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慢慢站直,依旧不动也不说话,原本明朗的眉眼这会儿也拧出了几分纠结来。
电梯门还开着,纪寒声又等了几秒,还是不见乔茵有什么动静,他挑了下眉,又重复一遍:“真的不进来?”
乔茵这次点了下头。
中午才起了一点摩擦,虽然是间接性的,但是乔茵还是不太想在这时候跟他共处一个电梯。
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
毕竟经过这两天的事情之后,她已经隐隐感觉到她和纪寒声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
变化具体在哪儿,乔茵也没心思去想,她抿了下唇角,这次把话说得明白:“我走路上去就行。”
“好。”
那人应声,然后手一收,松开开门按键。
乔茵转头,瞥了眼身后头的楼梯,墙壁上每隔几米就装了一盏灯,虽然光线不太强,但是用来照明已经足够。
她平时没走过那条路,所以多看了几眼。
没过几秒,电梯门合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乔茵捏起来的手指渐渐松开,她低了下头,刚要抬脚往楼梯口那边走,余光就瞥到脚边压下来的人影。
被头顶的光一照,模糊一片。
乔茵下意识转了下头。
纪寒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电梯里出来的,三两步走到她身边,然后他偏头看过来:“那就一起走路上去。”
乔茵越发搞不懂这个男人。
说他对她半点意思都没有鬼都不信,但是就光今天中午发生的这事儿,乔茵怎么都没办法相信他对自己是认真的。
一个房卡收了无数张的人,乔茵没把她归类到花心滥情的渣男里,有一半原因还是来自于纪念。
她那口气还憋在胸腔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纪寒声要跟她一起走,她就偏不如他的意,转了个身又对着电梯门:“突然又不想走了。”
乔茵伸手继续按电梯,“你自己走上去吧,我要坐电梯。”
电梯这会儿还在上升中,短短一分钟,已经快升到了顶层。
乔茵盯着一节一节往上蹦的楼层数字看,好半晌,也没听见身后头有脚步声响起。
转头一看,那人果然还站在旁边,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看她。
乔茵又把视线转回到电梯上,一直到电梯门打开,她都没再把视线移开。
这次电梯里有其他人,电梯门一开,那人先对着纪寒声打了声招呼,“纪总,您要上来吗?”
乔茵没动,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如果纪寒声上去了,她就不上去;如果纪寒声不上去,她就上去。
乔茵本来就不是叛逆的人,但是今天偏偏就使上了小性子。反正她今天的宗旨就一个:一定要跟他反着来。
结果等了一会儿,纪寒声反倒开口问了她:“这次还不进去吗?”
里头按着按键不让电梯门关上的员工立刻看向她,他明显不认识这个实习生,看了几秒才问道:“要上来吗?”
得了,皮球还是踢到了她这里。
乔茵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快八点,她也没再犹豫,干脆抬脚进了电梯。
这次好歹多了个人,反正就一层楼,再尴尬也不能尴尬出朵花来。
乔茵一进电梯就往角落里靠,低着头佯装玩手机,装了几秒之后,她还是没忍住抬眼瞥了眼旁边的俩人。
电梯门还开着,那员工跟纪寒声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秒,他一只手伸出去挡住合上的门,“纪总,那我先走了啊。”
乔茵:“……”
所以……她刚刚以为把她从尴尬当中拯救出来的人,只是来停车场取车的?
乔茵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那人出去,小跑着到了一辆车前。
电梯门被重新弹开之后又多了几秒反应的时间,乔茵立刻把手机一收,脚已经先一步抬了起来,然后刚要往外头走,手腕又被人拉住。
那人顺势往回一扯,乔茵又重新被扯回了角落里。
下一秒,门合上,电梯缓缓上升。
乔茵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视线一低,还没来得及让他把手松开,就听见纪寒声开口问她:“这是在跟我发脾气吗?”
乔茵一愣:“……”
就几秒时间,电梯很快到达一层。
乔茵还没来得及回答,电梯门已经打开,又有其他员工开始你往里头挤。
她的手腕还被纪寒声握着,动了几下都没能抽出来,试了几次之后无果,乔茵只能低声提醒:“纪总,我到了。”
纪寒声垂眼看她,“跟我去一趟办公室,有事跟你说。”
“纪……”
“公事。”
乔茵名字没叫住来,又悻悻地闭了嘴。
从一楼再到顶楼,中途电梯停停走走,有人上来有人下去。
大概过了两分多钟,电梯停在17层的时候,电梯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但是他们这种人是没有多少私人空间的。
上司叫她过去,那她就得立刻马上毫无怨言地跟过去。
乔茵想了几秒,完全想不到会有什么事。
广告牌的事这两天收尾,如果速度够快审核够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本周末发行的报刊。
除了这个新闻,乔茵这几天跟的基本都是些琐碎小事。
比如隔壁小区有户人家丢了一条狗,悬赏两万找回;再比如,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大爷,每天早上都会在公园里喂流浪猫……
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占的版面基本也都是在一些犄角旮旯里。
乔茵鼻子前还全是刚才一个站在自己跟前女员工身上的香水味,浓烈刺鼻,她深呼吸一下就被熏得有些头晕眼花。
她抬手在跟前扇了两下,提前问了句:“什么事啊?”
“下周要去上海出差。”
乔茵动作一顿,手指一伸指了指自己:“我吗?”
“嗯。”
“还有谁?”
“你们部门的几个正式员工,”纪寒声扯了下嘴角,“我也会去。”
乔茵“哦”了声,又不说话了。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乔茵抬眼,“什么问题?”
俩人一问一答,乔茵甚至都忘了男人的手还没松开。
纪寒声嘴角弯的弧度更大,“刚才是在跟我发脾气吗?”
乔茵卡壳几秒,然后视线一转,“没有。”
“纪念说你跟她发脾气就这样。”
“……”
纪寒声其实不太清楚她发脾气的点在哪里,他们今天总共也就见了一面,还是中午那次连话都没说上半句的一面。
他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眉心,“是因为中午的时候,相宜撞了你的车?”
乔茵皱了皱眉。
纪寒声心还算细,眼神飘过去的时候,注意到她是在“相宜”两个字那里皱的眉,他盯着乔茵那张干净好看又透了满脸不高兴的脸看了几秒,突然就轻轻笑了一声:“她姓相。”
顿了几秒,他又把话给说全:“叫相宜。”
乔茵眉头松了一瞬,也就一瞬,然后又皱起来。
起码是个好兆头。
纪寒声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语气也不自觉温柔几分:“王老师说你今天下午要去城郊西村采访,相宜那个脾气肯定要浪费你不少时间。”
“所以你直接让她打122叫交警来?”
乔茵声音不大,越到后头调子越低,彻彻底底变成了小声嘟囔:“万一她真打了,不是更浪费时间了吗……”
纪寒声反问:“你觉得她会真打?”
当然不会真打。
相宜本来就是理亏的一方,到时候罚款是小事,严重一点说不定还会扣分。
乔茵垂着眼,没再搭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说了不少的话,好像把胸口那堆郁气也全跟着话吐了出去,这会儿整个人都感觉舒服了不少,乔茵低头看了眼脚尖,好一会儿,直到电梯在顶楼停下,她才轻声吐槽了句:“狗屁的人如其名。”
还相宜……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那个相宜吗?
白费了一个好名字。
乔茵抬脚,从男人身边经过走出电梯的时候,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真会骂人?”
她脚步一顿:“……”
哼。
这哪里叫骂人呢。
-
纪寒声所说的公事,是跟进一则上海郊区一处桥底塌陷的新闻。
桥是前两天塌的,因为位置比较重要,这几天已经耽误了不少正常的交通运输。
乔茵从纪寒声那里了解了大概情况,从报社回到家以后又自己上网找了些资料。
因为事情发生不久,除了当地的报社,基本没有多少关于这件事的报道。
乔茵一连翻了好几家报社发布的新闻,看来看去发现都是一个新闻模板,就那么几句话,连位置都不带变动地被发了好几遍。
再多的消息就没有了。
乔茵把电脑关上,安排好第二天的时间以后,洗漱过后破天荒睡上了一次美容觉。
第二天,乔茵早早的就开车过去医院,进行广告牌的收尾工作。
她这几天市医院跑得勤,已经有护士认识她,看到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还打趣地问了句:“哎,小乔你又来碰钉子了啊?”
乔茵打了个招呼,然后坐电梯上了住院部的楼层。
走廊长长地一条,乔茵一边走一边注意门上的病房号码,走到后面一半的时候,她站定,然后抬手敲了敲房门。
里头立刻有大嗓门的女声传来:“大早上的,谁啊谁啊?”
然后脚步声靠近,门被拉开,乔茵看见顶着一个鸡窝头的病人家属。
女人刚睡醒,打了个哈欠一边揉眼睛一边看她:“怎么又是你啊?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她站在门口位置都不挪一下,明显是不打算让乔茵进去。
乔茵也不着急,录音笔一开放在口袋里,不紧不慢地开口:“阿姨,我听您儿子的主治医生说您这几天下午都不在医院。”
“关你什么事啊?一个破记者还查上户口了?”
“我要是能查户口,”乔茵看了眼门内躺着的病人,“应该能查出来您儿子的户口有没有落实吧?”
女人神色一变,“你……”
乔茵也不跟她多废话,她昨天问出来有用的不少,这会儿底气都足了,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来:“您每天下午是不是都去打牌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
女人气势汹汹,恼羞成怒了越发不肯配合,“再说我就动手打人了啊!”
“动手?”
乔茵点点头,“对了,您上次还对我们纪总动手了。”
“我就动手怎么了……”
乔茵皱了皱眉,一副不太好办的样子,“我们纪总手被您那花砸的伤到了神经,连饭都吃不了了。”
这话半真半假。
反正纪寒声当时确实是说自己不方便吃饭的,乔茵继续:“笔也没办法拿,工作都堆了一堆了还没来得及处理。”
那女人对着她大眼瞪小眼,本来手都抬起来要推搡人了,结果硬是被她这几句话堵得又收了回去。
纪寒声这个挡箭牌用得无比顺手,乔茵添油加醋说了几句:“这算几级伤害您知道吗?我们要是起诉您绝对胜诉。”
“你,你不要吓人……”
吓死你算了。
乔茵轻嗤,“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如果您再不配合回答我的问题,明天您可能就会收到律师函。”
乔茵说完不再开口,特意给她留了几分钟考虑的时间。
沉默半晌,那女人终于松了口:“……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乔茵于是从第一个问起:“打算让投放广告牌的公司赔偿多少钱?”
“三……三百万。”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乔茵抬了下眼,“如果赔偿了,钱归谁所有?”
“当然是我们家!”
乔茵也不继续深问,又加了几个相关问题。
这女人配合起来果然省事不少,之前磨了一周半个字没问出来,这回轻而易举问得七七八八。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那个公司不赔偿,您打算赖在医院不走了吗?”
女人点头,大言不惭:“当然!他不赔偿我们怎么付医药费!”
这人嗓门大,一句话说得几乎整个走廊的人都能听到。
有路过的护士抛过来鄙夷的白眼,但是碍于这人的风评,没敢说别的,小声嘀咕几句又快速走开。
“问完了没,问完我就进屋了啊?”
乔茵合上本子,然后点了点头。
女人很快把门拍在她跟前,乔茵呼了口气,看了眼时间。
九点一刻。
她一动不动地站了二十来分钟,刚才又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腿有点僵,这会儿松懈下来,动了一下就觉得有点站不住,乔茵弯着腿扶了下墙,再抬起头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正前方站着的人。
乔茵愣了几秒,然后又立刻站直:“傅……傅律师。”
傅晏胳膊上还吊着石膏,也不知道在这边站了多久,叼着根没点着的烟,吐字都不大清晰:“真巧。”
乔茵:“……”
“你刚才那段话要是放在警方身上,就是诈供,问出来的话不顶用的知道吗?”
乔茵咽了口口水。
傅晏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把嘴里的烟拿下来,然后顺势用夹着烟的手拿着手机放到耳边,“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他顿了一下,然后眼尾微挑冲她眨了下眼,“我们纪总手被您那花砸的伤到了神经,连饭都吃不了了,笔也没办法拿,工作都堆了一堆了还没来得及处理。”
男人一字一顿,一字不差地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甚至连语气都和她差不多。
乔茵尴尬地无地自容。
下一秒,让她更尴尬的话自傅晏口中说出:“寒声,你这个上司当的还挺有风险的。”
乔茵:“……”
她下次胡诌之前,就应该先看一眼四周有没有熟人。
傅晏把电话拿开了些,“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停顿几秒,他:“跟念念一样叫我哥也行。”
刚说完,电话那头的人低低骂了一声:“傅晏,你要不要脸?”
傅晏跟纪寒声同岁,乔茵叫他哥的话,硬生生就把纪寒声从他们这个辈分剔除出去了。
傅晏没理他,电话一挂,又冲着乔茵扯了扯唇,然后转身回病房。
乔茵松了口气,往前走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叫了一声——
连续受到惊吓,她腿更麻了。
-
乔茵当天回去之后就开始改之前写好的新闻稿。
改了整整三天,到周五下午的时候,乔茵给王老师看过一遍之后终于送到了校对那里。
她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都快把前几天在医院的那段小插曲给忘了。
结果周五下午六点,乔茵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时候,陆夏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小乔,下周去上海出差的名单安排出来了,我看见了你的名字。”
乔茵点了点头,她中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没什么力气,连眼皮都掀地有些轻飘飘:“你也去吗?”
“对啊,还有隔壁办公室的夏姐。”
陆夏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家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做做准备。”
乔茵应了声,跟陆夏道了别之后,前脚刚拿着东西出了办公室,王老师后脚就差点和她迎面撞上:“哎正好,小乔,小纪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乔茵这两天完全不能听见“纪”这个字。
一听就腿软。
乔茵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等磨磨蹭蹭地磨到纪寒声办公室的时候,眼睛都有点发花。
她站在门口敲门,三下过后,里头人应了一声:“进。”
乔茵推门,到第三次才推开。
纪寒声就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在翻看文件。
“纪总,你找我什么事啊?”
“帮我写个东西。”
乔茵皱眉,刚要问“你自己不会写啊”,男人一句话把她堵了回来:“没法拿笔,写不了。”
“……”
乔茵郁闷地想哭,她摸了摸平坦无比的肚子,然后过去,不情不愿地拿起笔,对着电脑屏幕刚抄了一个字就有些拿不住笔。
那字写得也歪歪扭扭,不大好看。
乔茵笔一搁,就觉得又饿又委屈,眼泪都饿得在眼眶里晃了一圈,声音轻轻,没什么力气,跟撒娇差不多:“……我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