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卢靖眼睛布满血丝,神情有点踌躇,犹豫。
这让杨汉颇为不解,才过了一夜,对方好像突然间不急了,这是为何?
但曹佑孙老账房包括卢馨儿都理解卢靖为何如此,因为一旦从杨汉口中听到肯定答案,那就意味着卢靖的侄子卢凌确实有嫌疑,甚至是幕后者,这让卢靖如何接受自己抚养并培养了近十年的侄子竟是个内贼?所以他们没有催促,反而都保持了沉默。
“唉。”卢靖叹了口气,恢复了些精神,道:“先生说吧,总是要面对的,说不定是我猜错了,冤枉了凌儿呢!”
“呃。”杨汉有点明白了,他望了眼手中的一沓纸,有点不忍,但还是说道:“账目没有差错,但在下算出贵栈近三年亏损的情况不合理。”
此话一出,客厅内猛然静了下来。
卢靖呼吸急促,脸色涨的通红,放在桌子上的手臂轻微颤抖。
曹佑低着头沉默,一语不发。孙老账房叹了口气,心有戚戚。卢馨儿给父亲轻轻顺着气,幕离下的面容哀伤,眼睛微红。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来自亲人的背叛伤人最深,说实话杨汉很不喜欢这种悲伤沉寂气氛,这让他想到了祖父逝世后那几年他枯木一样的状态。却不知该如何劝解,显得有点无所适从。
“不知先生的依据是什么?”
最终卢靖打破了沉默,他看似完全恢复了平静,睿智,但杨汉发现他的眼睛红了。
杨汉上前,将手中的一沓纸递给他,说道:“有不解之处,可询问在下。”
杨汉回到了座位,现在让对方一个人安静的看最合适,反正他标记的非常详细,上面还有注释,用的也是这个时代的文字与数字。理解起来可能有点难,但还是能看懂的。
卢靖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一张纸往往就看半刻钟,神情专注无比,看完后又递给曹佑孙老账房两人。他闭上了眼睛,好似睡着了。杨汉垂下目光,专心的喝茶,对外界好像毫无察觉。
心中却禁不住同情对方,背后的人确实比较厉害,从账目上完全看不出问题,好似亏损是正常情况。但在账目之外,却每年吞掉卢靖几万贯,三年就是十万贯。最狠的是,疑似还是对方的亲侄子做的,够可悲的。
良久,正在杨汉估摸对方会不会供应午饭时,卢靖突然睁开眼睛,问道:“先生的线柱表格分析的确实非常详细,也一目了然,但敝人还是不甚了解,麻烦先生能详解一番。”
其余几人都望着杨汉,这让他心中一抖,有着片刻的犹豫。他知道对方只要看了看了他的分析就会明白亏损无疑了,但很可能还对如何亏损的一头雾水,但他哪里敢直接告诉对方。
杨汉沉吟一下,开始解释,讲物价跟市场的关系,跟政策的关系。市场规律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而朝廷政策是能看见的手,物价的变化一切都遵循市场规律。他分析了这三年的物价,发现这三年无大灾大旱,粮价跟别的物价都是稍有波动,但在合理范围内,而生丝的质量更是没有什么大变化。在一切都没有什么大变动的情况下,卢氏货栈的购入量与出货量也没太大变化,可是每年生丝的收购价格却年年升高,售出价格却不见提高,如此一来,就硬生生的亏损了几万贯。这就是诡异与不合理之处。所以,他推测在市场规律这只看不见,但却正常运转的手,与朝廷政策这只能看见,但却没有参与的手之外,还有隐在暗中的另外一只手,在悄悄推动这一切。
杨汉没有明确告诉对方隐在背后的那只手力量有多大,但他隐晦的提醒了他们,那只手三年时间拿去了他们货栈十万贯,这还是他们一家,而全县有多少家收购生丝的商行货栈?可以说,昨日杨汉发现的时候,当时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几人还在皱眉,杨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理解,有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都不准备再说了。自己已经提醒他们了,要是还想不到,那就不关他什么事了。但杨汉又想了想,觉得这样脱身有点困难,况且他也有点于心不忍。犹豫过后,决定再透露一些,说道:“拿几个杯子来。”
丫鬟娟儿端来五个杯子,加上杨汉原来的共有六个。杨汉先是将一只杯子放在朝卢靖的方向,将第二只放在旁边,第三只放在自己这边,三只杯子呈三角状。剩下的三只先放在一边。接着将自己这边的杯子装满水,然后倒入卢靖那边的杯子。示意一下自己的空杯与卢靖那只满杯,然后将满杯的水倒掉,杯子放回原位。再接着将自己这只杯子倒满,下面将杯子的水倒入旁边一些,再将杯中剩下的水倒入卢靖那只杯子,杯子不满,而杨汉那只杯子已经空了,杨汉将空杯放回原位,这时拿起第四只杯子放在自己这边,里面倒些水,然后拿起又倒入旁边的那只杯子一些,剩下的倒入卢靖那只,还是不满。再接着拿起第五只杯子按照同样的顺序,最后第六只杯子也是依此。这时卢靖那只杯子中的水才满,杨汉收回三只空杯子放入托盘中,拿起一块布掩盖住,再接着将旁边那只有水的杯子水喝掉,将空杯藏入袖中。
如此一来,桌子上跟最开始一样,还是只有两只杯子,一杯空的,一杯满的。
杨汉所演示的就是市场中常见的瞒天过海,偷天换柱,添油减油的手法跟概念,在后世反而落后了,但在古代却层出不穷。像银子不匮乏的明朝,就有一些比较有名的案例,账册上用小米代替黄金,白米代替白银。不说古代,就说近代时,民国还用大黄鱼小黄鱼代替某些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