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前一天,同学们要到学校领新书。
张金凤正在帮班主任老师发书,刘树民从门外进来了,张金凤抬头看了一眼,她一下就愣住了----她发现刘树民的左胳膊上戴着“孝”,就是黑纱。
堡子上的汉族人父母去世了,会在胳膊上“戴孝”。父亲去世的,“孝”戴在左臂上;母亲去世的戴在右臂上。
张金凤用手拽了一下韩灿宇的衣服,示意他往刘树民的胳膊上看。
韩灿宇虽然是朝鲜族,但是对汉族的这个习惯也是知道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浑身出了冷汗。他没想到,短短几天不见,刘树民就经历丧父这样的大事。
领完了书,别的同学都走了,韩灿宇和张金凤默默地走到刘树民的身边,他们三个低着头在教室里站了一会儿,韩灿宇问:“刘伯伯什么时候去世的?”
刘树民说:“四天了。”
韩灿宇又问:“怎么去世的?”
刘树民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说:“急病。”
韩灿宇的心又“咯噔”了一下,难受得要窒息,他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地站着。
过了一会,刘树民声音低沉地说:“明天开始,我不念书了。”
韩灿宇一听刘树民明天开始不念书了,犹如当头一棒,一下子把他打懵了。他瞪着大眼睛看着刘树民,好像不认识他。
张金凤问:“为什么呀?”
刘树民说:“我爸走了,家里得有人干活。。”
张金凤不由自主地“唏嘘”了一声,问:“你没有哥哥和姐姐?”
刘树民摇了摇头,说:“我是老大,身下有三个妹妹。”
张金凤低下头,没再说话。对刘树民的遭遇,张金凤感同身受。张金凤也是家里的老大,身下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亲前年也得病去世了,家里也欠了一些债务,刘树民刚才说的那些,好像是在说她家的事,所以,张金凤难过得已经无可复加了。
她突然上去抱住了刘树民,泪水“哗哗”地往下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树民给她擦了一下眼泪,笑了一下,说:“没事儿。”
韩灿宇定了定神,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刘树民说:“我是老大,三个妹妹都不大,我妈身体不好,我不能只顾自己。”
韩灿宇急切地说:“那你就舍得离开学校,舍得离开我们?你就甘心止步于初中,不念高中了?“
刘树民低着头,难过地说:“我别无选择。我爸突然走了,对我妈打击太大,我们家的天已经塌下来了,我不撑着,谁撑着?我要是继续念书,我的妹妹们谁也念不成书了。”
韩灿宇和张金凤默默地送刘树民回家。韩灿宇推着自行车,和刘树民、张金凤一起低着头往前走。
刘树民今天没有背书包,刚发的新书在他怀里抱着。他摸着那些新书说:“我今天来一个是为了拿新书,这书是上学期就订了的,也退不了,我拿回去做个纪念。”
刘树民说着,抬头看了看韩灿宇和张金凤,继续说:“其实我主要是想跟你俩告个别,以后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刘树民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不下去了。
他们三个人都走得很慢,都希望能在一起多呆一会。
张金凤边走边想,应该给刘树民留点什么作纪念。她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来钢笔,在刘树民的一本新书的背面写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刘树民,无论前路如何坎坷,我们都要笑对人生。你永远的朋友:张金凤。
写完留言,张金凤把钢笔递给刘树民,说:“送给你留个纪念。”
刘树民说:“钢笔这么贵,你自己留着用吧。再说,我以后也用不着了。”
张金凤说:“谁说以后用不着了?我就不信你能从此沉沦下去!你不念书了,不等于以后就不学习、不写字了吧?至少还要给尹老师写信吧?”
刘树民收下了张金凤的钢笔,说了声“谢谢”。
韩灿宇也想送给刘树民一个纪念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送什么,他的书包里除了今天发的新书就是一支钢笔,再有就是一个手绢。
玄卓善每天都要给灿宇带上手绢上学。以前都是揣在衣兜里,因为被同学看到笑话了几次,说女生都不带手绢,男生还带手绢,真丢人,所以后来韩灿宇就把手绢放到书包里了。
他想把手绢送给刘树民,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妥----他认为,刘树民今后需要的,不是手绢,不是钢笔,不是儿女情长,而是……是什么呢,韩灿宇一时想不清楚。
他对刘树民说:“我今天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你,我只希望青山常在水长流,我们永远是朋友。”
说着,韩灿宇低声唱起了尹金平老师教他们唱的那首《友谊地久天长》: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友谊万岁,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韩灿宇唱了一遍,又开始唱第二遍;张金凤也含着眼泪,跟着韩灿宇一起唱:
“……友谊万岁,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他们越走越慢,在路上一遍一遍地唱着这首歌,一直唱到刘树民家的大门口。
刘树民的辍学,给韩灿宇打击很大,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新发的书一眼也看不进去。
晚上,韩灿宇一反常态地早早就躺下了,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刘树民。刘树民是他“患难见真情”的好朋友,又是班里的学习尖子,家里突遭变故,说不念书就不念书了,这让韩灿宇难以接受,他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助好朋友。
玄卓善觉得灿宇今天不太正常,又听到他在里屋不停地翻身和叹息,就敲了敲了拉门,轻声地问:“灿宇,怎么了?”
韩灿宇没吱声。
玄卓善轻轻拉开了拉门,看到韩灿宇满脸愁云的样子,就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嗯?”
韩灿宇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难过地说:“妈妈,刘树民不念书了,因为他的爸爸去世了。”
“爱高(朝鲜语,哎呦的意思)!”玄卓善听完韩灿宇的话,突然叫了一声。
韩灿宇说:“他妈妈身体有病,家里欠了别人的钱,所以他不念书了,在家里帮他妈妈干活。”说着,韩灿宇流下了眼泪。
玄卓善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说:“真是可怜!”
韩灿宇说:“妈妈,我想帮助他。”
玄卓善说:“把你攒的钱都拿去,给他吧。”
韩灿宇摇了摇头说:“妈妈,中国有句话,叫做‘救急不救贫’,这样的帮助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玄卓善没听明白韩灿宇的话,就问:“嗯?”
韩灿宇又说:“我把我的钱都给他,也帮不了他。妈妈,那些钱很快会花完的,这么做是‘治标不治本’。”
玄卓善苦有所思地点点头。
星期天,韩灿宇拿着新发的课本,一个人来到尹金平老师家学习。
尹金平家的房子虽然跟“老王家小卖铺”紧挨着,但因为是后翻盖的,所以她家的房子比“老王家小卖铺”高出一截。窗户也比老王家的大,特别敞亮;房门上方有“雨褡”,雨褡下边是一盏明灯泡,以前一到晚间,尹老师家就把灯点起来,亮亮堂堂的;门前有三级石头砌的台阶,显得整个房子非常庄重、气派。
屋内的结构,和“老王家小卖铺”的结构一模一样:一进门是一间非常宽敞的灶间,东西各有一个房间。房间里挨着北墙是一铺宽2米、长有3米多的炕;地面铺着红砖,比炕大两三倍。
韩灿宇低头锁好自行车,正准备进门,一抬头,尹老师家的房子和“老王家小卖铺”同时进入了他的视线。
猛然间,韩灿宇在心里下意识地把尹老师家的房子和“老王家小卖铺”作了一下对比,他心里顿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想,如果让刘树民用尹老师家的房子,在这也开一个小卖铺,会怎么样?
尹老师家搬走以后,房间里面除了一个书架和一些书以外,没有别的东西,足够宽敞。韩灿宇想,如果在这三间房子里摆上几个货架和柜台,再进一些跟“老王家小卖铺”完全不一样的货品,由刘树民来经营,一定不比“老王家小卖铺”逊色,说不定还会略胜一筹。
韩灿宇在三个房间里来回地走,边走边规划、边设想。
回到家里,韩灿宇跟玄卓善说了自己的想法。他说:“妈妈,我想帮刘树民开一个小卖铺。”
玄卓善一听,当时就“啊”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你要帮刘树民开一个小卖铺?”
韩灿宇说:“嗯。”
玄卓善没想到灿宇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吓了一跳,问:“哪有那么多钱?”
韩灿宇说:“我和刘树民赚了一些,虽然钱不多,开小卖铺肯定不够,但是这段时间我们认识了不少人,有些东西我们可以赊账----就是先拿来卖,卖完了再给他们钱。”
玄卓善不解地问:“这样也可以吗?”
韩灿宇说:“妈妈,以前,我们经常跟卖鱼的赊账,每次卖完鱼,无论多晚我们都会把钱给他们送到家,他们就很相信我们。”
韩灿宇停了一下,笑了笑,又说:“我们在县城也跟别人赊过账,马爷爷,就是马文学伯伯的爸爸,他给我们作担保。”
玄卓善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吗?”
韩灿宇点点头,说:“妈妈,只要讲信用,卖完了货马上把钱付给人家,不欺骗人家,人家就会相信我。”
玄卓善也笑了。她问:“打算在刘树民家里开小卖铺?”
韩灿宇摇了摇头,说:“刘树民家在村里,周围邻居都没有多少。”
玄卓善又问:“那怎么办?”
韩灿宇没吱声。
晚上,写完日记,韩灿宇拿出信纸,铺在桌子上,给尹老师写了一封信。