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战场局势已进入僵持状态,那十余骑廷尉府军士中已有半数受伤落马,而两名王府侍卫虽是战力卓绝,却只以两人之力对战十余骑,此时也皆是人人带伤,体力透支。
那名那姓军官此时也已看到了远处来援的己方人马,便也不急着与高洋等人拼命,而是指挥剩下的几名军士打马将他们围了起来。
不多时,双方便见到约有两百骑身着青色铠甲的殷州骑军,在一名黑脸军将的带领之下,纵马赶至。马上骑士俱是满身杀气,目光狠厉,一看便是凶悍的边军气势。
这两百精骑赶至近前,看清状况,也不多话,便里外三层的将高洋一行人重重围困起来。为首那名黑脸军将,面沉似水,冷冷扫了一眼场中众人。待见到浑身泥水的那大人那狼狈的样子和他身边那几名正在哀号的军士,目光中便猛的爆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看向高洋等人。
只见他猛的一抬右手,“哗!”的一声,围在最里面的数十名骑士便齐齐的平端了马枪,枪尖指向场中的慕容风和那两名持刀而立的王府侍卫,缓步催马逼了上来。
“止——!”就在这层层叠叠的长枪桶阵,将高洋几人逼得不得不挤到一起,背靠背而立时,那名黑脸军将突然抬起手,在空中狠狠一握拳,身边便有一副将嘶声喊出了一道军令。
只听“轰!”的一声,数十人便如一人般,同时驻马挺枪,止住了进逼的步伐。
现场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军马粗重的呼吸之声。
一股肃杀之气却无声无形的弥漫于天地之间,将场中的高洋几人笼罩其中。
看着眼前这密不透风的枪尖丛林,两名王府侍卫的脸色此时终于是有些发白了,高突骑和高道豁哥俩更是瑟瑟发抖,慕容风虽勉强保持着镇静,眼神中却也流露出了一丝慌惶。
现场,只有高洋仍是强自镇定的昂着头,嘴角挂着微笑,冷冷的打量着周围的这些殷州士兵。
“薛参将,你来得正好!快!快杀了这几个叛匪!”此时,见众军突然止住了攻势,那名姓那的廷尉丞,便躲在那几名亲军身后,冲带队赶来的黑脸军将嘶声叫嚷了起来。
这薛参将闻言,在马上向那名那姓军官拱手一礼道:“卑职薛无悔参见那什勒大人!”
言罢,他用眼角冷冷打量了场中的慕容风几人一眼,见场中只有这名书生、三个少年和两名家仆,便是微微一皱眉,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对廷尉丞那什勒问道:“卑职方才正在城郊巡察,见那大人火信求援,便带了手下人马过来相助,却不知刚才那大人口中的叛匪现在何处?莫非便是眼前这几个书生?”
他未曾想到,自己的这番话,听在那什勒耳中,却是将这那什勒气得不轻,心道:这姓薛的也忒不识抬举!这分明是拿话将本官的军么。
当下便没好气的道:“薛无悔,你究竟是没听清本官的话,还是有意视而不见?这么多殷州军的弟兄都被这几名叛匪砍伤,还有何犹豫?!”
那什勒的这个态度,弄得薛无悔是一头雾水,他是个直率的军中厮杀汉,肚子里可没有那什勒那么多花花肠子,方才也是想到什么问什么,不明白这那什勒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冷言相向,只好恭敬解释:“卑职不敢!只是……不知大人的人马如何会与这几名书生起了冲突?”
他这话刚说完,那什勒的浓眉便是一挑,一双三角眼随即眯缝了起来。
薛无悔这番话,在他听来又是分外剌耳。自己明明再三将这几人定为叛匪,可这小子却仍是一口一个“书生”的叫着,这不是故意叫板吗?而且在他听来,薛无悔这话里话外,多少还隐隐暗含着嘲笑他竟不敌这几个书生之意。
想到这里,那什勒心里的火便“腾”的一声窜了上来。暗道:这薛无悔看来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啊!自己好歹是堂堂朝廷七品廷尉丞,岂是他一个小小的无品校尉配来询问的?
这那什勒也是在军中呆过不少时日,自是晓得军中的规矩:上级军令,下级只须执行。此番薛无悔再三询问,在他眼中,实在是对他这个上官威信的极大挑衅。
只是他却不知,其实在薛无悔的心中,压根儿就没把他这个廷尉府的驻军丞当成自己的上官。在他看来,这那什勒仍旧属于廷尉府的人,只是被皇帝派来辅助监察军纪罢了,根本无权下达军令。
“姓薛的,看老子回头怎么收拾你!”那什勒在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但眼下他还得指望薛无悔帮忙,便不得不强自按下火气,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缓和的语气对薛无悔说道:“薛校尉,本官今日奉命押送迁民。行至此处,这几名狂匪却突然追来拦阻,不仅接连砍伤多名士卒,还趁机撺掇迁民造反。如今这百余乱民已趁乱四下奔匿,本官人力有限,这才不得不发信请援,还须速速将这一干人等拿下,并遣人将逃走的迁民尽数捉回,否则将来你我回营都逃不了军法从事!”
听了他这话,那薛无悔的一张黑脸顿时变成了酱紫色,他根本没想到此前还有上百饥民流溃一事,心想这下可坏了,若是当真误了军务,自己一个小小的校尉可吃罪不起。
当下便向那什勒急道:“那些乱民逃了多久?”
“自火信升空之时始”,那什勒没好气的道。
薛无悔听罢也不多言,冲身边两名亲兵打了个眼色,两人便呼啸着招呼外围的百余名骑士,呼喝着打马,沿着官道两侧泥地里的零乱脚印四下追了出去。
转眼间,官道上便只剩下薛、那二人和数十骑军士,但仍是将高洋等人重重围困。
“好一张狗嘴!”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此时突然从人群中冷冷的传了出来。
众人皆是侧目,只见当间那群“叛匪”中,一名衣身华贵的黑瘦少年,此时正从分开护在身前的两名持刀家仆,从人堆中缓缓走了出来,目光死死盯着那什勒,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你,叫那什勒?”高洋盯着那什勒,眸子中闪动着浓浓的杀机,话却是从牙缝里说出:“那姓,只不过是一个鲜卑小姓,在鲜卑诸姓中也就是个贱民,官不过七品,竟也敢在军中如此跋扈!假传军令、颠倒黑白、屠戮百姓、围杀良善!可是当真不知王法如炉?!”
说这话时,高洋面沉似水,瘦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头也是高高昂起,目光冰冷的直视着那什勒,一股只有世家贵公子才具备的上位者气势,便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来,且字字句句如刀似剑,义正词严,大帽子是一顶接着一顶的盖在那什勒头上,就差直接说他要谋反了,听得那什勒眼角直跳,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
一旁的慕容风听了,有些意外的看了高洋一眼,只是片刻间,便多少明白了些高洋的用意,也上前两步,指着那什勒怒声喝道:“那什勒!尔不过只是廷尉府一小小驻军丞,竟这般胆大妄为、枉顾国法,故意曲解上意,下令军士对我大魏苦难百姓鞭打马踏,我等师生郊游撞见,出面阻止,尔为掩罪行,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欲令手下士卒将我等尽数诛杀,当真是令人发指!更有甚者,我等读书之人,赤手空拳,竟也能被尔诬称为匪!莫非在尔眼中,这堂堂渤海府城内,居住的读书人竟皆是衣冠匪类不成?!尔在渤海城门前,这般胡作非为,扰乱视听、颠倒黑白,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是想陷我大魏殷州军于万夫所指之境吗?!”
慕容风这番话,可比方才高洋的话杀伤力更大。不仅将事情原委讲了个清楚,那一连串的质问,更明显是有些离间那什勒与在场诸军士的味道,而且显然已经成功了。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的殷州军卒心中已是起了疑惑,各军士手中指向高洋等人的枪尖虽是未动半分,但不少人已开始将质疑的目光投向那什勒,一些人的眼神中还流露出不屑与愤怒,就连薛无悔也是黑着脸,有意无意的轻轻一带马缰,与那什勒拉开了些距离,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多了几许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