人家还健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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