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西沉,竟是这般触手可及。
“快去看啊,要比武了,要比武了,就在宣化门外的广场上,大家快去看啊!”不知是谁在大街上大喊了一声,所有的人在一瞬间的茫然之后继而兴奋地向那人口中的宣化门跑去。比武,这个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通过简简单单的宣扬之后,却总能勾起男女老少们莫名的兴致,这就像一个嗜瘾鸦片的人,即便天天在用,但每次用时,还是会感到不可压抑的亢奋欢喜。每个人都向着宣化门飞跑,唯恐落于人后,占不到好的看位,但即便如此,那不大的广场上,早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远远地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怕是不下数百人,更有活泛的看客早早开了盘口,等着比武之后可以小小捞上一笔。
这次比武的是一名日本浪人和帝国的剑客,当然,对于混迹市井的普通百姓而言,永远只是两个武士之间的拔刀相向,更不会明白剑客与武者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区别。
帝国的剑客很年轻,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又高又瘦,平凡的眉宇见透着一丝淡淡的倔强。剑客名作林宇扬,是青城剑派的二代弟子,他的剑狭长锋利,乃是青城派“诡剑”一脉的嫡传。与林宇扬对战的是来自瀛洲九州岛的浪人大原次郎,他本是落没的武士之后,祖辈的财富早已在他年轻时挥霍一空,飘洋过海来到泉州却依旧落得三餐不继,潦倒落魄,满腔的愤懑终于化成了卑劣不堪的恶念,当人变作了恶鬼修罗,肆意的伤害也就变得冠冕堂皇,只是,大原次郎却忘了,这是天朝的土地,岂容鬼魅横行!
穿着青袍的老者走进广场,看了一眼对决的双方,大声道:“此番比武,两位当以切磋进益为要,切莫争勇斗狠,枉杀人命,但自古刀剑无眼,生死之事,自有天定,败方不得有任何寻衅报复行为。”
已届不惑之龄的大原次郎闻言,心中冷笑,嘴上随之冷发出一声冷哼,对面的林宇扬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想来对于这等陈词滥调的场面话早已是司空见惯。
“那么,决斗正式开始。”老者见双方如此,暗暗摇头,也不再多言,立于一旁,权作裁判。
林宇扬力贯长剑,身体也随之舞转起来,长剑若劈若刺,角度诡异莫测,对着大原次郎,迅速构成了剑势。大原次郎嘴唇紧闭,神色凝重,在剑雨中犹若风雨中的海上孤舟,极尽腾挪闪躲之能事,身体或仰,或俯,或侧,或立,小心翼翼地闪避着林宇扬诡异的剑招,右手始终搭着腰间倭刀,却并不急着劈出。拔刀术,正是大原次郎的刀术绝学,力若雷霆,快如电闪,往往一招便能定生死胜负,所以大原次郎就像一头觅食的狼,等猎物蹦跶够了,体力耗光了,便一下子咬死猎物。但青城一脉的剑法又岂是大原次郎的拔刀术所能比拟,一旦施展开来,仿若惊涛怒浪,一剑快似一剑,一剑强似一剑,而又剑意绵密,后招隐隐,一剑剑催逼直如泰山压顶,暴雨骤临,渐渐逼得大原次郎压力陡增,喘不过气来。大原次郎几次想拔刀,但想到剑招之后的未知攻击,遂又把拔刀的冲动生生忍住。须臾,林宇扬剑势一变,更显诡异阴冷,手中长剑犹如毒蛇一般从难以想象的角度攻击大原次郎的全身上下,只要一经击实,便是血溅五步的重伤。面对如此困境,大原次郎知道若再隐忍只怕生死立见,不由得低吼一声,拔刀。但见大原次郎腰间之刀急速地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带着不可遏止的森然杀意向着林宇扬直劈而下。林宇扬冷笑,以“白驹过隙”的身法侧过正面,再往前急冲,大原次郎的刀随即深深地扎进了林宇扬的左臂中,但一招伤敌的大原次郎却毫无得色,取而代之的则是惊惧与不信,因为林宇扬的剑已刺入了大原次郎的心脏,只一剑,却足以致命。伴随着一声倒地的砰响,围观的人群也轰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你看,还是我们帝国的武士了得吧”,“滚他妈的瀛洲浪人,我看都是怂包”,“到底是青城派,名门正派,果然不同凡响”……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呐喊,林宇扬以剑拄地,努力不让自己倒下,方才的一刀,不仅伤了林宇扬的左臂,其中蕴含的森然刀气更直透脏腑,给林宇扬带来了不小伤害。
“我宣布,此次决斗由青城派林宇扬获胜,林小哥,你不要紧吧?”作为仲裁的老者不失时机地宣布了决斗结果,并上前来询问林宇扬的伤势。
“没事,修养一阵就好,多谢前辈关心。”林宇扬的脸色很苍白,却带着不可亲近的固执,令人不由望而却步。须臾,林宇扬提着他那把已吹落了鲜血的诡剑,缓缓离开,脚步始终沉凝不迫,显出名门子弟的昂然风范。
青衫老者见林宇扬走远,不由收回了目光,移目看着地上渐渐冰冷的大原次郎,心下微叹,暗忖必是是这日本浪人独来独往惯了,亲朋无多,这次决斗,竟没有一个瀛洲倭人在旁观看。老者想了想,便走上前去,提起睁大着眼睛犹有不甘的浪人尸体朝着城北的乱葬岗走去。围观的百姓自也渐渐散了,三三两两地各自离开,心里期待的却是往后的决斗,也不管这决斗的人是谁,胜利的人谁,只要每天有那么一点刀剑绽开的血花,整个人便觉得有了盼头,黎庶蒙昧,一至如斯。
离着宣化门不远,是一座三层楼高的楼阁,匾额上书着“凤翔客栈”四个龙飞大字,这里正是泉州府与“如归客栈”,“四海客栈”齐名的三大名栈之一。凤翔客栈的三楼上颇有几间精致的雅间,隔着帘幕,不仅可以观赏大街上的车马喧嚣,也可以将宣化门下的诸般景物看得清清楚楚,自然刚刚的决斗一丝不差地落在了看客眼中。看客共有两位,韶华正茂的少女以及儒雅俊秀的书生,少女纤秀皓白的手将卷帘慢慢放下,不由叹息:“帝国孱弱,若是能多些这样的热血之士,我万里神州又岂容他人践踏。”
“紫如你这话可有失偏颇,若只凭匹夫之勇,只知刀剑之利,便是千人万人又怎样,面对西夷的船坚炮利,你认为我大明天朝可有几成胜算?”眉目清秀的年轻参将赵宸宣接口反驳,语意间透着深深的忧虑。
“宸宣你这话不是也偏了吗,如果我大明没有热血忠义之士,没有精忠报国之兵,即便拥有能与西夷相抗衡火器枪炮又如何,还不是国之不国,贪庸无耻之辈肆虐横行,这样的大明就像一棵病入膏肓的枯树,面上看着枝桠俱在,春天一到,或许还能看到一两片绿叶红花,但骨子里却早已经腐烂透顶。”帝国益阳郡主姬野紫如词锋锐利,忧国之情溢于言表。如今的帝国积弊已久,内忧外患,这舍身为国的忠臣义士更是愈渐零落,长此以往,国力日衰,繁华难在,亡国灭族只怕也绝非说书人嘴里的唾沫横飞。
“感叹无益,你我前来泉州不就是为了购买西夷枪炮,招揽报国义士?”赵宸宣浅笑,明晃晃的笑意漾在脸上,便是整个房间也似明澈了几分。
“不错,你我都在,锦绣山河岂容他族践踏?”一股逼人气魄自姬野紫如的气场中陡然而出,双眸灼灼恍如刀剑寒锋,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个被称为“帝国武勋”的姬野世家。数百年沙场沉积的荣耀骄傲投射在少女身上,孕育而成的是无所畏惧的自信与勇气,这便是大明国益阳郡主—姬野紫如。
长街上错杂纷乱的吆喝声起起落落地回荡着,仿佛那尘世繁华就要扑面而来。只是若有人细细聆听,自不免听出一丝无可藏匿的颓败意味,恍如秋叶飘零,曲终人散。姬野紫如和赵宸宣静静地听着,心里更泛起空落寂寥之感,就像是看着一个败落的世家大族,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了腐朽的霉味。
而就在差不多的时辰,一个抱着剑的年轻人经由西城门进入了泉州府。年轻人穿着白缎面的真丝袍子,步履很优雅,淡定,每一步的距离分毫不差,整个人说不上俊美,但透着一股英气,许是赶了很久的路,脸上带着些沧桑的意味,这让年轻人流露出别样的魅力,再加上年轻人自幼习剑的缘故,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剑气,让人陡生寒意,这正是年轻人剑道大成的标志,他便是被帝国草莽绿林奉作“天剑”的西门雪。
这一日,正是大明龙腾二年的三月十四,而在这一年的三月十五便发生了震惊朝野的“烽烟传讯”事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