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有“专业”的作家访南台
特约记者/康鹏飞张银江
南台先生是笔者的西海固老乡,是笔者喜欢的作家,他不喜欢人叫老师,笔者就称他为先生。南台是个独特的作家,采访他,笔者觉得也应该有独特的视角。他人独特,作品独特,思路也独特,哪个是重点呢?似乎有点无从下手,翻出他的名片看,突然灵光一闪,他名片上的简介文字不就是一个现成的采访提纲么——真是喜出望外。
作家简介:南台,本名王雄,宁夏西海固人。宁夏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文学作品9部。其中讽刺性喜剧小说《一朝县令》1999年获宁夏第五届长篇小说一等奖。幽默性喜剧小说《只好当官》2005年获宁夏第六届长篇小说一等奖。戏赞性喜剧小说《废话艺术家》是部完全由段子构成的小说,2009年获宁夏第八届长篇小说二等奖。
主攻专业:“喜剧小说”;小说战略:“空地种树”;创作口号:“趣味性、思想性、艺术性,一个都不能少!”以幽默通俗的语言、深刻的作品内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章风格。
宁夏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南台先生
中国访谈网:南台先生,我注意到您的名片上打着“主攻专业:喜剧小说”字样,请问,“主”就有“专”的意思,您为什么要在“主攻”后面加上“专业”二字,是强调吗?
南台:对,是强调。强调的意思有二:一是认弱,二是不畏强。认弱,是因为我是一名西海固作家,宁夏在中国是弱省,西海固在宁夏是弱区,贫甲天下的西海固有什么可骄人的?没有。这是认清自己的出发点。然而,西海固人比谁少了鼻子还是少了眼睛?没有。所以,咱不必畏强。有“主攻专业”,是弱者的生存之道,也可以说是弱者的智慧。猴子无论如何要强,也不可能战胜狮子老虎,但它有爬树的绝枝,狮子老虎也奈何不了它。一个作家,要从西海固出发,走向全国,走向世界,没有一项绝枝,是根本无望的。所以,我选择了一项主攻专业,就是想把它练成绝技,狮子老虎你再强,也奈何不了我,你在你的阳关道上称王,我在我的独木桥上称霸,我不敢惹你,你也吃不了我。这是“主攻专业”的意思。
中国访谈网:这就是说,“喜剧小说”是您选择的专业,能谈谈您为什么选择喜剧小说吗?
南台:选择喜剧小说为主攻专业,是缘分。1998年,我的《一朝县令》在北京开作品讨论会,被雷达、曾镇南、高嵩等几位老师认定为喜剧小说。高嵩老师说了一句话,对我震撼很大,他说:“就世界文学来说,现代小说的无论哪个流派,都缺少喜剧作品。”我一听,头皮就扑撒一下麻了,物以稀不贵,全世界都缺,这不是绝佳的机会嘛!回来后就找有关喜剧小说的文章、着作,请教专家、学者、教授、评论家,发现中国小说史上喜剧小说特别少,于是就决定向这块撂荒地进军。这是缘起。
中国访谈网:选择喜剧小说,仅仅是因为稀少吗?
南台:稀少是一个原因,但不是唯一原因。我后来向这个领域进军,越深入越发现这是块千年难遇的宝地。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喜剧小说不仅稀少,还顽皮、高贵。有些人可能不太了解什么是“喜剧”,可人人都懂“好玩”,喜剧就是把严肃的思想用好玩的场景来表现。喜剧小说,通俗地说,就是有思想又好玩的小说。这就是它的顽皮性。
至于高贵,是几位大人物说的。黑格尔把文学艺术分为正剧、悲剧、喜剧。正剧本分,一向不争,悲剧和喜剧却为坐头把交椅打得头破血流,战争持续了上千年。由于权力黑哨,悲剧曾在很长的时段里占上风,因为皇室贵族们喜欢公子落难小姐援手,觉得那是在讲他们自己,却讨厌喜剧的棉里藏针,认为那是在刺他们,不仅禁演,还焚毁喜剧剧本,驱逐甚至绞死喜剧诗人。直到近现代,民主渐替君主,黑格尔和马克思强挺,喜剧才打了翻身仗。黑格尔说得很直接:“喜剧高于悲剧”。马克思赞同黑格尔的观点,同时把喜剧比喻为文学艺术的**,不仅高于悲剧,而且是一切文学艺术的最高阶段。这些观点也得到文学理论家们的赞同,如别林斯基就说:“理解喜剧性,这是美学教养的最高峰。”喜剧小说是喜剧的小说形式,喜剧戴王冠,喜剧小说也沾光。稀少、顽皮、高贵,这是喜剧小说被称为“文学熊猫”的原因。这样的小说,谁不喜欢!不喜欢说明他是傻×。
中国访谈网:您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位为写小说定“战略”的作家,雕虫小技与战略似乎不太相配,会不会被人嘲笑?再请问您的“空地种树”小说战略,在实践过程中,对您的创作有没有实际帮助?
南台:所谓战略,就是一种全局观点,是地理上的宏阔,时间上的长远。大的如国家间的国际交往要有战略眼光,小的如蚂蚁选择做窝的地点,也需要战略眼光,如果选在洼地里,就可能被水淹掉。写小说也一样,如果你不了解文学史,不了解文学的发展方向,就只是低头写,写了数年,才发现你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的,你嚼的是别人嚼过的馍,冤不冤啊!所以,我就觉得,有人要笑就让他笑吧,他在笑自己,我还看他的笑话呢!
实践中对我有没有实际帮助?你想这个道理就知道:树要种在空地上,种在大森林里,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种空地上,哪怕是棵小树,也是唯我独尊!这个战略,是每个作家都明白的,这不用多说,难点在于找到空地。为了找到空地,我读过五部文学史、小说史,从古代到当代,我都过了一遍,这才能发现空地。我的“讽刺性喜剧小说”《一朝县令》填补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半个世纪没有长篇喜剧小说的空白,从哪儿知道?从那五部小说史里知道的。
中国访谈网:那么,您找到空地了吗?能说说您的空地在哪儿吗?
南台: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不找到空地还干,不是白废力气么,我有那么傻么?笼统地说,我找到的空地就是喜剧小说。北京大学与季羡林比肩的吴小如教授1992年说,中国小说史上真正的喜剧小说(吴先生称“讽刺小说”)只有三部:《儒林外史》、《阿Q正传》、《围城》。想想中国现在,据说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超过3000部了,就涌在正剧、悲剧两座桥上,挤不挤呀,你想象一下,和那边比,这个地空不空?
要细说,喜剧小说三个分支的发展也极不平衡,否定性的“讽刺性喜剧小说”,是三个分支里最多的,非否定非肯定的长篇“幽默性喜剧小说”,两千多年来只有《围城》一部,其余都是讽刺喜剧小说,而“戏赞性喜剧小说”,中国小说史上一直空白。空地就这么展现出来了,努力方向也就明确了。
中国访谈网:再请问,评价文学作品的标准一般只讲“思想性、艺术性”,你为什么要加一个“趣味性”,还把“趣味性”放在首位,让它凌驾在“思想性、艺术性”之上?您是以此来度量自己的创吗,效果是好是坏?
南台:趣味性本来是包括在艺术性里的,我这么做,是把一个厅级干部提拔出来坐在两位省级干部前面,是僭越,目的是为了强调。你看看这些年的严肃文学,越来越不景气,几乎成了小圈子文学,为什么?趣味性太差,读者不买账。通俗文学好吗?也不好,通俗文学刊物中的老大《今古传奇》,当年发行量百万册,现在听说不到10万册了。为什么?思想性、艺术性具不强。文学,并没有严肃、通俗之分,是后人把不健全的文学当成了两种不同的类型,结果是扩大了差别,也放大了缺点,弄得严肃文学没有趣味,通俗文学缺乏思想,都成了病人。
我是从严肃文学路子上走来的,底子是严肃文学,为了给我的小说增加些生气,所以特地把“趣味性”提出来,以警示自己,要“趣味性、思想性、艺术性”“一个都不能少!”以恢复文学的本来面目,尽量使文学的缺点不要那么刺眼,以提高严肃文学的人气。至于效果,应该说是有的,比如我的“幽默性喜剧小说”《只好当官》,是中国移动制成手机小说的首部长篇严肃小说,成为中国进入手机时代的标志性作品,我想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趣味性”。
中国访谈网:请问您为什么要把“是我而当者吾之面,非我而当者吾之师”的“省文态度”打在自己的名片上?
南台:这与近些年文坛的风气有关。本来人都爱听表扬,但作家应该明白,表扬固然好,但表扬的都是你已经具备的优点,表扬它在,不表扬它还在,表扬不表扬,对作家都没有太大影响,(当然,青年作家需要鼓励是另一回事),而批评却恰恰相反,批评的不仅是你的缺点,而且还是你没有意识到的缺点,不批评,你的缺点就延续下去了。所以,对作家真正有益的是批评缺点,那是在帮你弥补木桶的短板。可是,有些作家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虽明白却没有容人的雅量,老虎屁股摸不得,弄得批评家们不敢批评作品的缺点,这对作家有害无益。所以,我特地把省文态度打在自己的名片上,就是表明态度,我希望听到严肃认真的批评,不会傻到拒绝人帮助。是诚心求批评家和读者指教的意思。
中国访谈网:能介绍一下你独创的“三笑”图书品牌吗?
南台:“三笑”有二意:一是小说文本的“三笑”,即“三笑小说”;二是图书的“三笑”,即“三笑图书”。
所谓“三笑小说”,简说之就是小说的人物、情节、环境都可笑。人物可笑,是喜剧小说的核心特点,没有可笑人物便没有上乘的喜剧小说。情节可笑,是喜剧小说的必备特点,没有可笑的情节也就没有喜剧小说。环境可笑,是喜剧小说的重要特点,没有可笑的环境,便没有深刻的喜剧小说。
所谓“三笑图书”,简说之就是小说、插图、配画词都让人笑。我专攻喜剧小说,喜剧小说就是让人笑的,是小说中的笑星,这是一笑。其次,我的长篇小说都用漫画插图,这不是个人爱好的问题,而是因为我要求自己的小说必须是“文字的漫画,纸上的相声,长篇的小品,抒情的杂文”,因而与漫画非常相契,也只有漫画才配,漫画是绘画中的笑星,这是二笑。第三,我的小说插图都是有配画词的,但不是简单的说明文字,要求不仅是画的点题,还是画意的阐发,是小说的深化,还要有与小说、漫画相配的笑意,这就只有散曲才承担得起,因为散曲是诗词歌赋中的笑星,所以我的插图都采用仿散曲形式,这是三笑。
这个品牌我是2002年在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幽默性喜剧小说《只好当官》时创立的,至今已经10多年了,我的长篇小说全是“三笑”的,但还没有人仿效,为什么?因为喜剧小说少有人写,要凑够三位笑星也不那么容易。这在专利无隔夜之秘、李鬼与李逵同时出世的时代,无疑是个特例。
中国访谈网: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在文学创作上,你的“中国梦”准备怎么做?
南台:我写小说,所以,我只做小说的梦。具体说,我的梦就寄托在被废弃三次、四次重写、刚刚完成的“戏赞性喜剧小说”《王三丰》上。
不久前,木弓先生在《文艺报》上呐喊:文学人物画廊快要关闭了。这是在打中国作家的脸,所以,我的梦就是:①、让王三丰以独特的姿态进入文学人物画廊,并且有机会在世界文坛上与他的同类人物帅克比比个头;②、让《王三丰》以全段子构成的独特文体开拓出长篇小说王国的新疆土;③、让《王三丰》扎扎实实的填补中国小说史上没有长篇“戏赞性喜剧小说”的空白,完整中国喜剧小说体系,扶起因三足缺一倒地不起的“中国喜剧小说之鼎”;④、让手持的“天理良心”尺子的王三丰走进千家万户,并让“天理良心”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中生根,以弥补国人价值尺度的混乱和缺失,让这把尺子的接棒人王三丰真正成为新时代的“天下尺帝”。
中国访谈网:专访这就算结束了,再问句题外话,以前《银川晚报》的唐荣尧先生也做过您的专访,我记得题目叫《空地种树者》,现在您怎么给自己定位?
南台:是的,那是2003年。后来《银川晚报》上讨论过我的创作,有的褒有的贬,争论得比较厉害,火仲舫先生也写过一篇文章,叫《空地种树绿成荫》,是挺我的,也提到“空地种树”,那是指我的小说战略而言的。现在么,叫我自己定位,我觉得叫“有专业的作家”更贴切一些。
中国访谈网:您这么看重“专业”二字,请问您选择的专业给您带来了什么好处?
南台:我是比较看重专业的,人的精力有限,全面发展的结果,天才进步慢,非天才往往是寸步难行。这不难理解,同样的一个人,同时掘十口井,肯定没有只掘一口井掘得深。有专业才能成专家,成专家才有望出绝技。我选择的专业是喜剧小说,从1998年算起,至今15年了,就算是一字不识的孩子,15年也上大学了。至于好处,至少我进步了,以前我向人请教喜剧小说,觉得人家是天人,我就是个棒槌,听人讲也仿佛听天书,现在我读一些大学教授谈喜剧和喜剧小说的书,我能读明白,有时还能挑出他们的错儿。这是看不见的好处,软件,咱装在心里偷着乐。
作品是看得见的,硬件。先看一下历史,几千年中国小说史上,写过长篇喜剧小说的作家,大部分只有一部,老舍先生最多,三部,我也三部,这是数量。老舍先生已经不能再增加了,我还有新长篇准备出版,成为中国小说史上出版长篇喜剧小说最多的作家不是没有可能。再看品种,喜剧小说有三个分支,算三个品种,历史上的喜剧小说作家,全都只有一个品种,除钱钟书写过一部幽默性喜剧小说外,其他作家的长篇,全都是讽刺小说,老舍先生的也都是讽刺小说,没有一个作家是兼有的。而且,历史是三缺一,戏赞性喜剧小说一部也没有。我出过三部长篇喜剧小说,三部三个品种。也就是说,中国小说史上没有完整的喜剧小说体系,是我完整了的。而且,我一个人就建起了一个完整的喜剧小说体系。是我比前辈作家都能吗?不是,无论知识、修养,我都没法儿和前辈作家比,但他们是全才,我走的是专才的路子,他们开的是掘十口井的工作面,我却只掘一口井,他们是凭才能写的,我是盯着空白去填补的。
这就是“专业”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