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平府是凉州境五大府城之一,屋宇鳞次栉比,商铺层层林立,来往行人摩肩擦踵,川流不息,此间繁荣别说是县镇,即使是普通的散州都不及它一半的昌盛。
巍峨坚固的城墙高高耸立在眼前,苏锦楼一行人遥望这座庞然大物,久久伫立无法回神。
“后生,回神啦!”赶车的马夫扯着嗓子大喊,“哈哈,这临平府的城楼威武吧……所有外乡人只要是第一次到了临平,几乎都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府城就如此气势恢宏了,也不知那传说中的大庆都城汴京是个什么模样。”
“大叔,”苏锦楼歪头看着赶车的中年汉子,满脸笑容,“你要是想知道汴京城长啥样,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嘛,凭空想象哪里比得上亲自去看的强?”
车夫摇头,“你这后生,存心取笑我不是?我受雇于东家,东家让我往哪走我就得往哪走,哪能是我想去哪就去哪的?”
苏锦楼晒然一笑,很是没心没肺,“哎呀,这个简单,你就和东家请辞呗,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别说汴京,就算走遍整个大庆王朝也不会有人说你的。”
车夫闻听此言很没好气的看了苏锦楼一眼,“到时候我是自由了,可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你这后生头脑简单说话轻巧,一看就是个不知过日子辛苦的。”
刚才那话本来就是苏锦楼的玩笑话,人家为了生计奔波劳碌,怎么可能丢下一家老小独自出去游历,他很不雅的摊手耸肩,“我还年轻嘛,要学的多了去了。”
车夫感慨的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像你们这样赶考的书生几乎没几人为生计发愁过,什么事全都有家人给你们担着,让你们无后顾之忧专心致志的进学,就算是为了家人的这份辛苦,你们也该努力才是。”
在场的四人均若有所思,显然车夫这话让他们心生感触。
“老杨!”远处一个四五十岁,满脸横肉的黝黑汉子大声喊道,“又在劝人努力呐!每次都要来这么一出,快比得上学院里的老夫子了吧……也不怕人家书生嫌弃你啰嗦。”
“嘿!”车夫挑了挑眉,半咧着嘴笑,显然和此人关系颇为亲近,面对调侃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我和人家书生闲聊两句,关你啥事,你非要秃呼噜嘴贸然插话,我要是书院里的夫子,头一个就要拿戒尺教训你这个不懂礼仪的老李头。”
“哈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老李头用手指着车夫,一脸挪揄之色,“你想当夫子?先把你自个儿的名字练好吧。”
被人揭短,车夫也不介意,只小声嘀咕着,“老李头闷不厚道,说人不揭短,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扫兴。”
又对苏锦楼四人说道,“只能把你们送到这了,你们自己拿着路引进府城吧,我在这里恭祝你们学业有成,金榜题名。”
四人均拱手相谢,“承您吉言,多谢!”
几人持路引很快就进了府城,一路上讨论学问,交流彼此的心得,不知不觉就拉进了几人的关系,加上他们都是从宜章县考上来的学子,比之其他县城的考生,四人之间更为相熟一些,于是四人结伴在同一家客栈里投宿。
临近府试开考,临平府隶下各县城的考生络绎不绝的赶了过来,使得这个原本繁华似锦的府城平添了许多文人气息,大街小巷酒楼茶肆,到处都是谈论此次府试的盛况。
尤其是几个名声显著的学子,所受追捧更为卓绝,上至文人墨客,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有那好事者开设了赌盘,将颇具盛名的考生名号刻于木牌之上,让别人拿银子押注。
此举本质虽仍是赌博,但与府试功名挂钩,似乎提升了不少档次,使其不流于俗,引得平头百姓,过往游商,甚至有部分考生都争相参与。
苏锦楼并未打听参加此次府试的考生情况,但每天总有些小道消息流落于酒楼里的各个角落,这不,苏锦楼四人正在大堂里吃饭,邻桌的两个汉字陡然大声争论了起来。
“啪!”一国字脸,续有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火气十足的将手中筷子置于桌上,“白鹤书院是临平府数一数二的书院,甄殷又是白鹤书院里最为卓尔不群的学子,此次府案首非甄殷莫属。”
“非也,非也!”一旁身着褐色衣衫的长脸男子,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擦了擦嘴,而后言道,“那甄殷确实有高世之智,又满腹经纶,天资卓绝,非一般人能比,但天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此次府试案首到底花落谁家,谁也说不准。”
苏锦楼闻言差点笑出声来,这人可真逗,做戏做的这么不走心,准是那个叫甄殷的银子给少了。
此人明面上反驳国字脸男子的话,实际上却是似贬实褒,又是高世之智,又是满腹经纶,不遗余力的追捧那个叫甄殷的学子,做的这么明显,一看就是甄殷找来的托。
这几天,这样的戏码不知看了多少,今天这个说某某是旷世奇才,明天那个说谁谁学富五车一览成诵,听的苏锦楼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古人真会玩,还没考试呢,就先玩起舆论游戏了,找几个托在酒楼茶肆这些人来人往之地吹嘘一番,名声自然很快就会打出去,若是有幸传到考官耳中得到另眼相待,就不愁不能榜上有名。
试想一下,若是有两份答卷难以分出高下,但一个考生是默默无闻之辈,另一个则是美名远扬之人,碍于言论,考官八成会选有名的那个学子,这样一来,将名声传于民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府试开考的前一天,临平府城中已经有了五个生而知之五步成诗的不世之才,八个博古通今堪比当世大儒的旷世奇才,十个出口成章下笔成文的八斗之才,就在苏锦楼暗搓搓的期待半道杀出个半岁能走,一岁作诗,三岁通识古今之文的鬼才时,一条消息陡然横空出世,使得临平府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州。
长乐王自缢而亡了。
长乐王周文宾是光帝的第三子,除了太子周文显,他是光帝膝下长大成人的儿子中年纪最长的,也是最受光帝宠爱的一子。
长乐王,长乐无极,无忧无虑,单就封号而言,光帝对此子的期许可见一斑,再看他的分藩之地,江州,江州是大庆有名的富庶之地,自古以来就有鱼米之乡的美名,那里土地肥沃,雨水充沛,气候温暖宜人,居于大庆疆土内境,无边疆夷族骚扰之忧,光帝将江州赐予长乐王做藩地,明显是为了让他享福去的。
据消息称,长乐王府的长史向光帝告密,说长乐王有谋反之意,先前就有言,大庆朝除了太子以外其余五个皇子均被分封为藩王,为制肘藩王权利过大,设有长史一职,由皇帝亲自任命派遣至藩王身边实行监督职责,明面监督实为监视。
藩王明知道长史是干什么的,但却不能轻易动他,更甚至还要捧着敬着,因为长史是天子的眼线,有直达天听的权利,若是惹了长史不快,长史直接就可在光帝面前给藩王小鞋穿。
但这并不意味着长史在藩王府可以耀武扬威无所顾忌,不管怎么说,藩王是皇帝亲子,就算犯再大的错也该皇帝老儿自己去管,若是长史太过嚣张惹得藩王动怒,一个冲动直接给人一刀,皇帝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长史气的把亲儿子给剐了,长史死了也是白死。
长乐王府长史告密,光帝立马发下昭令让周文宾回京自辩,可还未等到使臣进入江州,长乐王自缢而亡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使臣到长乐王府看到的就是周文宾的遗体,以及哭成一团的妻妾孩子。
光帝闻言伤心欲绝,随即龙颜大怒,他将此事一切的起因归结到了长史蔡文洪的身上,若不是长史诬陷长乐王谋反,他又岂会发出诏令,致使长乐王不堪受辱自缢而亡?于是下令将蔡文洪凌迟处死,株连蔡氏九族。
陶真见周围人都在议论长乐王一事,随口问道,“苏兄,此事你怎么看?”
苏锦楼垂眸,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中杯盏,似是要看出一朵花来,闻听陶真的询问他顿了一下,“皇家之事岂是我等升斗小民看的明白的?还是不要妄议的好。”
“唉?”同桌的宋明不以为然道,“苏兄此言差矣,我们只是说说而已又没做什么违法之事,再说事无不可对人言,皇家之事就是天下之事,我们是大庆朝的子民,对此事议论两句又有何不可?”
苏锦楼微笑脸,“呵呵!”你个棒槌!我都说了别乱说话,你还越说越得劲了。
这是封建王朝时期,讲究的是家天下,你还真以为言论自由想说啥就能说啥?就不怕有皇家暗卫之类的人员隐在人群中搜集情报?虽说天高皇帝远,人家也不会和一个平民百姓计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因为失言,终生郁郁不得志,更甚至丢掉性命连累宗族的亦有先例。
长乐王自缢一事摆明了是光帝不信任儿子所造成的后果,就算光帝把罪责推到长史头上,但此事追根究底还是光帝之错,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光帝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而且这事从头至尾透着诡异,先不说长史拿出什么证据向光帝告密,单就周文宾自缢这一行为就有些不对劲,长乐王性喜奢好美人,耽于享乐沉溺美色,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有自杀的勇气,再说光帝对他颇为宠爱,只是唤他回京问一问,并未定其罪责。
在这种罪责未定情况不明的前提下,迷恋于声色犬马中的长乐王竟然想不开的自缢了,这其中的隐情深不可究,而且此事还连累了光帝的名声,把光帝一起拖下了水,其中的暗流涌动,波云诡谲,令人细极思恐。
自出了棠柳镇,一路行至宜章县再到临平府,先有山匪敢嚣张的跑到官道上劫财,如今又闻长乐王有谋反之嫌最后自缢,种种事端都透着些许蹊跷,苏锦楼总感觉大庆朝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