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李扬将众妻妾叫在一起道:“今岁吏部铨选评定估计就要下来了,如不出其左,为夫将任向它地,又因定省之假三十有五,所以与娘子商定,你们先行回云州。”眼光瞟向小荷处,又道:“此次路经长安、晋阳时,就一并回去看看。”
“大郎!”小荷急切的叫道。
“怎么?为夫当不了家了吗?莫要再说什么,娘子你是正室,当起表率作用,就这么定了,今日收拾后便走。”李扬将小荷的话头喝断,却见小荷急出泪来,又柔声道,“娘子,这全家十余口就全托付你了。”
“嗯!”小荷点头,环了众女道,“都是听见了?无事都去收拾吧。”
众女皆不想留去,纷纷出言相问。
“好了!乱纷纷的成何体统!都快去收拾,谁在多说一句,我便将她逐了出去!”小荷将正妻的颜面摆出沉声而道,见众女施着礼下去,又温柔的唤道,“茉莉,你等一下,我与你有话说。”
茉莉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娘子,你们聊着,为夫出去走走。”李扬不欲掺合家中之事,借口出去。
小荷招手唤着茉莉道:“妹妹,这边坐,有些贴已的话,阿姊要与你说。站的那么远如何能听的见。”
“是”茉莉低头走过问道,“阿姊,有什么只管问奴家,茉莉自会如实回话的。”
小荷的眼皮一挑,指了旁边而道:“坐下说。”又道,“妹妹纳入李家可是真心实意的愿意?”
茉莉低首脸红点头不语。
“那便是了?你与大郎可是恩爱?”
茉莉用手捂了脸,娇声唤道:“大姊!”心道,哪里能这般问人的,这让我如何的说出口。
“本来今日我是想重新安排你们服侍夫君的日子,可大郎忽然想让我等姊妹回云州去尽孝道,所以便搁下了,妹妹可不许怨了我。等在云州相聚时,自会有你的好日子。”小荷笑道。
“阿姊,你尽说些什么话,真是羞死人了。”茉莉捂面跺脚道。
“好了,有什么不好说的,都是自家人了。对了茉莉,你家娘家康姓可是九姓中的头姓,是这样吗?”
“嗯,九姓之中康姓为最。”茉莉听是问这,便随口回道。
小荷仍是笑而问道:“听大郎学说,河中的昭武九姓原本都是胡姓,那这康字是从何而来的,你与说说。”
“回阿姊的话,康国本无姓,原为月氏人的一部,原住在河西北昭武城后西迁至河中之地,先建贵霜国,后有唐居国。我大唐高宗皇帝于永徽年间建康居都督府,后万岁通天元年则天皇后又授大首领笃娑钵提为康国王。粟特族人皆以国为姓,那康国中人自就姓康了。”茉莉甜甜的回道。
“原来如此,一直也未问妹妹,这家中还有谁人,如何能寻着他们,这采纳之礼是总得交于他们手上才好。”
茉莉暗然回道:“还有父亲、母亲与兄弟姊妹俱在,只是出来的时候奴家太小的,竟是记不得回去的路了。”
小荷伸过手拉住茉莉安慰道:“这不还有我们吗?”
“阿姊!茉莉知道的。”茉莉低头而小声说道。
“真是个傻妹妹。好了,都不说这些了。这日阿姊想与你打听个人,康国的康居公主你听过没有?”小荷说着话,眼睛却看着茉莉的反映,果然茉莉身子不由的抖动,眼神慌乱的想将手从小荷手里抽出,急道,“我,奴家是听过的。”
小荷缓缓又问道:“那她人长的如何?”
“阿姊,奴家有事要退下了。”茉莉低了头胡乱的施了一礼便要走掉。
“康居公主!”小荷忽唤道,见茉莉顿住打了个踉跄扶住门框,又柔声道,“我都知道了,你可是骗的我们好苦!”
茉莉将身子慢慢的转了过来,流着泪哭道:“阿姊,为什么要问,为什么要这样?这里已没有了康居公主,奴家只是茉莉,只不过是李家的娘子,也是众位阿姊的妹妹。”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回康国做康居公主么?”小荷朝茉莉伸出了手,笑着说道。
茉莉惊讶的看着小荷那笑着的模样,于是哭声急道:“阿姊,这,这!”复喊道,“阿姊!”便扑了过来,埋头哭起。
“妹妹,即是入了门,就是这院里的六房奶奶。方才阿姊不过是想让你说出实情罢了。有什么苦衷,你便讲出来,有阿姊为你做主,我看谁能将你从李家抢走!”小荷轻拍哭泣的茉莉之背。
茉莉随即放开声的大哭起来。
许久茉莉哭够了,抬起头缓缓说道:“阿姊,妹妹是康国曹王咄曷之女,号为康居公主,本名仍然是茉莉。”
“嗯,这些已是有人告诉我了。那为何来了沙州?”小荷点头问道。
茉莉将泪擦了,复站起身来转到了小荷的背后,轻轻的捶打着。回忆的说道:“圣上先天年间,我家国被大食所破,祖父乌勒伽一时糊涂便投敌于大食。但我父王心怀大唐之恩,不满其所做所为,偷偷跑于碎叶躲藏。但大食强征暴虐,不管康国人的死活,这让祖父看出了其心。对之前的做法十分痛心,大为后悔。于是暗中通曲大唐,日夜盼回归。开元七年,突骑施大破白衣,祖父借机上表请圣上发兵助他复国,又千方百计的寻我父王。也就是奴家出生之时,终是寻到了,当下接了回去,并立父王为王储,请封曹王,立奴家自号为康居公主。但父王已是灰心,只愿身在大唐,做个逍遥的巨贾足已,加之一侧白衣大食虎视眈眈,不愿让奴家担惊受怕,便遗了大臣也就是胡媚楼主康居利护送着奴家来了沙州,本想就这样一生一世平安而过,谁能知道奴家一时调皮竟跟着歌伎与夫君献舞。自见了夫君,奴家就一眼看上了夫君,便死皮赖脸的缠着来了。还有,奴家今年十五了,只因脸小常被认做十三。阿姊,这可是实情。”
小荷点头道:“那康赫姆又是怎么一回事,去岁被掳去莫非是设的局?”
“嗯,奴家逼康居利乱写了身契,随夫君回了寿昌。康居利不敢瞒着,连夜回国将此事与父王、祖父说了。那日去市里寻康居利,便是康居利哄骗奴家说父王派人来了,奴家信以为真便与夫君说去问问,谁能知道,祖父竟是大怒,派人借那个机会将奴家抓回了康国。奴家回国后,日夜想着阿姊。”这脸上一红心里却是想说想着夫君,“便苦苦的哀求,父王与祖婆心疼,便背着祖父将奴家放出,并派出领兵大臣康赫姆一路护送到寿昌。就这样,奴家便又回来了。”一时想到父亲与祖母,这心里便是十分的怀念,不由的害起乡愁来。
小荷知道话虽说的轻巧,但其中肯定曲折颇多,这苦苦的哀求几字道出了何等的艰难,于是叹道:“可是苦了妹妹。”又是问道,“那昨日难不成又是康国王抓你回去?”
“不是的阿姊,这次是真的有贼人来掳我。就在二月寒食那日,曹娘子过来与奴家说,见有人在县府门前发牢骚,却是听到了大吃一惊,便跑来告诉奴家,说小心些。奴家也是紧张但又不敢让夫君与阿姊知道,怕引出自己的身世就装不下去了,于是便将此事藏在了心里。但小心了几月后没见什么人来,但将心放宽了,也放松了警觉,谁能知道五月端阳节这日,还是让贼人寻着了机会,见奴家独身过去寻夫君,便起了掳人之意,将奴家迷倒之后便想偷偷的运到大食,去献给那阿什么的总督。但他们是错打了算盘,领兵大臣康赫姆一直都在暗中带人保护着奴家,未让他们走出多远便将车劫下,但那领头之人本领高强,连伤了数名国中赭羯,将奴家用刀擒住想逃去,却被人蒙面之人一剑所伤。匆忙之间,奴家逃得了性命,由康赫姆送回宅里。而贼子的那领头之人却在混乱之中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就连那恩人也不知了去向。”茉莉叹道,“真想当面谢谢恩人。”
小荷心道:有些事你却不知道,那恩人昨夜已是留书,将一些事写了出来,这才让夫君大惊。怕你我受了伤害,才让我们回云州的,但这些都是不能说的,于是回道:“有缘自会相见的,妹妹也去收拾一下,吩咐了下人请曹氏过来说说话,此去云州,也不一定多时能回的了这里,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吧。”
“嗯,那妹妹便去了。”茉莉施了礼退下。
小荷唤秋娘道:“秋娘,你去帮着五房这边收拾下,她那边可能忙不过来。”
秋娘在外门应声而去,小荷好好的看了看屋里,默然而思。
李扬去了二堂坐定,将李苍头唤过道:“苍头,今日我家娘子要回云州,这一路上你就辛苦些,带着刘一等人将她们送回去。”
“老爷,太客气了。老奴尽心尽力办就是了。”李苍头拱手应是,眼皮仍是塔拉着。
刘一进拱手道:“老爷,有一孩童让奴将此转交老爷,请老爷过目。”
是一折好的麻纸,李扬展开上写了北道玉门四字,看笔迹与留书之人相似,便心里一动。合了笑问:“那孩童可仍在?”
“在,属下交于司法史看管。”
“将他带来,不可吓着他。”李扬交待。
不一会,领过看也机灵的十岁左右孩童,见正面李扬坐着便指着笑道:“就是你了,叔叔给了三文钱,让我将东西给你,可东西让他拿走了。”又去指了刘一。
李扬将麻纸晃了晃笑道:“是给我了,我问你,你可是认得给你东西的那人么?”
那孩童也不怕生,眼眼转了几圈道:“不认得。”
“苍头,给他五文钱。”
接过钱孩童笑道:“认得,不就是神仙叔叔吗?认得。他给我们变戏法。”
“哦,怎么的一个神仙叔叔呢?”李扬好奇的问道。
孩童举了双手向上跳了跳道:“他能跳好高。”又眯了眼用手做抛物状道,“还能用石子打雀。”
“嗯,是神仙。”李扬知道定是游侠高手,便又问道,“你可知神仙叔叔住在何处?”
“知道,在城里的知天观里。”孩童却又是说道,“你们可是要去抓他,别去了,他今日便和我说,要是有人问他住在哪里,那便是有恶人去抓他了。你是那个恶人吗?”
“我,当然不是了。”李扬止住了往外走的刘一,又道,“那你说说,我还能在哪里见到这神仙叔叔。”
孩童侧头想过,又去看了李苍头。李苍头苦笑摸出五文钱递过去,孩童方说:“叔叔说了,每每别人要知道什么,就与他要好处。既然你们给了钱,那我便能说了,他说让你去一个地方,还说你知道,还说不能带别人不然就不要见了,还说你肯定有手下要去,还说让他们都滚蛋。”扑哧一声笑道,“还说你肯定会愁死,肯定不敢去!因为你是个惜命的胆小鬼。”摇头晃脑有些滑稽。
李扬有脸色很难看,摆手让刘一带下去说道:“去让家人好好的管教。”
刘一出去拍着孩童的后脑笑道:“真是童言无忌。”便将他抱起低笑了几声朝街坊而去。
“苍头,备马。”李扬的心里气极喝道。
李苍头朝他拱手道:“是,老朽这便去。一并说与脱不也花小心的跟着。”
“算了,还是我不人去的好,可不能真让那人耻笑了。”李扬摇头。
“这?”
“快去!本官倒要看看是何人。”一句胆小鬼将李扬的内心燃成了火,自是不与人话柄。
“是”李苍头退下准备。
北道玉门,至寿昌西北一百一十七里。又道旧关。后汉定远候班仲升(名超)在西域上疏曰:“臣幸得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恐后代谓臣没西域,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域!臣不敢望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此玉门关就是北道玉门。
现已残破,失去了往日的车马碌碌、人声啸啸,只留了一道高高的关口挡着半墙高的黄沙,向世人叙说着人间的苍桑。
一匹钝马放任自随,不住的用蹄刨着地面,想从里面找出可食的草根,听得有动静,将头抬起,双耳耸立朝来声方向,嘶叫数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断垣之上,一人盘坐于上,啸声长呜,引正在奔往这里的李扬注意。
加急一鞭,来到竟前,指了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而答道:“来者皆是缘,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见李扬将马放开走到一处阴影下,纵身一跳便从上而下落来,走到近前拱手道,“李寿昌别来无恙?”
“是你?”李扬看的惊住,这不是那日的乞丐么,但看如今白袍净面,腰悬宝剑,好一个浊世的佳公子,风度之雅,让众多儿郎折腰,不免些有自愧起来。
“是我,在下河东柳思成!”潇洒的回道,“如鄙人猜的不错的话,你便是河东云州李扬了。”
“正是本官”有些自卑,便用身份来搬回少许。
柳思成很满意自己给李扬的压迫感,不由的小看了李扬,又道:“那日是迫不得已,请李寿昌见谅。”
“哪里,本官还得谢过柳侠士,若不是你提前示警,怕是我与娘子都会遭了毒手,李扬有礼了。”李扬退后一步堪堪躲过那逼人的气势,施礼道。
柳思成见此微笑:“无他,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么,本官问你,那些死去的马贼也是你所为了?”李扬轻声的又问。
“呵呵,好大的官威”柳思成淡淡的一句就将李扬营造的官场击溃,紧迫一步笑道,“难不成还要将我这个救命的恩公绳之以法么?那么尽请来吧,柳某甘心就擒。”
李扬哑然,处处落于下风,随笑着摆手道:“恩公说笑了,只不过是在下随意问问而已。”
“哦”柳思成转身背过道,“君看这苍茫的天地如何?”
李扬深吸气,前一步站于柳思成之左道:“天之幽,无边无际。地之阔,浩浩荡荡。斯人为尘土,随波逐流而已。苍茫何来?不外乎心之境也。”
柳思成回看了李扬一眼,有些惊异的道:“君是入世的佛陀?”
李扬抓住这难得的机会,高声说道:“哪一人不是佛陀,那一佛陀不在世间!”
“好,好的很。那老子有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这又是为何?(摘自道德经二章)”柳思成赞赏而道,又提一问道。
李扬朝天一拜,回道:“南云真人(庄子)云,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摘自庄子,齐物论)一切皆是因果,物即是我,我即是物。”
“善!朋党比周之誉,君子不听;残贼加累之谮,君子不用;隐忌雍蔽之人,君子不近;货财禽犊之请,君子不许。凡流言、流说、流事、流谋、流誉、流愬,不官而衡至者,君子慎之,闻听而明誉之,定其当而当,然后士其刑赏而还与之;如是则奸言、奸说、奸事、奸谋、奸誉、奸愬,莫之试也;忠言、忠说、忠事、忠谋、忠誉、忠愬、莫不明通,方起以尚尽矣。(摘自荀子,致士篇)又做何为?”柳思成点头言道。
李扬想了想道:“此之谓君待士之道,衡听、显幽、重明、退奸、进良之术也。扬为一方县令,只求导扬风化,抚字黎氓,敦四人之业,崇五土之利,养鳏寡,恤孤穷,审察冤屈,躬亲狱讼,知百姓之疾苦。(摘自唐六典卷三十)保境安民,合其安居乐业,替圣上分忧,替大唐守土足亦!”
柳思成注视李扬许久,缓缓而道:“那娶妻当为爱护,为何又接二连三的再纳好人家之女数人。君不见寿昌境内饥者企天而食,无妻者辗转难寝,你一人独霸天之娇女若干,这难道也是士之所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