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地势高峻,形状狭长,被时而平静时而翻涌的海面围绕,与世隔绝,从气候地貌和植被来看,应该靠近赤道。岛上有三四百个居民,其中被称为弃子的有一百人,其余的人都是为这一百人服务的,或者说是来看守这一百人的。弃子岛,意如其名,是一个专门关押弃子的私人岛屿。
弃子,意味被遗弃的棋子,是看守者给他们起的轻蔑称呼。作为棋子,也就有相称的命运,即使再身怀绝技,依然被掌控棋子命运的人用完就弃,又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让其立刻死去。这些棋子多有剧毒,于是只能关押在远离人世的地方,且不惜代价高昂也要严密看管起来,以防哪天还有用处。或只是履行让其活着的承诺,不过只能活在无尽的绝望中,直到老死。
当然,把一百个有毒的棋子放在一起关着,如同养蛊,是不可能太太平平老死的。不断有新的弃子被关进来,但总人数却保持一百人不变。看守对内部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让他们自己来淘汰。在岛上,适者才能生存。
午后时分,一个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男子身穿黑衣,手捧一本书,正坐在靠近海岸的一张白色躺椅上,椅子上方有一把遮阳伞,算是这个岛的关押区内最舒适的位子。可以推断,这个长相斯文、表情沉静的男子在弃子之中地位很高,能霸占最优的资源而不惹出麻烦。
所谓最优资源还包括坐在地上靠着他椅子边的美女,她也穿黑衣,但眼神却盯着面前的电网高墙发呆,毫无设计感的制服下是隐约的火辣曲线,一张清纯的脸不施粉黛却无懈可击。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眼男子手上捧的书,艾略特的《荒原》,他好像已经看了几百遍了。
“湛,”这是男子的名字,美女的声音平静沉稳,“今天早上鬼女说,又不见了两个人。”
这里关押的弃子数量一直是一百人,不多不少已经维持了好几年。如果有新的弃子被关进来而里面没有及时“自然”淘汰出的空位,管理者就会抓壮丁,带走被认为最弱的弃子。如果自然淘汰的数量太多,也会及时补充新人进来。可是最近,人数怎么数也没有一百个了。
有几次深更半夜,关押区内会传出轻微的响动,第二天人数就会变少,传闻是被管理者带走了。那些人当然没有再回来过,从此生死不明,但多半是死了。
弃子们被送来时都会有契约,当然是送他们来这里的出资方和弃子岛管理方之间的契约,让他们活着,或只活约定的一段时间,或让他们自生自灭,都是不一样的价格。弃子唯一的活路,是被送他们来这里的人召回去实现新价值,但结果也逃不过一个死。最近奇怪的是,弃子被带走的太多,却没有新的人补充进来,而按约定可以活到自然淘汰的人,也被带走了。
看男子沉思不说话,美女又开口了:“湛,会不会有人逃出去了?那些动静是狱卒发现后追捕的声音?”不过她也说不下去了,因为要逃出这个岛,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眼前的高压电网墙把关押区围得严严实实,而且还有两层,外面一层据说电压更大,粘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尸体,有时还有各种鸟类和蛙类的干尸做点缀。两层电网中间是密布的红外线警报装置,电网外大批看守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这些人看得出是特种兵出身,都是全副武装。这只是地面上的戒备,海面上有不少于三艘战舰巡航,空中执勤的直升飞机声音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据说岛屿在海面下的部分也被严密地网住了,装有自动触发的杀人装置。这里是热带,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有点夸张了,但比苍蝇大一点的东西还真的进不来,当然,也出不去。
叫湛的男子伸了伸懒腰,午休时间结束,要上工了。弃子们平时都要做一些价值低廉的体力劳动,其实也就是有点事情做打发下时间,减少他们胡思乱想寻衅滋事的机会。他站起身,把书收入口袋,和跟着起来的女子一同往不远处一栋没有任何特色的平房走去,路过的小型操场上三三两两聚着几组同样出来放风的弃子,但他们既没有椅子也没有遮阳伞,只是在地上坐躺。直到两人消失在门洞里,其他人才开始挪动,起身进入屋子。
湛在大房间一个清净的角落做着廉价手工香皂,偶尔抬眼看一眼窗外,高墙也挡不住那栋建在高地上的灰色房子,他只能看到房子一角,却已经体积不小,估测这是一栋体量巨大的建筑。
据说弃子岛上的看守们住在地势比关押区更低的地方,那这个大房子是用来干什么的?怪异感来自,那里一直是静悄悄的,但确实有什么事情在秘密运转着,有一两次他看见身穿统一白衣的人员绕到这边的建筑外部,俯视着关押弃子的区域,麻木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上面唯一的动静是偶尔出现的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最近这声音倒是有些频繁。
弃子们私下猜测那是什么古怪的研究机构,拿他们这些弃子做着实验,还有传闻最近实验有了新进展,对实验材料的需求在增大,弄得人心惶惶。
湛想着一些往事,来这里快两年了,而他脑中也只存储了这两年的记忆,倒不是说没有关于日常生活的知识,而是关于他自己两年前的信息只有一片空白。他只记得两年前在一片海滩上醒来,睁开眼是湛蓝的天空和同样湛蓝的大海,当救起他的渔民问自己名字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于是随口说自己叫湛。
后来,有人来地方医疗站调查,听对方说了才知道,自己是遭遇空难的飞机上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但名字还是没告诉他。再后来,一个安静的夜晚有人进了他疗养的房间,用药物让他沉沉睡去,黑梦醒来后他就在这个岛上了。
从其他被关押的人那里了解情况后,湛明白了是某些人颇花心思地把他关押在这里。其实身如浮萍、孑然一身的他并没有太过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凭借一些直觉和本能,还有心里放不下的一些道义,他在这里顽强地活了下来。
两年后的现在,湛不但没有被自然淘汰,还挺适应的,渐渐有别的弃子开始认同他,追随他。他心里唯一放不下的,是自己到底是谁。那个躲在黑幕中送他来的人肯定知道,因此说不定这个岛上某个高层管理者的办公室里有他的档案,他觉得自己会拼尽力气去做的事情,只有想办法看一看这个档案了。
此刻,似乎到了做决断的时候,人数越来越少。就在刚才,湛的一个追随者点了点人数汇报给他,只剩八十八个弃子了,是历史最少。在大房间里做着肥皂的弃子们表面懒懒散散,平静无波,暗中却是波涛汹涌、风声鹤唳,直觉告诉他们有什么危险正在靠近。
他的心思也开始动起来,在空难里为什么就他能活下来,还只是轻伤?绝非他福大命大,而是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他也是很久以后,经过反复证明才知道的——他不会死,或者说会无限复活。
湛看了眼身边的四个人:刚才的美女,外号天使,自称是一个职业女杀手,曾将一家子大小主仆三十五口于一晚灭门,被主子用完即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主子不直接杀了她,而是流放至此。
但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也有忠心跟随她的人,跟班鬼女,身形看起来还只是个少女,但一张容颜尽毁凹凸不平的脸仿佛噩梦中的鬼怪,平时虽把长发披下遮住大半仍然叫人又害怕又同情,她从来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进来,身份是个谜。
另外两个,一个面色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外号大叔,是东瀛国人,会一些中文,曾是政坛某个大人物的影武士,大人物死后他就被流放到这里等着老死,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一个是感觉不满十八岁的俊美少年,整个人冷如冰,进来后一共才说过不到十句话,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如果在炎热的夏日,待在他身边倒是挺凉快的,他们几个叫他冰少。
这四个人与他关系最为密切,倒不是说需要他保护或领导什么的,而是自然而然就信任他,喜欢聚集在他身边。而他湛,也不想辜负他们,希望能为这些人找一条活路。
天使最能洞察人心,她看出湛有些想法,也看出他的犹豫。私下里他们并不能交谈太多,因为弃子能走到的地方都装有监控和窃听设备,一言一行都被管理者看在眼里。她只是有时递过去一个充满信心的眼神,鼓励他。
她的意思,湛都知道。但行动计划却不能告诉她,因为行动者只有他一个。湛回递过去眼神别有深意,意思大概是——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静谧夜晚,湛爬过了第一道电网,然后上了第二道,爬了一半,就被警卫射杀。等他再次从黑暗中醒来,便按计划顺利找到了办公室里的档案,离开了弃子岛。
一个月后,湛回来了,带着更完美的行动计划。于是,岛上的弃子们得以重回人间,带着快意也怀着仇恨。从此,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