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考虑了一下,对她说:“慕娥,刚刚嫱儿开玩笑的,你不要介意。”
“什么?”苏慕娥走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他挤出了一点笑容:“怎么会。我和陆痕只是搭档,再说,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宋城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如果一件事,苏慕娥不愿意承认,那么他绝对不会勉强。
空气中的气氛,慢慢变得有一点凝滞。突然而至的敲门声,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年轻的护士,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快步走进来,放到了床头柜上。
袋子一开,一股浓郁的药香,瞬间盈满了整个房间。
“这两种丸药,每天两次,两种药之间,至少要间隔半小时服用。这是十天一个疗程的药。这瓶滴剂,每次二十滴,拿着棉签均匀涂抹在伤口周围,轻轻涂,让皮肤吸收了就行。”
护士一样样拿出来介绍,干脆利落地说完,嘱咐了一句一定要按时吃药,就要转身离开。
宋城看了看那些药,又看了一眼苏慕娥,皱了皱眉头,赶在护士离开前,叫住了她,很不情愿地问:“麻烦等一下,这些黑色的药丸,是中药吗?没有西药吗?”
“这是我们附属中医院自制的中成药,治外伤最管用,你就放心吃吧,钱都交了。”护士半带不耐烦地说完,就手插口袋快步离开了,完全没给宋城再开口的机会。
宋城看着那些药,表情如临大敌,慢慢躺进了被窝里,用被子遮住了自己。
苏慕娥一看到他这般鸵鸟地躲避药丸,心里,又是好笑,又是苦涩。
前世,宋城住院之后就是这样,对一切药,特别是对口感发苦的药,都是能避则避。
就算医生护士都明确警告他,如果不按时吃药,就会减少成功抗击癌症的存活几率,他也依然我行我素。
对待能够吞噬生命的癌症,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并不会要命的刀伤了。
苏慕娥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给他倒了些水,轻轻敲了敲被子,温柔地劝他:“出来吃药吧,吃药伤才能好的快。”
“护士说一天吃两次,那就是早晚各一次,现在还不到晚上。”宋城闷在被子里说,只从声音,都能听出来他的抗拒。
苏慕娥无奈失笑。时间过去得太久,她都忘了,宋城为了逃避吃药能够想出多少借口。
“那晚上七点吃,好吧?”苏慕娥提出了一个时间。
前世与宋城斗智斗勇的经历告诉她,如果光靠劝,她肯定没办法劝服他。能用又好用的办法,就只有一招随时监督。只有定好一个时间,一直看着他,让他拖不下去,才能让他把药吃下去。
“嗯……”宋城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一边应声,还一边将自己裹得更紧了,像个蚕蛹宝宝一样。
苏慕娥无奈地轻轻扶了扶额。谁能想到,前世只要摆出拒人千里的冰冷表情,就能将医护人员吓得退避三舍的宋城,会在这个年龄,用这样可爱的方式逃避吃药呢。
她看着面前可爱的“蚕蛹宝宝”,思绪却跨越了万千时光,在前世与今生之间,交替穿梭、闪现。
前世,同样也是在病房里,同样也是她劝着宋城吃药。
可是他们之间,却完全不是现在这样轻松的状态和气氛。
他们,一个是精神上即将油尽灯枯的人,一个是生命里程上即将走到穷途末路的人。
经历了半世坎坷的人生,他们的生命都已经百孔千疮,生命中全部的亮色,可能就只是病房里,那一点同病相怜,互相关心的慰藉了。
而现在,在这一刻,他们的境况是那样不同。
她没有被透不过气的感情和生活束缚,他也没有随时失去生命的顾虑。他不吃药,她劝他吃药,与和死神搏斗无关,与生命的慰藉无关,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可爱的小玩闹。
两相对比,苏慕娥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她轻轻地缓了一口气,慢慢地坐回了位置里,将药和水都放在了一旁。
她忽然想好好看看宋城,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好好地看看他,静静地看看他,看着他还很健康,还能孩子气地逃避吃药,却不会有危及生命的后果。
就这样,就很好。
宋城闷在被子里,听不到苏慕娥的声音,也听不到一点动静,心里,不由有一点慌。他其实不怕吃药,多苦都不怕,他只是想让苏慕娥多注意他一点,少想陆痕一点。
悄悄拉开了一点被子,看到苏慕娥就坐在他床位的旁边,他的心才安稳了下去。
只是,她看着他的眼神,太过复杂,让他莫名有一点担心。
“慕娥,你生气了吗?”
“没有,你不想吃就等等再吃好了。”苏慕娥温柔地看着他,平静地说。
她的眼神,太温柔,也太专注,让他的心,忍不住加速跳动了一下。
“我想晚上再吃,你……你可以多陪我待一会儿吗?”他忍不住,试探着问。
“可以,等你吃了药,我再走。”苏慕娥微笑着说。
宋城不确定,在他闷起来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可是他能够感觉到,这一刻,苏慕娥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没有一点陆痕的影子。
他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慢慢地支起身体,半坐在床上,也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刻。在心里默默地希望,这一刻可以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电视里,开始播《铁齿铜牙纪晓岚》,纪昀与何二互相调侃的声音,轻轻环绕在房间里,故事里的热闹,和房间里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晚上七点,宋城听话地吃了药,苏慕娥又留了一会儿,才独自回了公寓。
回到公寓,打开门,一股清冷之感扑面而来。
宋城住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感觉,每天,更多的时候都是在想,如何能够避开他。
可是现在,他不在家里住了,她反而觉得有点奇怪,好像缺少了什么不可或缺的部分,好像心都空落下了一块。
苏慕娥慢慢地走到宋城的房间门口,打开了门。
她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打量着他的房间,他的东西。看着他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就好像他还住在这里一样。
其实他的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大多数都是原来房间里就有的,多出来的,只是一些书本,透明壁柜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套衣服,和一个篮球,一副杠铃。
看了不知道多久,苏慕娥才慢慢关上了房门,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
临江高层,站在她所在的高度和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远方开阔深寂的江面,和星星点点凝聚而成的万家灯火。
雨后的夜空,清新,深邃,像是一条神秘的时空隧道。
苏慕娥打开窗子,微凉的夜风,徐徐吹来,再次吹乱了她的心事。
她不确定,陆痕的种种反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某个让她害怕的可能,但更可能的,应该只是他的性格,在不同的时间线上发生了变化而已。
就像宋家和宋城,按照前世的时间线,现在宋家应该已经支离破碎了,宋城也应该将内心封闭住,开始独撑起重担了。但是这一世,完全没有发生这些状况。
既然宋家和宋城都能改变,那么陆痕的性格出现变化,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吧?
他一次又一次的救她,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她的情绪,差点就让她获救后的感激和感动,冲散了恨意的表层。
只是,表层就是表层而已,就算是被暂时冲散了,如同千年古树一般牢牢扎根在她心底的恨,也是不会被真正冲散和淡忘的。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十余年委曲求全,倍感压抑的生活带给她的屈辱和痛苦,更无法忘记,因为陆痕而惨死的她可怜的孩子。
孩子是她最后的人生中,仅有的信仰和牵挂了,可是最后,连孩子都失去了!
她完全不敢回忆,最后见到孩子的样子。
彻骨的寒意,比太平间的冰块更冷,从苏慕娥的心底迅速蔓延向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心里对陆痕重新聚集起来的感动,慢慢地随着微凉的夜风,消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苏慕娥都每天往返医院,监督宋城吃药,而宋城也都很配合,只要看到她来,就立即乖乖吃药。
终于到了伤口愈合,可以出院的时候,苏慕娥帮宋城收拾了一套衣服,带到了医院里。
宋城一看到属于他自己的衣服,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眼睛都兴奋地冒出了一层亮光。
“终于不用穿病号服住院了,我真的要闷死了!”他笑起来,立即走下床,就要换衣服。
动作大了一点,差点扯到伤口。
“当心,你要是把伤口扯裂了,那就再住几天吧。”苏慕娥笑着说了他一句,上前,准备帮他把衣服脱下来。
然而,走到他面前才意识到,他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短袖病号服,里面什么都没有。
“嗯,你自己解一下扣子吧。”苏慕娥抿了下唇,站到了一边。
宋城悄悄看着她,眼里,慢慢地闪过了一点坏坏的光亮。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努力”地解着扣子,可是,解了两分钟,也没有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