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赤壁之下发生的血战不过六七日,虽然江东水军依旧在四处围剿水寇,但是江水之上往来的行旅客商已经恢复了平静,而且因为这些日子江水之上总有水军往来,许多后台强横的商人趁机将原本因为水寇阻挠而积压的货物一次性发运,所以江水之上呈现出不同寻常的繁华,当然那些小客商还是要冒着被水军当成水寇余孽的危险的,不过利之所在,许多人都顾不得潜伏的危险了。
这一日清晨,素有吴头楚尾之称的九江城,沿江的码头上将要离岸的船只遮天蔽日,码头之上人声鼎沸,虽然已经是初冬季节,但是摩肩接踵之下,人人当真是挥汗如雨,而在这样拥挤的地方,仍然四处都可以见到九江郡府的衙役来回巡视。而在码头外边不远处有几间整齐的屋舍,原本是负责管理码头的官吏办理公务的所在,如今已经被郡府的主簿大人占用。天还没亮门外就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只因现在码头外面,早已经被鄱阳水军封锁住了,所有的客货船只都需要在这里取得文书才能出港。这样一来,不仅船只进出港口缓慢无比,还连累的这些船主货主也只能枯等在外。当然,有些地位显赫的商行就不需要在外等候,一张帖子递上,再加一些贿赂,就可以直接取得文书出港。其他人只能在一旁看着气闷,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送上金银贿赂,也是无济于事,最多不会被恶意留难罢了。
将近正午时分,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从门里面走了出来,手中除了一份文书之外,还拿着一条已经湿透了的汗巾,一边擦拭着头上的汗水,一边对迎上前来的从人说道:“总算拿到了,唉,花了二百两银子才顺利拿到文书,不过他们还要一一核对船上客人的身份真伪,小三,你快些去请差爷上船检查,这是茶钱,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天黑了也不能启程。”
那从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满脸的聪明灵巧,接过青年递给他的碎银子,连声道:“二公子,您先上船去吧,詹管事已经将船上都安排好了,只要等到那些黑心狼下船之后就可以上路了。”
那俊秀青年一瞪眼,低声道:“胡说八道,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若是你再这么没有规矩,小心被外面的将爷把你当成水寇的眼线给押起来。”
那少年也觉得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连忙钻进人群去了,那青年苦笑摇头,然后匆匆向江边走去,江边船只几乎船舷擦着船舷,他虽然对自家的船只万分熟悉也是眼花缭乱,找了一会儿才看到自家的船只,连忙紧走几步上了跳板,边走边笑道:“詹叔,你的风寒好些了么,怎么不到舱中休息呢?”
船头上站着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正是等候多时的詹管事,这人的相貌因为长年奔波而显得有些苍老,但是双目神光奕奕,步履沉稳,一双手筋骨虬劲,显然艺业不凡,毕竟在江水之上行走,如果没有一身武艺,只怕就连三脚猫的小贼也敢前来骚扰,能够身为管事,至少也要有一身不错的武艺的,只是此刻这人面上有些潮红,显然当真是病势不轻。
詹管事看见青年,微笑道:“这些事情原本应该詹某亲力亲为的,如今詹某身子不争气,反而让二少爷来回奔波,如果连在这里等候都不肯,岂不是太过失礼么?”
那青年上前一把搀住詹管事的手臂,将他向舱内推去,口中道:“詹叔这是说什么话,爹让我跟着您历练一下,不正是应该跑上跑下么,再说您受了风寒,如果这么去见那个封主簿,只怕他还要以为咱们越氏船行瞧不起他,小侄不管怎么说也是越家的公子,亲自去请文书也是应当的。”詹管事闻言不由欣然开怀,越氏船行不过是吴郡一个中等规模的商号,实力不够雄厚,能够往来江水全凭着上下同心,他虽然是雇佣的管事,但是和越家已经不分彼此。在越家十几年,他是眼看着越家两位公子成人的,大公子越伯元已经是青出于蓝,二公子越仲卿虽然对生意不是很用心,却是个读书种子,前年已经中了举人,若是入京参加科考,金榜题名也应该有望,只可惜现在世道不靖,老爷不许二公子晋身仕途,故而二少爷堂堂的举人也只能跻身船行做些杂事,虽然如此,也没有看出二少爷有什么不满,反而总是竭尽所能,毫无怨言,怎不让他心中感慨呢。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向舱内走去,此刻已经是万事俱备,只要等到负责查验的官吏到船上一一核对过船行伙计和客人的身份文书,就可以启锚了,这多半是例行公事,毕竟这大半天,那些官吏差役几乎已经巡查过两三遍了,若有什么身份不妥的人物,也早就被发觉了。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如同银铃一般的声音道:“这是越氏船行往吴郡去的船只么,听说你们的货船还载客人,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们姐弟搭船到吴郡去?”
越仲卿只觉心头一颤,那动人的声音宛若清泉一般流淌到心里,不由回头,神色却是一怔,原本听到那美好的声音,他还以为说话之人定是一位美丽的少女,纵然不是天姿国色,也当是清丽可人,谁料落入眼中的却是一个相貌平庸的青衣少女,令人过目即忘,只是一双凤目明眸善睐,眉眼间更带着生机勃勃的神采,令人顿生好感,而在她身后则站着一个相貌清秀略带病容的少年,眉宇间神色淡漠,一双眼睛更是宛若寒潭深渊。
越仲卿微微一笑,道:“抱歉,两位来得太晚了,在下已经请过文书,如果再要增加客人,又需要重新查验,我们的行程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恐怕不能让两位搭船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下有熟识的同行,可以介绍两位前去,不知意下如何?”
那少女蹙眉道:“唉呀,恐怕来不及了,小女子前些日子到九江来看姑妈,没想到娘亲突然生了重病,让舍弟前来接我回去,若是回去晚了,只怕天人永隔,现在码头上这么多船只,如果是还没有查验的客船,只怕明天早上也不能启锚,还请公子行个方便,如果让小女子能和娘亲见上最后一面,小女子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公子的大恩。子静,还不给这位公子磕头,求他仗义援手。”说到这里,已经是珠泪在眼中打转,泫然欲泣。那清秀少年闻言神色一怔,似乎很不情愿,直到那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屈膝欲拜,却没有人瞧见他垂下的眼底深处突然迸现的一缕寒芒。
越仲卿饱读诗书,最是看不得这等惨事,连忙上前伸手相搀,口中急急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和这位小兄弟都是至孝之人,越某万万不敢受此大礼。”岂料手还未触到那少年身躯,那清秀少年双膝不过略屈就已经站了起来,根本没有沾到地面。越仲卿又是一怔,仔细看去,却见到清秀少年低头不语,似是十分腼腆委屈,越仲卿这才释然,心道,这少年大概是很少出门,有些不敢见人,犹豫了一下回头对詹管事道:“詹叔,我和你挤一下吧,也好照顾您老的身体,我的房间就让给他们两人吧,现在先让他们到底舱躲一躲,等到了彭泽我们再想法子补上他们两人的文书,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大碍,再说他们姐弟无论如何看上去也不像水寇。”
詹管事微微皱眉,他久经沧桑,自然不会因为这对姐弟的言辞所动容,犹豫了一下,道:“二公子,这一次越国公明显是要清洗江水,若是我们行止有了差错,只怕要连累船行,二公子若是可怜他们姐弟一片孝心,不妨替他们找船只,还是不要鲁莽行事的好。”说罢,又将越仲卿拉到身边说道:“二公子,我看这姑娘虽然悲戚难耐,可是那少年却不像是忧心母亲的模样,可别上了当,如果他们只是想要搭船也就罢了,如果他们是水贼的眼线那可就麻烦了。二公子可别忘记了,虽然越国公府声称六大寇已经大半冰消瓦解,可是锦帆会和骷髅会不是还逍遥法外么,而且听说还跑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水贼,他们如今虽然人单势孤,不能肆虐江水,可是对付咱们这种船只,只要有十几个高手出马,也未必不能得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越仲卿犹豫了一下,道:“詹叔,话虽如此,可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们如果将他们拒之门外,岂不是因噎废食,再说如果真的因为我们的小心翼翼,结果让这位姑娘不能和母亲见上最后一面,岂不是罪莫大焉,詹叔,你放心,我会小心他们的,无论如何,小侄的武功也是说得过去的,他们两个弱女稚子,小侄难道还应付不来么?”说罢越仲卿扬声道:“表妹,表弟,你们怎么才来啊,如果再晚一些,我可就白替你们两个交了乘船的税银了,还不快进去。”一边说着一边眨着眼睛。
那清秀少年神色茫然,似乎不明白越仲卿为何要这样做,那少女却是聪明,连忙敛衽道:“二表哥,都是小妹不好,路上走得太慢了些,我和小弟这就进去。”说罢扯着那清秀少年就走向船舱,和越仲卿擦身而过之时还点头致谢,眼中尽是感激之色。
看到事已至此,詹管事也只能摇头苦笑,这时候,小三已经找来了官差上船做最后的查验,在詹管事的一锭银子的魅力下,他们只是草草转了一圈就下船了,终于这艘客货两用的大船驶出了九江,在鄱阳水军的监视下顺利出航了。
离开九江三十余里,越仲卿就到底舱将那两姐弟叫了出来,底舱货物堆积如山,气味难闻的很,不过那对姐弟出来之后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千恩万谢一番,当然在那里连连道谢的是那个少女,而那少年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什么都不肯说。越仲卿将两人带到上面的客舱,客舱分为上中下三层,每层都有二十多间客舱,越氏船行原本是主要是载货的,只不过江水不靖,旅人如果想要平安无事,只能依托有实力的船行,所以载人的收益反而比装载货物更大,所以才将上面的三层舱房重新分隔,用来载客。其中下层客舱后面十几间都是船上的伙计在使用,詹管事也住在这一层。反而是詹管事为了照顾越仲卿,将他安排在最上面的一层客舱,这一层的客舱分为两种,一种是单身客人居住的,一种是携带家眷的客人居住的,其中都有床榻桌椅,干净雅洁,每一间至少也要百两纹银,就是平常的殷实人家也都住不起。越仲卿将两姐弟引到自己居住的那间单人客舱,虽然只有一张床榻,但是颇为宽敞,原本越仲卿住在这里的时候,他的贴身小厮小三就是在这里打地铺的。这对姐弟看了都是十分欢喜,那少女更是取出一锭二十两重的金子当作船资。越仲卿虽然不看重银钱,但是既然这少女出得起船资,也就没有拒绝,笑纳之后请两人好生休息,就自行离去了。
直到越仲卿离开之后,那一直闷声不响的少年才漏出极不情愿的神色,冷冷道:“青萍,为什么这么麻烦,还要我给人行大礼,除了娘亲和师尊之外,我从未行过如此大礼,哼,幸亏他拦阻得快,如果真让我膝盖沾地,等到了厉阳,我定要取了他性命才成。”
却原来这两人正是青萍和杨宁,只不过青萍将天生丽质用易容术掩饰了起来,至于杨宁就更容易了,见过他的人本就不多,他的相貌又不过清秀端正而已,只需略加修饰眉梢眼角,再用药粉将面色略微染黄,就成了一个平凡无奇,病弱内向的寻常少年。青萍的易容术虽然大半是自行研究出来的,但却是几乎天衣无缝,别说越仲卿这样的书生,就是换了眼光犀利的名捕暗探也未必能够识破两人的伪装。而且江宁大举剿杀水寇,为的是当日逃脱的余孽,至于青萍、杨宁两人,根本就没有被列入通缉名单之内,就是两人明目张胆地露面,那些水军士卒和差役也绝对不敢当真上前缉拿,若依着杨宁,根本不愿这样藏头漏尾,幸好青萍聪明,知道纵然无人敢公然发难,只怕也会暗地里偷袭暗算,与其敌暗我明,不如易容行动。当然,这也是因为青萍和伊不平还有约定,还要将秘藏交给伊不平作为酬劳,原本伊不平是想两人和他一起行动的,偏偏青萍另有打算,坚持拉着杨宁另道前往目的地,为了掩人耳目,免得将春水堂或者凤台阁的密探引去,这才易容而行。方才为了骗取越仲卿同情,青萍逼着杨宁伪作屈膝,虽然没有当真跪下,但是对杨宁来说已经是奇耻大辱,自他出生以来,除了对着火凤郡主和隐帝,就是他的生身父亲,也没有受过他的大礼,所以即使他和青萍情谊极深,也不免心生怨怼。
青萍自然知道杨宁心中所想,按着他坐在榻上,将热茶倒了一杯,双手捧着高高举到额头,柔声道:“子静,你别生气么,这也是不得已,如果他当真任由你下拜,你杀他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拦着,而且还可以亲自动手替你出气,你就不要怪我了,现在我们都已经上船了,你只要稍稍忍耐一下,等到了厉阳,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杨宁对她一向敬爱,但是这一次青萍当真险些触动了他的逆鳞,所以板着脸半晌,才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忿忿地将茶杯放到桌上,别过脸去,还是不肯理会青萍。但是青萍已经听出他放下茶杯的时候几乎悄无声息,知道他气已经消了,现在不过是在使性子罢了,虽然这个少年武功高强,又是未来魔帝的身份,就是面对无色庵主那样的宗师级数的高手,或者滇王吴衡那样裂土封疆的诸侯也不会稍有示弱,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再加上长年与世隔绝,人情世故上就如同白纸一般,和自己相处的时候尤其如此。虽然成功地消除了杨宁的怒气,但是青萍不但没有得意,反而从心底生出怜惜之意,杨宁如此不谙世事,若是给人欺骗戏辱,甚至利用去做恶,那该如何是好,幸好自己已经在他身边了,想到此处,当日听了绿绮相劝,不顾一切来寻杨宁,却将绿绮和忠伯丢在险境的愧疚之情,竟也淡了几分。
侧身坐在杨宁身边,轻轻扯动杨宁的衣袖,杨宁初时还在别扭,不过片刻便已经软化下来,习惯地伸臂揽住青萍纤腰,青萍顺势倚在他怀中,就如同昔日在洞庭湖上,画舫之中,相依相偎,四目相对,杨宁双眸已经幽冷如冰,只是青萍却不会忽略那隐藏在寒冰之下的一缕温柔,而杨宁更是怔怔望着青萍那双明媚温柔如春波的凤目,不禁收紧了双臂,这原本已经习惯的亲密姿势,不知怎么竟让他心跳开始加速起来,就是青萍也突然觉出不妥,原来那种心安理得的感觉似乎消失不见,一抹红晕无声无息地浮上双颊。只是这一对少年少女都是不识情滋味的初哥,犹自不觉彼此已经情动。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青萍先清醒了过来,她一向率性,若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或者和杨宁相关的大小事情,自然是聪明颖悟,闻一知十,可是自己身上的小事却总是得过且过,这里面也有绿绮的纵容之故,两姐妹之中绿绮尤其心细如发,身边的琐事都是她轻描淡写地处理了,故而养成了青萍大而化之的性子,自己的情绪变化一时弄不清楚索性置之脑后,转移话题道:“其实我也不是存心让你受委屈的,其实我在码头边上等了一个多时辰,就发觉那位越公子不像是那些寻常商人,不会老奸巨滑,也不会过分老实,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是一身正气,我才选中他下手,相信他听了我们的谎话,不会推诿搪塞,就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当真让你下跪,要不然我也不会千挑万选才选中了他下手。我们没有身份文书,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搭船,如果不用这种法子,就是再过几天也走不了。”说罢,只觉胸口有些气闷,不禁轻咳了几声。
杨宁原本已经释然,听到咳声更是神色微震,连忙握着青萍双手,将真气丝丝缕缕地渡了过去,不多时青萍面色才恢复正常,有些疑惑地道:“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江水呢,虽然我也不喜欢和他们一起走陆路,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这次在江水之上你殚精竭虑为我谋划,又主持七煞鱼龙阵,内伤反而加重了一些,虽然我帮你疗过伤了,但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才行。我们若走陆路,旅途奔波,一定会加重伤势,走水路自然好些,等到了厉阳,你的伤势就会全好了。可是我们路途不熟,独自行走很是烦恼,从江夏到九江,姐姐一路上都没有轻松过,光是上了这艘船,就花了半日时间,这么一来,姐姐的伤势好像又加重了呢?还不如跟着伊不平他们走陆路,沿途有人安排照应好些。”
青萍听到杨宁称呼的转变,心中觉得分外温馨,青萍比杨宁大上一岁,再加上当日初遇之时,就已经这样称呼,所以杨宁一向是称呼青萍“姐姐”的,可是当日在湖上,绿绮决断让杨宁直呼青萍名字,虽然青萍当时不肯,但是心底其实已经接受了绿绮的决定。从那以后,杨宁多半直接称呼青萍的名字,但是偶然也会像从前一样称呼青萍“姐姐”,每当那时,青萍总是分外的高兴,而杨宁也能够感觉到这微妙的区别,所以虽然不肯放弃直呼名字的权利,但是每当想要让青萍高兴的时候,总会恢复旧日称呼,当然杨宁并非存心而为,多半都是下意识地举动,青萍毕竟是女子,却已经心知肚明。
忍不住轻轻一笑,青萍低声道:“子静,前两日和伊叔叔分手之前,你是不是想要和他再次决斗,而且对羿日九箭十分感兴趣?”
杨宁点头道:“是啊,羿日九箭我只是略知一二,但是看起来很是厉害,所以很想看一下功法,如果能够和伊不平多比试几回,必定可以一窥堂奥。”
青萍埋怨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可是你和伊叔叔在赤壁那场比试,差点让我吓个半死,虽然你武功高强,可是如果再用那种法子和伊叔叔比箭,我可不情愿看着你身陷险境,所以我就和叔叔打赌,如果我赢了,他就把羿日九箭的秘笈给你一个抄本,如果我输了,就将全部的七煞鱼龙阵传授给他,我想你就是喜欢比武,和伊叔叔的神箭相抗也是没有什么意思吧,所以你就不要再和伊叔叔为难了好不好?”
杨宁听得面上一片火红,想不到自己瞒着青萍向伊不平挑战,还是给她知道了,自己原本担心青萍不喜欢自己向她的长辈挑战,却原来青萍心中念念都是自己的安危,更是将七煞鱼龙阵都当做赌注。虽然杨宁并不真的明白七煞鱼龙阵的重要性,但是从青萍故作轻松的语气,就已经知道青萍心中实在很重视七煞鱼龙阵,将它当作赌注一定是很不情愿的。若是换了别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得知心爱之人为了自己的安危牺牲巨大,必定不会开心,甚至还会恼怒起来,可是杨宁却是不同,他虽然桀骜不驯,但是不会因为虚名面子而动怒,听了青萍的一席话只觉得欢喜,感动她对自己的情谊,青萍也正是因此才坦然直言。
忍不住再度环抱着青萍的娇躯,让她更舒适地倚在自己身上,杨宁低声道:“不用了,羿日九箭我已经见识过了,不用你和他打赌了。”
青萍明白杨宁的心意,叹了口气道:“七煞鱼龙阵是爹爹留给我的遗物,原本是由姐姐保管的,这件事情就连我也不知道,直到师尊失踪之后,姐姐带着我去了一趟爹爹的秘藏所在,取了阵图和一些珠宝出来,买下了月影画舫在洞庭卖艺,凭此打听师尊的消息,又把阵图传了给我,其实姐姐在七煞鱼龙阵上比我可要精通多了。唉,可惜爹爹当初把羿日九箭和羿王弓给了伊叔叔,要不然我就不用和他打赌了。不过现在可不成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一定要赌赢才行,要不然岂不是让人取笑尹天威的女儿出尔反尔。你放心吧,伊叔叔名义上是爹爹的侍卫,实际上却是爹爹的弟子一般,而且七煞鱼龙阵他也知道不少,就是全部传给他也没有关系,难道他还会和咱们为难么?伊叔叔虽然总是要和我交易才肯出手,可是其实他对我很好的,若是换了别人,早已经将我擒住逼问秘藏了,哪里还会舍命相搏,替我撑腰呢?”
其实青萍也还隐瞒了一些细节,她虽然知道杨宁对羿日九箭十分感兴趣,却还没有为此费心的打算,却是伊不平为了想要得到全部的七煞鱼龙阵,才煞费苦心骗她立下赌约的,青萍对伊不平并无多少戒心,一时冲动落了圈套。所幸她知道伊不平那边不仅人多口杂,而且事务繁多,自己走水路又是快过陆路,所以多半能赢,才欣然答允。当然伊不平除了对于七煞鱼龙阵的野心之外,也还有他意,他知道赤壁战后春水堂和江东水军决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弃舟登岸,不和江宁正面冲突,但是如果杨宁和青萍跟着他同行,以杨宁的桀骜个性,绝对不肯在沿途的关卡密探面前示弱,所以才会分道而行。至于青萍会否背约的问题,他却从未顾虑过,毕竟秘藏的大致地点他已经得知,只是由青萍引路穿过机关更方便一些罢了,更何况青萍也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杨宁不知这些细节,听了青萍的解释之后,对伊不平的怨气略略消解,青萍见他神色舒缓下来,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些日子,她不是为杨宁担忧,就是和伊不平斗智,离开赤壁之后,又为了两人的赌约费尽心思,实在已经是十分疲惫,要不然也不会触动伤势了,所以杨宁不再心存芥蒂之后,她就忍不住昏昏睡去。杨宁怔怔望着青萍沉静的睡容,心中却生出愧疚来,他虽然不解世事,却也知道自己身为男子,理应好好照顾青萍才对,可是自从两人相遇之后,却从来都是青萍对他呵护备至,想到此处,不由下了决心,一定要学会如何照顾自己,不再让青萍担忧,从今以后,更要好好照顾青萍,不让她再烦恼忧心才是。
扫视了一眼床角,散发着皂角清香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显然越仲卿在将房间让出来的时候已经更换过新的被褥了,杨宁轻轻移开身子,让青萍在床榻内侧躺好,又将被子扯开盖在她身上,青萍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离去,入鬓长眉不禁微蹙,过了片刻,才渐渐放松下来,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
杨宁就坐在床边凝望着青萍的睡颜,回想着青萍一路上所作的事情,思量着自己应该如何相助。首先他便想起青萍说过从江夏到九江所搭乘的那一艘客船的主人和锦帆会原本有私下的交易,不过青萍上船之后就故意和船主叙谈套话,发觉现在这种情势下,那位船主已经不大可靠了,现在只不过因为恐惧才不敢泄漏锦帆会的秘密,过些日子只怕会去春水堂邀赏呢,那么现在这艘船上的船主会不会因为发觉两人的破绽而告密呢?
想到此处,杨宁打定了主意,站起身来,再度探视了一下青萍,见她已经睡得很沉,便走出舱门,将房门锁住,免得有人打扰到青萍休息,然后就沿着舷梯走了下去,出了舱门,只见甲板上除了船行的伙计之外,并没有任何客人的身影,想必现在都在舱内休息,毕竟上船花了许多心神。杨宁目光一扫,已经看见正站在船头观赏风景的越仲卿。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试探越仲卿的为人底细,可是事到临头却不知该如何做,如果让他逼供杀人都是轻而易举,想要套出越仲卿的口风却是难上加难,想了一想,杨宁走到越仲卿身边,淡淡道:“越公子,姐姐让我来谢谢越公子援手之恩。”
越仲卿正在出神,听到淡漠的语声不由一惊,回头看见杨宁,这才释然道:“原来是小兄弟,令姐怎么没有出来吹吹江风,想必方才两位在底舱闷坏了吧?”
杨宁见他出口就问青萍,心中不知怎么生出一丝不快,但是想到自己的目的,勉强道:“姐姐身体不舒服,正在休息,嘱我前来向公子致谢。”
虽然杨宁心中勉强,但是拜他坚忍心性之赐,语气倒没有什么异常,越仲卿和他初见,自然难以发觉他情绪的变化,更何况他先入为主,只当杨宁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腼腆少年,所以不以为意,挥手道:“说什么谢呢,你们姐弟孝感动天,在下出手相助,正是顺天应人,不必言谢,你也别公子公子的称呼我,我比你要大上六七岁,你就叫我一声越大哥吧,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称呼,祖居何处?”
杨宁此时也不是初出宫门,什么都不懂的孺子,已经知道这样的称呼不过是表示亲近罢了,所以并没有表露不满,只是从容道:“小弟名叫许青,祖籍原是上党,本是当地豪门,因避战祸迁居无锡,已经二十多年了,今日向越大哥相求的是小弟长姐,因为姑母无子,十分爱惜姐姐,所以一年倒有大半年在九江居住。”
越仲卿闻言暗自点头,方才詹管事回去休息之前曾经暗示他,这对少年少女的口音不对,那少女的口音明显倒还没有什么破绽,那少年口音却明明带着北地腔调,此刻听了杨宁所说的家世,这才明白过来,想必这少年的口音是因为长年和父母相处才会如此,那少女却是长年离家,所以没有受到影响,而且这对少男少女心中有重金,却不曾听过有许姓名门,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在江东立足未久,还不被当地豪门接受的缘故。这么一想,心中疑念顿消,含笑道:“原来如此,上党郡原本是富庶之地,可惜二十年前火凤郡主率大军追击太祖皇帝,兵出壶关之后,沿途城关,若有抗拒,皆被血洗,以致流血千里,伏尸百万,虽然战火早熄,可是据说幽冀兵马在壶关枕戈以待,朝廷刻意加强兵力,却疏于民生,以至上党至今仍未恢复元气。令尊大人当日能够毅然南迁,当真是眼光独具,在下佩服得很。我们越氏祖居常熟,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算是殷实人家,将来若有机会到无锡一行,必定登门拜访,恭聆令尊大人的教诲。”
杨宁仔细听着越仲卿的话语,当日准备这套虚假的身世的时候,青萍曾经给他讲过其中奥妙,而且他对青萍从前所讲的关于火凤郡主的往事记忆犹新,两相对照,立刻明白了青萍所编的身世已经得到了越仲卿的认同。而侃侃而谈的越仲卿却不知道自己被照本宣科的杨宁给骗了。而且因为杨宁原本不善说谎,所以言辞不免有些欲说还休,但是那种特有的质朴和冷静反而让越仲卿不再怀疑他和青萍的身份。
解开了心中疑惑,越仲卿放开胸怀,指着前面的江心洲道:“小兄弟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出门,逆水而上的时候想必没有留意这里的风光吧?”
杨宁顺着越仲卿的手指望去,顿觉心神激荡,只见滚滚江水正翻滚着向前方一片茫茫无际的水洲涌去,而在视线所及,还有无数道水流从两岸的河道在此地汇入长江,盘旋激荡的江水将这片水洲划分成无数纵横交错的水道和芦苇荡,宛若天然形成的八卦阵图。
这时候,杨宁耳边传来越仲卿清朗的吟诵声道:“九江寒露夕,微浪北风生。浦屿渔人火,蒹葭凫雁声。颓云晦庐岳,微鼓辨湓城。远忆天边弟,曾从此路行。”
杨宁疑惑地瞧向越仲卿,越仲卿仿若未觉,叹息道:“九江原名浔阳,又名柴桑,江水至此分为九道,分流三百余里,在此地重新汇合,泥沙汇聚成江心洲,名为桑落洲,此地划九洲,形如八卦,昔年东吴宿将程普在此地建立水营,作为后防重地,战事未起之时,周郎更是在此地练兵,洲上至今还有兵营遗址以及点将台的存在。过了桑落洲前行三十里,就是湖口重镇,那里是鄱阳湖入江之处,九江、桑落洲、湖口以及下游的彭泽,这四处重镇连成一线,江南据之则江水防线固若金汤,江北据之则东南不保,知兵事者绝不能忽略桑落洲的存在。只可惜此地虽有驻军,却为了防备朝廷而设,想起来也真令人扼腕不已。”
杨宁听得入神,他虽不明军事,但是听了越仲卿的描述,也知道眼前这座水洲的重要性,抬眼望去,此时虽然已经是初冬季节,但是桑落洲上的芦苇仍然郁郁葱葱,只是大半已经变成了枯黄颜色,在艳阳照射下灿烂如金,在江流呜咽声响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华美庄严,只是那雄浑的气势中却蕴含着浓烈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默立片刻,所乘的大船已经扬帆向南,绕过桑落洲向下游驶去,越仲卿指着水路道:“桑落洲将江水中分,靠近南岸者称内水,靠近北岸者称外水,内水阔于外水,我们如今所行的就是内水,前面很可能会有水军阻道巡检,如果问及你的身份姓名就不好了,你还是到舱中暂避一时吧,他们不会上船仔细查验的。”
杨宁微微点头,长揖告退,虽然没有探听出什么端倪,但是从他的语气却可以感觉出来,这位越公子对幽冀这样的诸侯或者江宁这样的权臣都没有什么好感,那么纵然发觉了自己和青萍的身份,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想到此处不禁放松下来,忘记了掩饰。而当他的背影没入舱中的时候,越仲卿恰巧回头一望,不由心中一震,只觉这初次相识的少年的背影孤傲非常,心中不觉生出一缕寒意。
越仲卿虽然生出一缕疑心,但是立刻就看到了前面拦路的桑落洲水军的战船,桑落洲水军原本只有建制而已,毕竟没有战事的情况在这里安插一支水军,也未免有些浪费,可是如今显然此地水军已经充实起来,江东实际的主宰,越国公唐康年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若非心存不轨,何必在此地驻下重军,所谓的清剿水贼不过是借口罢了,谁不知道江水上的水贼不是唐氏的人马就是得到了唐氏的纵容。
幽冀的局势从未得到过缓解,随着江水之上的变化,想必朝廷也会将目光放到江宁吧,狼烟纷起,四面楚歌,想必苟延残喘的太平岁月将要不复存在了,就连早已归附朝廷的越国公都有了异心,更别提其他的三家藩王了。怪不得父亲坚持不许自己入仕,如果自己真的入朝为官,又能够得到重用信任,只怕自己已经遭遇灭族之祸了吧。诸侯强盛,朝廷暗弱,战乱一起,黎民最苦,自己这样奢望社稷安定的痴人,只怕就如同不系之舟一般,只能漫无目的地东躲西藏,再无安宁之日了吧。想到此处,越仲卿只觉意冷心灰。
匆匆应付过巡检的水军之后,越仲卿仍然在船头站了许久,贴身的书童小厮小三前来唤他去用晚饭,他都懒得下去,只让小三取了一壶酒,独自在夕阳下浅斟,酒到酣处,已经是夕阳如血,红霞满天,如火如荼,映照着一江秋水,半江瑟瑟,半江嫣红。越仲卿看了如此美景,不禁轻叩船舷,朗声唱道:“已是人间不系舟。此心元自不惊鸥。卧看骇浪与天浮。对月只应频举酒,临风何必更搔头。暝烟多处是神州。”这一曲字正腔圆,沉郁中又有逍遥纵情之乐,听见歌声的船上伙计以及到了傍晚出来散步的旅客都不禁侧目。只觉这青年公子豪迈风流,不愧是江南人物。
正在越仲卿觉得意犹未尽之时,耳边却传来女子的歌声道:“问君何所适,暮暮逢烟水。独与不系舟,往来楚云里。钓鱼非一岁,终日只如此。日落江清桂楫迟,纤鳞百尺深可窥。沈钩垂饵不在得,白首沧浪空自知。”歌声宛若流水泻玉,曲调婉转清扬,将那一种闲适安乐的心情描述得淋漓尽致,越仲卿听在耳中,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冷泉浸过一般,玉宇无尘。顺声望去,只见暮霭之中,立着一个女子,容颜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一双眸子却是寒星也似,身上衣裙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越发衬托出身姿如柳,婀娜秀丽。
越仲卿心中一动,不由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那少女容颜,却是一惊,原来正是那许青的姐姐,相貌平庸的青衣少女,可是不知怎么,原本并未留意的形貌音容却在他心目中鲜明了起来,凝神瞧去,只觉这少女神闲气静,即使是平庸的容貌也掩饰不住她眉目之间的那种脱俗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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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群玉《桑落洲》
注2:张孝祥《浣溪沙》
注3:刘长卿《赠湘南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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