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昨夜里落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天刚放亮,整座城被厚厚的一层白雪覆盖,再看不出什么琉璃瓦青砖房,放眼望去,但见一个银装素裹的天地。
西市边上一溜的白墙中,透出甄府的一道红墙来,显得格外醒目。乌木大门上一对铜制的门环早磨得铮亮,门头上刻着的“甄府”两个字虽不十分起眼,懂行的一看就知道字的来头可不小。
门口的落雪已经被勤快的小厮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一条整洁的小道来,从甄府大门口一直延伸到胡同口。
一整个胡同里,只有甄家屋顶的烟囱腾起袅袅炊烟。
“豆~汁~~诶,豆~汁~诶~~”甄家老爷甄致远躺在床上,听见大门口传来卖豆汁的吆喝声。
十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在这个声音中醒来,却还阖着眼假寐片刻。等再过一会,卖煎饼的就该来到门口了。
“煎饼~~果子,煎饼~~果子~~”果然,吆喝豆汁的没走多久,卖煎饼果子吆喝声就响了。
甄致远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睁开眼,声音洪亮喊一声:“起床,走你!”
甄夫人在一旁好笑,“都快做爷的人了,臭毛病还改不了,像个孩子。”
“大娘,请您移步去门口给小的买上一副煎饼果子,可好?”甄老爷今儿心情大好,将就着夫人的话脱口就冒出一句。
“贫嘴!”甄夫人一边给老爷取了衣裳来,一边笑出声来,一脸的褶子皱成一堆。
“昨儿个吃晚饭的时候,敬恬、敬娣、敬祖都说想吃这煎饼果子。早早地吩咐小星,叫他今儿一早守着门口买去。”
“敬薇儿还是不吃么?”
“不吃。”甄家四小姐敬薇脾气性格随母亲,就连吃的喜好也随她。每天早上一小碗稀粥,一个玉米面窝头,一碟青菜或是葫芦卜。
“跟养个兔子似的,尽吃素。”甄致远疼爱地说一句,从窗子望出去时,见院子里房顶上全是积雪。又忙着披上一件斗篷,这才走出门去。
“二大爷,今儿个起的恁早,可是又放心不下您才刚买的小马?”院里的小厮见老爷出来,恭敬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可不是?我那幺儿可好?”
“好,好着呢。昨儿夜里起来看了两回,啥事没有,一早上就开始欢腾了,也不怕冷。”
“好,好,等雪化了,带它出去跑跑磨磨蹄子。”
甄致远笑呵呵地朝自家铺子走去,每天早上由他亲自打开大门,已是甄家铺子的惯例。
等他一出大门,身后的这一个甄府大院可就热闹开了。
四小姐敬薇儿斯文些,穿得整整齐齐,先去给母亲甄夫人请安,又跟母亲两个去厨房张罗。
大小姐敬恬裹一件棉袍,却是弟弟敬祖的,颜色青紫不说,又宽又大。
二小姐敬娣总要多睡一会,等众人吃完才姗姗而来。
等大少爷敬祖出来时,身边一左一右两只大犬,一个被他唤作“左将军”,一个被他唤做“右将军”,待三个威风凛凛地穿过院子去堂屋用早膳,走半道了,身后才慢腾腾跟着一人出来。
敬祖的小厮小星将手笼在袖中,缩头缩脑的。许是天冷,一张脸掩在衣服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眯成一缝的小眼来。
“今儿个请了城南的’云裳’来量衣裳,敬恬一会可得去叫敬娣一声,早早来母亲房中侯着。快到年关了,请’云裳’的人可多,可别让人等久了,耽搁人家生意。”
见几个孩子都吃完了,甄夫人交代敬恬一句。
敬恬望一眼母亲,刚想说话回绝母亲时,见妹妹敬薇儿瞪着自己,只敢应了一声“好”。
“我和薇儿今儿有事要出去,敬恬可要多操些心。”
眼看今儿早上的回笼觉泡汤了,敬恬心里不免郁闷。
“伏羲我快马加鞭打马回,见一副凤冠霞帔颜色新,人去楼空。心已碎,心已碎,你只道伏羲绝情寡义,却哪知我一路奔波来,只为世间有你。”
二小姐敬娣用完早膳,穿过院子正要去母亲房中,听见弟弟敬祖的房间里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跟昨儿晚上戏院里唱的一模一样,不由得驻足傻站着。
“二小姐,你用过早膳了吗?”小星推开主子的房门,一头撞见了正好路过的二小姐,无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才开口就有些后悔,二小姐敬娣一声不吭瞪着他,脸上写着:“废话,不吃完我从厨房出来干嘛?”
“呃,屋里少爷和月先生在唱戏。”小星巴巴地又说一句,说完恨不能在心里骂自己一声。
二小姐脸上这时写着:“废话,谁问你了?”又瞪小星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将头扬得高高的走了。
院中的一株腊梅开得正盛。
甄二爷虽说在孩子们面前总要摆出一副严父的样子,私底下却极是会哄夫人开心。
这一株腊梅,就是两人大婚那年他亲手栽下的。甄夫人闺名叫做腊梅,因远嫁而来,身边一个娘家人都没带来,甄家上下没人知道这个典故。
此刻二小姐敬娣在腊梅树下站定,恍惚间有片刻错愕。
只见那梅树下站着一人,一袭月白色的棉袍,正对着一棵树发呆。听得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望了一眼。
“一双丹凤眼眉目传情,潘安见他时,只道惭愧。”
见是甄家二小姐,树下这人对着她启齿一笑,正是当红花旦月无涯。
“那人...在小弟房中那人是谁?和你一模一样的那人是谁?难道不是你吗?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作飞的么?”一向惜字如金、字字珠玑的二小姐敬娣,此时语无伦次间,说了一堆的废话。
“回二小姐的话,才刚小姐在少爷房中看到的,是小的孪生兄弟月有心。”
敬娣面上一红,刚刚路过敬祖房间时,忍不住从窗里偷瞄一眼,就连小星都没发现,此刻却不小心被自个说破。
“昨儿才刚到京城,小姐自然不曾见过。”
“也和月先生一般,唱的是花旦么?”二小姐此刻话多。
“是。”
“不在京城唱么?昨儿从哪里来的?”
“从老家大理来的,不知道小姐可曾听说过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