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节度使鲜于通府中,莺夫人正差使丫鬟金钟取一件绿绸夹粉的衣裳出来。等取来一看,却是去年新做的,还不曾穿过一次。
鲜于通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自己院中,莺夫人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的气。前几日新做了几身衣裳,被他知道,又使了个下人来说“年成不好,要节约用度,削减月供...”云云。
回头一问,才知那下人是新娶小妾院里的。连小妾府中的下人都敢前来指手画脚,更是火起。
也是金钟运气不好,莺夫人原想要的是赵林给她做的绿罗裙,裙上有粉色牡丹的那件,却被金钟拿错了。这时手边恰好举着一把梳子,想都没想就将梳子朝她脸上扔去。
可怜的金钟,那梳子在她脸上划过,立时被划出几道红印。也不敢做声,低眉顺眼地捡起地上的梳子,无声地退下,重新找赵林做的绿罗裙去。
“…..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玉手镯六对,珊瑚树一棵…”鲜于府客堂,管家正大声念着南诏国礼单,南诏国使者在一旁恭谨站着,等着鲜于通的回话。
“…奶牛五对,骏马五对…”听到这里,鲜于通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管家别再出声。
“打发叫花子吗?回去告诉段淳,我鲜于通不缺这份礼!”
“南诏云裳所出莺夫人四季衣裳十身….”南诏国使者急忙补上一句,不说还好,这句一出,自身后房中传来一声轻哼。鲜于通听出是小妾的声音,赶忙将礼单自管家手中取过来,一把撕得粉碎,砸在南诏国使者脸上。
南诏国皇宫中,段淳听得使者的回话,脸色气得发青,端着茶杯的手不住“嗒嗒”地颤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皇兄需得再忍!护国三军才将成立,虽说连日训练刻苦,技艺日日精进,但还稚嫩些。如果惹急了鲜于通,此时他发兵攻南诏,却无力抵挡。”
段琛又忙遣人重新备礼,连夜赶着送去鲜于通府上,这事才算平复。
段淳在心中,将鲜于通所做之事仔细梳理一番,又将剑川节度使章仇云所作所为梳理一番。心中暗下决心,鲜于通这般三番五次刁难,将南诏逼上绝路,定要反了他去!
悄悄招了海纳来,如此这般交代几句。
几日后,大理城中不见了海纳的踪影。
“和风,你可会责备皇阿爸?”
小公主和风还未满14岁,身形却像母后,长得婷婷玉立。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比姐姐和棋好过不知几倍。只是自小被段淳惯着,心智却像孩童,整日间只知道疯闹贪吃。
此时和风一脸安静站在段淳书房中,听父皇给自己絮絮叨叨讲些大道理。
早在几年前,蒙古国派出使节前来南诏,说服段淳归顺。段淳哪里肯?只是以礼相待,将蒙古使节客客气气送回,归顺之事却只字不提。
只恨鲜于通、章仇云一干人,行事猥琐,欺人太甚不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人侮辱到极点。段淳原本就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胯下之辱忍一时也罢,屡屡受辱,早就生出异心。
海纳受命去到蒙古国,和蒙古国皇帝相商南诏归顺一事。
那蒙古国小王爷,自小跟使节来过南诏,在宫中见过小公主和风一面,那时和风尚小,小王爷却已情窦初开。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子,那日从小王爷身边跑过,“袜铲金釵溜”,人跑得早不见了踪影,那影子却刻在心上。
谈归顺不成,原以为和她失之交臂。谁会想到,山水轮流转,南诏竟派人前来重提归顺之事,岂容错过。
小公主和风,小王爷势在必得。
段淳讲完这些典故,已是几度哽咽,泪湿眼眶,不能自已。
“父皇莫哭。父皇自小教孩儿深明大义,孩儿没有兄弟,姐姐和棋又远嫁中原,我不为父皇担当,还有谁人来替?”从来孩子气的和风,今天却一下就长大了。
“何况蒙古小王爷武艺高强,在蒙古大草原上声名当当。见过和风就念念不忘,想是深情之人,待风儿定会不薄。”声音里透着安宁,段淳听着逐渐心安。今日不像老父教子,反倒是和风在宽慰父皇的心。
“蒙古虽苦寒之地,皇帝行宫却好过百姓。蒙古千万百姓能受,和风养在宫中如何受不了?”
“父皇莫怕。”这不是那个和紫薇、毕禧成天粘在一起嘻皮笑脸的和风,是南诏国高贵、深明大义的小公主。
从这天起,接连几日,大理城中南门、西市尽见小公主和风的身影。
和毕禧纳紫薇几个疯在一起,转遍了大理城,将民间各种小吃又吃了个够。悠着蓝大嫫,将赵林找来,破天荒订了不下十身衣裳。四季应时的全都齐了,又找人做了几串银链子,却在上面缀了翠玉雕成的十朵不同品种的茶花、十座出名的亭台楼阁。
“林儿姐姐,和风跟父皇要这许多东西,可不是和风贪心。和风要得越多,父皇心中的愧疚和思念之情就会减轻些。心中宽慰,思念之情就不会太苦。”和风坐在赵林身边乖乖看着她缝衣裳,一边细声细气地跟她说话。
“和风没有兄弟,早知会有一天要担着大任。心中早有准备,何况那小王爷长得可高大帅气。”看一眼赵林,又问“你要笑我不害臊么?”
赵林低头做衣裳,只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紫薇姐姐和毕禧姐姐两个,她们只当我是个小孩子,这些话,只能讲给林儿姐姐听。”又看一眼赵林,见她半天不抬头,伸手去挠。
“人家说的是知心话,你却不曾仔细听!”
赵林将头抬起来对着和风,眼里的泪簌簌往下掉,早就湿了衣襟。
“做大事者,必有所失。愿失我去,换我挚爱。因故不得,为汝大恸。”做大事的人,有所得定有所失。我情愿将我自己舍去,换回我挚爱的孩儿。却因故做不到,只能为孩儿伤透了心。
南诏国皇帝段淳,除了“玉面狮王”的美名,一手遒劲有力的“淳体”更是驰名云南。此刻字落纸上,尽是一个父亲最深的柔情最痛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