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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觉得全身哪哪儿都不舒服,好似被重物碾过。
费力地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看着外头天色黯沉沉的,似乎已经过了寻常晚食的时辰。
“嘎吱”
门应声而开。
刘妈手里端着一个双层的食盒走了进来。
“姑娘睡醒了?”
刘妈将食盒放到月牙桌上,挑了挑灯芯,用火折子点燃了青瓷小灯。
“姑娘用些粥吧,妈妈用新采的莲子,捣得细细的,炖了一下午了,暖暖胃。”
玉珠点了点头,将外衫披上,趿着软缎鞋走到了桌前,坐在绣墩上,端起小碗,用汤匙匀了匀。
莲子的清香扑鼻而来,她确实有些饿了。
舀上一汤匙送入口中,绵软香糯,入口即化。
“妈妈,你这手艺真好,做什么都像那么回事,这寻常的粥做得也比旁人好吃些。”
刘妈妈笑得捂不拢嘴。
“再尝尝这莲蓉酥,也是挑着新鲜的做,你就着粥用些。”
“恩。”玉珠点点头。
用完了一碗粥,三块莲蓉酥,玉珠摸摸肚子,觉得有些撑,便换了件长罩衫,打算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院子里头原来就有一颗老枣树,枝繁叶茂的,搬进来的时候,树上还带着了一副秋千架子。玉珠嫌光秃秃的架子不好看,就让刘妈缠了彩带,她还弄了几朵绢花上去。
玉珠瞧着月色尚好,风也柔和,便起了心思。
她不敢像别的女娃子一样站着蹬秋千,便在秋千上置了块板子,把小屁/股挪了上去,小手抓住两边的绳索,轻轻一使力,身子便晃荡晃荡地动了起来。
起初只敢垫着脚,不过前前后后,荡了几来回便觉得不过瘾,脚下一蹬,一个借力,双脚离地,整个人好似一只轻盈的燕子,飞起来了一般。
要是玉琴在就好了。她和她两人就能轮流推着玩,还能比比谁的胆子大些呢。
玉珠想着,突然背后一个推力,她的身子高高地抛弃,回落时又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玉珠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她转过头,瞪了来人一眼。
“秦恒,你怎么又来作弄我。”
秦恒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赫,夜色掩盖了他脸上的赤红。
“夜深人静的,你一个人倒玩得起兴,白日里不是还说着以后不胡闹了吗?”
“你先放开,勒得我难受。”
秦恒送了手臂,玉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下了秋千,走到枣树旁靠着坐下。
她仰头看着秦恒,朦胧的月色让她只看到了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秦恒,我想过啊。我想做润肤膏子,想画小人书,可仔细想想这一样两样的,看起来都不是什么正经营生。秦恒,你说女子能做生意吗?我看布庄的掌柜都是男子呢,那些做生意的女子也大都是成了婚的女子。秦恒,你说我是不是成婚了啊?”
秦恒被她的话逗得笑出了声。
还以为她白日里那样郑重,会转了性子。还好,即使想得那么多,她还是原来那个脑子转不过三个弯的玉珠。
秦恒向她走过来,一步、两步,到了她面前,半蹲下身子,伸出手揉乱了她未曾披散在耳后的一头青丝。
“珠珠,你想做,便去做。不用顾虑这些,你兜不住还有我呢。”
玉珠拍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秦子安,你忘了你和我爹娘说的话了吗?”
秦恒挑了挑眉,一脸惊讶,他的小姑娘几时这样有志气了?不是一直像个小乌龟一样,看着安全了才出来叼一口肉吃,一遇到风吹草动就缩回壳里了吗?
“苏玉珠,怎么这回这么有志气?上了趟山练出胆子了?”
玉珠听出他语气很是不信任,气愤地拿小拳头捶他。
秦恒笑着制住了她的双手。
“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人。不说这逢迎往来打交道,就说做你说的润肤膏子,你这原料哪里来?靠你在集市捡漏的一桶子油?”
“你怎么知道……”
玉珠止住了嘴,轻哼了声。
“你不要小瞧我,我可知道呢,药材要往药店寻,花材要往农家寻,这油自然要寻粮油铺子,还有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在杂货铺子里。好点的用瓷盒,可寻窑子烧,差点的可以用木盒,等爹爹过来了就可以让他帮我做木工。”
“盘算的不错啊。”秦恒作出惊喜的声音。
玉珠听了得意,忍不住又要开始说下去。
“只是玉珠,你这药材、花材、油料的买着,你这润肤膏子要卖多少钱一盒才够回本啊?”
玉珠一下哑了火。
是啊,她光想着哪里可以买这些东西,却忘了这成本该怎么算,也不知道这儿的药材贵不贵。
秦恒将她拉了起来,替她掸了掸身上的草叶子。
“行了,今日早些睡,明儿个开始教你做账。”
玉珠跟着他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今晚的月色,才发现是一个满月。
如今正是七月。
她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圆月,仿佛又看到了那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秦恒手中一滞,转过头,看到玉珠仰着头,对着满月。
夜色朦胧,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感受到手上掌心渐凉的温度。
“秦恒,我想我爹娘了。”
“嗯。”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过来啊?”
“大约要舅兄府试后吧。”
“秦恒,你比我哥大叫他舅兄不别扭啊?”
“苏玉珠——”
“走啦走啦……”
玉珠欢快地在秦恒前头跑进屋里,对他做了个鬼脸,连忙拴上门。
听到外头的脚步身越来越远,才走到窗台边,支起了窗子。
明月还悬挂在夜空。
我会过得好的,你们别难过。
玉珠关了窗子,解了衣衫,将随身带的小玉猪握在手里。
合眼前,她还记着,明日要去玉石铺子一趟,给小玉猪穿个线。
那舍利子裂了,也没什么用长了(土话),这只小玉猪她却喜爱得紧,正好可以换了挂在脖子上,省得都要藏在小荷包里,每次出门回来她都要翻一翻有没有被偷了。
秦恒说到做到,第二日便逮了玉珠到书房里学习做账。
玉珠最不耐烦和这些琐碎事情打交道,但信誓旦旦正当耳,哪能隔日便做了食言的小人。
于是硬着头皮跟着秦恒学习。
秦恒还想教她打算盘,被她强势拒绝。那玩意儿上下打滑,她练上个十天八天的,怕是手指头都要肿起来。她虽然不是很精通术数,但简单的加减还是会做的,心算不成她还可以列竖式啊,这可是她前世得来的宝贵经验。
遇到这么个学生,秦夫子也是很头疼,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动。她这回倒是学聪明了,不掉泪珠子了,只也不知从哪个混人那里学来的厚脸皮,竟是油盐不进。
秦恒坚持了三四天,便作罢,让她自个儿折腾去,看她一张纸横七竖八写的满满的,他大致看了看数字,也差不离。
简单做做生意应该不会被人骗了去。
玉珠住的青石巷和曲川的西市不远,她每日闲着无事,便跟着刘妈妈一道出来买菜。不过刘妈妈是为着买菜,玉珠却是盯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的。
自从在这市集上找到了羊毛脂,玉珠便起了心思,想看看有没有一些别的东西。不过连着跟了几日,发现也没有别的收获了。
除了知道常记的鱼汤面最鲜,白大叔家的包子馅儿最实在,王婆婆的豆浆煮的最合胃口,其他别无收获。
寻不着新东西,也无所谓,这羊毛脂也是好东西,她又去了那胡商那里几次,把羊毛脂都买了下来。怕引起怀疑,还买了不少奶制品和黄油。
那胡商被她光顾了几次,倒也认得了她。
胡商叫乌石兰·合力,他在曲川待了不少日子了,卖出去的皮毛最多,其次是乳酪、奶糖。这羊毛油却没什么人买。
他只以为汉人不喜欢这羊毛油,却没想到是他自己汉话说的不好,将羊毛油说成了羊油。
羊油有股膻味儿,一般人家不爱吃,况且他这油看起来颜色极淡,闻起来有没有羊膻味儿,精明的市井妇人是不会上这个当的。
玉珠算是他的大主顾了。
这个汉人小女娃一下把他所有的羊毛油都包了。
乌石兰很是感激,这个小女娃让他能早日回部落,以免错过赶场。为了表达他的感激,他还送了玉珠不少牛肉干。
大勤的牛是不能随意宰杀的。平日肉铺子里卖的多是猪肉、羊肉。玉珠看着牛肉干很是高兴,还大方地和秦恒一起分着吃。
秦恒见她喜欢,暗自记了下来,下次出远门可留心寻一寻。
玉珠得了空闲,便拉着刘妈妈一起做润肤膏子。
如今虽是七月里,天气还不到顶热的时候,离冬日就更远了,这羊毛脂冬日里用更滋润些,若是天气热的时候怕是不讨巧。
不过这膏脂,玉珠不是拿来卖的,所以什么时候得空便什么时候做。
她在一本偏门的医书上看到过一个制润肤膏的方子:“取红花二钱,肉桂(去粗皮)干姜各三钱,细辛一钱当归樟脑各半钱紫草二钱、加少许黄蜡、松脂。上以清油三两,先煎令沸,次入松脂,候消即入黄蜡,候熔消即入红花、肉桂、干姜等搅匀,收入瓷器内。”
这个方子主要是防冻裂和愈合冻疮的。
她跟着刘妈妈买菜,看到那些卖菜的菜农,手指节粗大,肉也肉嘟嘟的,和他们面黄干瘦的身体很是违和,好奇之下,问了才知道,这手指看着格外粗,是因为每年都会生冻疮,严重些的还会冻裂。
那些菜农都很和蔼,每次她跟在刘妈妈后头,他们见着她,都会笑得很开怀,还会多送一把青菜,几根大葱之类的搭头。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玉珠却很感激这些伯伯婶婶的善意。
菜农经常要侍候田地,一双手糙得不成样子。就是一些婶婶的手,看着还没有她爹的好。厚重些滋润度更好,且油能包水,不容易冻伤。
玉珠这次做的事膏脂而不是乳霜。
乳霜轻薄,看着白白软软,刘妈妈初见的时候也以为是铺子里卖的金贵货,那些菜农们都是实在的老实人,更不会收她的东西。
膏脂一来看着实在,二来则是经用。
乳霜用指尖一挑,一大块手心一搓,就没了。而膏脂则厚实些,用木片挑一些,加点热水在手心化开,一小罐能用上一整个冬天。
至于这罐子,玉珠也打算好了,就用木头刻的。
瓷器不经摔,农家人哪有那么细致,可能一不小心摔了,怕是要肉疼不已。木头盒子不但经摔,冬天拿着也不冷,虽不如瓷器花哨,可实实在在的。
不过这东西做好了,怎么送出去却是关键。
白送的话,那些菜农肯定是不会要的。
庄户人家讲究脚踏实地,没有白拿人东西的说法。除了一些眼皮子浅的,没人会沾一个女娃娃的便宜。
可要是卖钱,就失了玉珠做这膏脂的心意。
玉珠托着小脑袋,很是烦恼,看来这好人也不是轻易能做的,轻了重了都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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