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倚乔一路像兔子一般小跑到尚书房后,才长舒了一口气,现在还不到卯时,阿兄们和先生该是还在用膳。想想自己此时本该在殿内享用精致的早点,却是活生生被阿姐吓了出来。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肚子倒是很不争气地叫了,害得她好一顿笑骂。迫不得已,她走到尚书房附近的藏书阁,想找些书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
藏书阁早早地开了,看门的小太监向穆倚乔行了礼,记了时间,就让她进去了。她从一层开始仔细的筛选自己想要的书籍,指尖略过这些古老的纸卷,让她觉得恍如隔世一般。第三层整层都是野史杂谈神话典故一类的东西,她竟在里面找到了山海经,让她欣喜若狂。当年她只读过了山经,海经的部分还没等去借阅,人就在异时空了。
穆倚乔读了一小段后越发的爱不释手,干脆找个角落坐下读,读着读着便忘记了时间。另一厢,先生已经准备开始授课,却发现只有穆倚乔不在,气得直摇头,而聪明如穆倚欣看了先生的样子就知道这傻妹妹又骗了自己。她打算早课结束后好好捉弄一下自己这傻得可爱的妹妹,然而门外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让她整个心都提了起来,刚刚生出的捉弄之心瞬间就被打散了。
藏书阁内的穆倚乔自然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还在埋头书中贪婪地读着,打扫的小太监不小心将书碰落在地,将她一下子惊醒。她惶恐地发现早过了规定授课的时间,于是也不顾四周是否有人,赶忙提起一口气就奔向尚书房,却也还紧紧护着怀里那本山海经。
尚书房气氛冷凝,穆倚乔赶到之时被冻得几乎打了个寒颤。兄长姐妹们表情不一,但都低着头。大皇子穆倚荀垂着眼,嘴角却是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二皇子穆倚璨面无表情;四皇子穆倚贤则微微皱眉,表情严肃;五公主穆倚笙偷偷冲着穆倚乔翻了个白眼;七公主穆倚宁低头绞着手指玩;只有三公主穆倚欣脸上透着浓浓的担忧。
就在穆倚乔战战兢兢地迈出一条腿想要踏入尚书房时,身后的声音吓得她险些腿一软就跪下去了:“真是朕的好儿子。说,大清早不来尚书房听先生授课,跑哪儿撒野去了”
她竭力克制自己颤抖的身躯,转过身正对上圣人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双目,犀利的眼神快要将她刺穿。她赶忙垂下眼,俯身行礼道:“儿倚乔见过阿爹”
话音未落,面上就已经挨了巴掌:“朕没你这种儿子。”圣人的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湖水,既没有暴怒,也没有失望。“你三番五次翘了功课,要么迟到要么不知所踪,如此顽劣不求上进,真是对得起皇后那般用心对你。”这一巴掌叫底下人真真是抖三抖,连最小的穆倚宁都满眼惧怕。
古代宫廷生活有多残酷穆倚乔不是不知道,可是当她真的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才会发现,现实远比喜剧话本里更加艰难。她被甩的几乎仰身过去,却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连忙跪在圣人脚下,还留着血的嘴角有些张不开,最后只嗫嚅着说着:“阿爹儿知错了”
穆倚欣心疼妹妹,也赶紧跪下,道:“阿爹,乔儿还小玩心大,是儿平时宠溺过度,导致管教不严,才让她有恃无恐,说到底全是儿的错,阿爹莫要怪她,要罚便罚儿吧”
圣人不为所动,偏偏这时穆倚荀又添了把火:“阿爹,儿以为,六郎性顽劣,不守时已是不尊重先生,自然要罚,三娘过分宠溺六郎,该算帮凶也是要罚的。”眼中的不屑全然不做掩饰。
一席话说得穆倚欣心底凉了一大截,她只盼着能保住乔儿,现下看来乔儿是必罚无疑了。她心里焦急地思考对策,至少得让圣人从轻发落,好不让乔儿吃太多苦。
“阿爹是儿的错不干阿姐的事儿愿领罚,求阿爹不要罚阿姐”穆倚乔声音颤抖着说了这么句话,让穆倚欣彻底放弃抵抗了。她摊坐在一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乔儿啊乔儿,你可知你这是火上浇油你可知阿爹会更加生气你可知我要尽力保你,而现在
突然哭声传来,打破了房中的宁静。
圣人向着声源望去,原来是他最小最疼爱的七公主不知缘何哭的满脸泪痕。他走过去抱起穆倚宁,温声问道:“宁儿怎地哭了告诉阿爹谁惹了咱们的小宁儿,阿爹给你报仇去。”声音和眼中的温柔全然不似刚才那般冰冷阴鸷,让穆倚乔不自觉地垂了眸。
“阿爹,不要罚六哥哥好不好六哥哥待宁儿好得很,宁儿什么都不会弄,不知道怎样对六哥哥好,所以所以宁儿求求阿爹,不要罚六哥哥嗝”
圣人听了宁儿的话脸色微变,却被最后的哭嗝逗笑了,他看了看依旧哭泣的小公主,又看了看低头跪在地上的穆倚乔,敛了笑意道:“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事不过三,偶尔为之尚可理解。依你的情况,罚不可免,不过宁儿以及求情,朕决定小惩大诫,罚你十板,罚毕到祠堂跪着,不到酉时不准起来。至于欣儿,去跪到午时。张满,”张满应声俯身过去,圣人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带六殿下去明堂领罚吧。”
穆倚乔和穆倚欣谢过圣人后,各自去领罚了。圣人抱着穆倚宁去了若盈宫,其余皇子公主也在圣人走后向先生道别离去了。分别之时穆倚欣满脸担忧地看了穆倚乔一眼,她则回以微笑。她不知道自己带着肿起的脸颊和血迹未干的嘴角笑起来有多滑稽,穆倚欣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眼眶热热的。
张满领着穆倚乔到了明堂,让她按规矩先对着悬挂着的“思过悔行”的牌匾三叩首,自己则趁着这会吩咐了明堂管事一些话,等叩首完毕才清清嗓儿道:“六殿下身为穆国嫡长子,然性顽劣不思进取,不遵尚书房规制且屡教不改,依圣人意,当去外衫以示惩戒。六殿下,请吧。”按照规矩,皇子公主以及后宫妃嫔受罚时应穿戴整齐,臣子及侍卫去外衫,宫人去外衫中衣,非严重过错不得去亵裤。穆倚乔身为皇子,此次去外衫之罚已是较重,虽然是对古人来说,好在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早已习惯穿得少些,要真是个古代少女恐怕日后都不愿出门了。
任由宫人们褪去外衫后,穆倚乔听话地趴在长凳上,双腿并拢,安静地等着板子落下。管事抱着木板过来,搓了搓手,然后高举木板,听得闷响一声,第一板已落在了左臀上。穆倚乔条件反射地咬着下唇闭上眼,这可不同于平日里跟阿姐胡闹时的力道,即便运了真气仍能感觉到疼痛无比,她咬咬牙想要再度运起真气,却是没赶上管事的速度,第二半落在右臀,痛得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啊”
叫声甫一出口,她又赶紧闭上嘴,心中后悔怎么就丢了人。又闻得张满在一旁叹息:“六殿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其实圣人还是很看中六殿下的,只是恨铁不成钢才罚得重了些。圣人不说不表示不知道,六殿下早慧已是让人望尘莫及,只期望日后六殿下不要再让圣人失望才好啊。”
张满的声音在板子落下的闷响中有些听不太清,杖责结束时,他的话也说完了。打了三四板后,那板子就开始落在整张臀上了。穆倚乔疼得已经什么都顾不得,站起身由宫人服侍穿好外衫,一步一晃地走向祠堂。张满在前面领着,心中摇了摇头。别人都说六殿下愧为穆国嫡长子,品性全然不如三个哥哥,穆倚荀狡诈,穆倚璨认真,穆倚贤严肃,只有穆倚乔顽皮,可是在他看来,六殿下才是真正的聪慧。
穆倚欣早早在祠堂跪好,等着穆倚乔的到来。她想着她的乔儿来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哭泣的,愤恨的,难过的,害怕的,却独独漏掉了微笑的。当她看到乔儿痛得都皱了眉,却依然笑着望向她时,她几乎要忍不住起身跑去把她抱在怀里了。乔儿微微摇头告诉她自己无事,她才按捺住自己,安稳地跪在蒲团上。她感受到乔儿在她身边跪下,等张满离去后,小心地四下张望一番,才从怀中掏了两块黄桥烧饼塞进乔儿手里。
“乔儿快些吃了吧,早膳本就没用,这下连午膳都用不成了,哪里还等得到晚膳时只怕你早饿得晕了过去。”她再次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又催促道,“快,趁着没人快吃了。”
穆倚乔只笑着看着她,并不动作,急得穆倚欣一手夺过烧饼,塞进她的嘴里。她口中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道:“阿姐,真好。”穆倚欣没听清,问了句:“什么”她摇了摇头,再不说话,只将两块烧饼吃得干干净净。
虽然圣人只罚穆倚欣跪到午时,她到底是心疼妹妹,硬是陪着她跪到酉时,等二人起身都是一个踉跄,相互扶着才没摔倒。此时春兰和冬竹已在祠堂外等候,奉皇后之命取了步辇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家主子扶上去。而穆倚乔看了眼自己的步辇,顿时脸比锅底还黑。阿娘担心她的屁股,特意准备了中间镂空的步辇,虽然对自己很好,可是怎么就觉得有些丢人呢。
一行人一路沉默无言,回到洛水宫时圣人刚好从里面走出来,他淡淡地瞥了穆倚乔一眼,什么都没说便离去了。穆倚乔俯着身,直到目之所及已看不见圣人也未能起来。倒不是她害怕愧疚,只是一天的惩戒让她的腿有些不听使唤了。
这一日穆倚乔过得浑浑噩噩,回到偏殿后的事情已有些记不得了,大约就是阿娘传膳到她殿内,阿姐给她喂饭,喂完饭又急急忙忙扒掉她的裤子看看伤势,除了一片红痕有些肿外倒是没什么大碍。阿姐拿着药先给她擦脸上的伤,而后才给她涂抹后面的,待药油全部吸收,她又被拖进汤池,好好清洗了一番,最后她又疼又累,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着之后,皇后悄悄过来屏退了宫人,褪去衣衫后爬上床榻,将她紧紧搂入怀里,抱着她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